在長安前往洛陽的道路上,一行人馬浩浩蕩蕩的前進著。
有騎士開道,甲士隨行,六馬之車,旗幟獵獵,甚至有樂師同行....在整個大漢,敢這么大張旗鼓,恨不得一路都對他人高喊著“自己到來”的做派,自然是只有那位昏君才有的。
沒錯,昏君此刻就是傲然的坐在車上,打量著周圍,嘴里還念念有詞。
“不疑啊...寡人這次巡查地方,就不想跟地方聲張...你可要看好同行之人,讓他們不要對外說啊!”
張不疑看了看前后那龐大的儀仗,遲疑了許久,方才點了點頭。
就這儀仗,還需要對外說什么嗎?但凡不是個瞎子,都能知道來者是什么人。不過,這也沒有辦法,張不疑知道,自家天子最好排場,打小就喜歡美衣裳,搞排場,很享受那種被眾人簇擁的感覺,喜歡被人吹捧。
很多事情,你明著說,天子可能不會答應,但是先吹他幾句,說不定就答應了。
這惡劣的性格,不能說是跟高皇帝如出一轍,只能說是一模一樣了。
高皇帝就最喜歡排場,在登基之后,多次往地方上跑,群臣就懷疑,高皇帝出巡不是為了訪查地方,就是為了炫耀自己的排場。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天下剛剛大一統,眾人大多還沒有產生對天下共主的認同,高皇帝時不時去各地出行,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群臣也就不勸他,反正國事還有蕭何。
當劉長剛剛接近洛陽的時候,洛陽令便惶恐的帶著官吏前來拜見。
劉長在大漢各地都享有一定的惡名,連群臣看到他都害怕,何況是這些地方官吏呢,見到這位傳聞中動不動就要烹人的美食家,官吏們雙腿哆嗦著,話都說不利索。
“拜見大王!!”
看到眾人拜見,劉長還在抱怨,“寡人不是說了不要驚動地方嗎?”
他下了車,讓這些官吏們起身,讓他們跟在自己的左右,便朝著洛陽繼續前進,劉長打量著周圍的情況,笑著說道:“寡人還很年幼的時候,曾跟著阿母來過洛陽...當時彭越就在洛陽,將寡人奉為上賓...聆聽寡人的教誨!”
“那時,洛陽城破敗不堪,道路上壓根都看不到多少人...城內外的耕地都是荒蕪的,城內更是如死城一樣,寂靜的令人害怕。”
“如今,寡人這一路走來,處處都是耕地,道路平坦,行人極多...連這洛陽之內,都如此的繁華!”
官吏們對劉長的這些話倒是很贊同,在這十余年的時日里,大漢的變化非常大,各方面都迎來了巨大的發展,尤其是中原地區,已經開始重現戰國時的繁榮景象了...這并非是貶義,畢竟漢初那遍地廢墟還真不如戰國那會。
“這都是因為寡人的功德啊,從這就能看出,論治理國家,阿父遠不如寡人啊!”
劉長傲然的說著。
洛陽令張開了嘴,可奉承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大王你才執政幾年啊,現在這局面,似乎是高皇帝,當今陛下,太后他們的功德吧...他不敢反駁,卻也不敢贊同,唯獨張不疑,臉都不紅,大聲說道:“陛下征伐匈奴,在北面擊敗強敵,通過自己的威嚴,在南面迫使南越臣服,治理國家,重用賢人,使得天下大治!”
“陛下的功德,三皇五帝也不能媲美,高皇帝亦然...便是皇帝也不能襯托出您的功績來,我聽聞,古有天、地、泰三皇,其中以泰皇最貴!陛下應該當泰天地大皇帝!”
劉長頓時放聲大笑。
幾個縣中官吏的臉色那叫一個復雜,實在是不知該說什么。
坐在上位,劉長卻問起了地方的情況,從戶籍,糧產,到一些新政策的作用。
當劉長問起他推行的新政策的時候,官吏們支支吾吾的,卻不敢說實話,只是奉承著這些制度。
劉長卻皺起了眉頭,嚴肅的說道:“哪有什么完美的政令呢?各地的情況不同,同樣的政策在地方所推行的結果也是不同的!你們食漢祿,如今卻不肯為王事,隨意糊弄,爾等怎么敢如此輕視寡人呢?!”
看到劉長生氣了,洛陽令不敢廢話,急忙說道:“大王啊,您下令讓百姓們自由進出各地..光是在這兩個月內,便有四萬多人來到了洛陽,其中有人愿意定居下來,想在這里成家,充實戶籍,也有人來貿易,來開肆,這都是好事,可因為進出的人員眾多,地方治安變得很是混亂...縣尉查案,也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很多賊人都趁機流竄各地...”
洛陽令無奈的訴說著如今的情況,有利,也有弊。劉長上臺之后,先后頒發兩個政策,允許百姓自由出入,輕徭薄賦。劉長也有自己的想法,第一項法令是為了營造寬松的社會氛圍,第二項法令是減輕百姓的負擔。
暴秦留下的遺風,處處都是有嚴苛的律法和制度來限制百姓,怎么說呢,就是你外出散個步,都會觸犯將游罪,不乖乖在家里耕作,外出做什么?!然后就會被抓起來,百姓們所能做的事情,唯耕作與戰爭。
地方官吏并非是基層政權,他們是軍事動員單位,一旦發生戰爭,縣中官吏自動擔任軍職,帶著動員起來的百姓就奔赴戰場。
在這種高壓的社會氛圍下,百姓過著的是“軍管”日常,你哪一天起床,發現自己病了,沒有派人去稟告官吏,決定晚點再去耕地勞作,都可能會被官吏抓起來懲罰,因此,劉長原先在各地看到城池都是“死城”,除了劉長這樣的,誰敢在外頭閑逛呢?
包括商賈,市什么時候開,什么時候關,那都是有著嚴格規定的,除卻這些王公貴族,沒有人可以體驗到什么是輕松的生活。而黃老學說之所以興起,就是因為黃老所提倡的就是一種寬松的社會氛圍,官府不必什么事都去管,適當的給與百姓們生活的權力,讓他們像個人一樣去活著,不好嗎?
漢比起暴秦還是要寬松了不少,在秦,那就更加夸張,從衣食住行到所有的方面,官府都有明確的規定,而且刑法很嚴酷,尤其是在二世時期,你撿了鄰居家的桑葉,都可能被判處肉刑。
可漢畢竟是在秦的基礎上所建立起來的,全盤繼承,同樣禁止藏書,禁止外出,禁止懶惰...路上遇到人需要幫助,你不見義勇為同樣是重罪...歷史上,正是通過了劉盈,呂后,劉恒,劉啟這四個人的努力,大漢方才變成了如今后人們所熟悉的那個大漢,尤其是其中的呂后和劉恒,這兩個人的貢獻是最大的。
后世文明的走向,基本都是被他們所確定下來了。
劉長輕輕撫摸著下巴,認真的問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呢?你放心的去說,寡人絕不會生氣。”
洛陽令這才說道:“大王,可以讓百姓自由出入,傳不出示,倒也可以,但是驗不能不出示啊。”
這個所謂的驗,就是個人信息,上頭記載了姓名,性別,年齡,體貌特征,家鄉等信息,一眼就能看出真假,也是暴秦留給大漢的遺產,至于傳,那是通行證,需要當地的亭長來開,有這東西,你才能去想要去的地方,可這東西不好開,除非大事,不然,亭長可不會那么熱心。
你若是拿著亭長開出的證明去其他地方惹出了什么事,那亭長可是要連坐的。
因此,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亭長基本都不會輕易給他人分發。
“你說的有道理...應當如此。”
“是寡人想的簡單了。”
洛陽令本來都做好了挨訓的準備,沒有想到,這位蠻橫的大王居然會贊同自己的說法。
劉長令人拿來了紙筆,書寫了片刻,便叫來了人,“你現在就回長安,將這書信抄寫一份,交給陳侯和張相,他們知道該怎么做!”
“大王!”
洛陽令急忙拉住了那位近侍,看著劉長,“大王可以晚點再推行!”
“嗯?這又是為何?”
“這是大王初次發布的政令,若是急著去改動,一方面會影響大王的威望,另外,朝令夕改,只怕會讓百姓們不滿...最好能晚點再下令改變....”
聽著洛陽令的勸說,周圍幾個官吏深以為然,紛紛開口附和。
“呵,這變動晚推行一年,都不知有多少人被盜賊所害,既是錯了,改正便是,遮遮掩掩的,成何體統,何況,這政策乃是少府令陳平之令,寡人當時便想到了不妥,多次反對,奈何陳侯不聽寡人之言,方有如今的結果!”
“不必遲疑,即刻推行!”
劉長大手一揮,就將那人送出了這里,諸官吏啞口無言。
“若是政策不對,變更就是,你們也不必多想,直接給寡人上奏,寡人是不怕事務繁多的,寡人每日批閱奏表,也不曾覺得疲乏!若是隱瞞不發,那寡人可不會輕饒!”
“大王英明!!”
眾人紛紛高呼。
包括洛陽令在內的官吏們,此刻對劉長都是大為改觀,這跟他們平日里所想的那個反王顯然是不太一樣的,劉長隨即又問起了諸多方面,在聽到答復之后,劉長又給他們吩咐了不少的事情。
“你們不要怕徭役,群臣之中是有不少傻子,一聽到哪里動徭役,便全力彈劾,弄得好像要亡國一樣,洛陽有肥沃的土地,近水,位置優越,多修修道路,灌溉的事情也大有所為...只要不影響到農桑,能保證參與徭役的百姓吃的上飯,那就沒什么大問題!”
“不要害怕別人彈劾,寡人自為你們做主!”
“放心大膽去做!”
劉長說起廟堂里的那些群臣,臉色就很是不屑,“這些懦夫就是當初被暴秦給嚇到了,修個渠道要彈劾,修個路也要彈劾,寡人又不是修馳道!這些徭役他們反對,可修建皇宮園林的時候,他們卻格外積極,不斷的上書,阿諛奉承!”
“你們可不要變成那樣的人啊!”
聽著劉長當著他們的面來吐槽京中的那些大人物,這些官吏們也是笑了起來,縣尉甚至敢附和,他說道:“臣先前都要升到郡中了,數次不得升遷,他們說是因為我行法嚴酷,毆死賊寇的緣故!”
“那賊寇殺害了四條人命,又不肯供出同伙,我不毆打他,難道還要好吃好喝的伺候他,將他當作阿父嗎?簡直荒唐!”
“下次遇到這類事,給寡人說,讓他把其父接過去自己服侍!”
“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原因,劉長跟朝臣大多不合,卻跟底層的官吏,商販,農夫這些人合得來,肆無忌憚的開著葷強,滿臉嬉笑,在群臣看來,完全就是個市井小人無疑。劉長跟這些官吏們待了片刻,就已經跟他們相當親近了,喝大了,甚至是跟縣尉勾肩搭背的,看的洛陽令直冒冷汗。
劉長摟著縣尉的肩膀,笑呵呵的問道:“此處可有歌姬?”
次日,劉長離開洛陽的時候,官吏們紛紛出來送別,臉上滿是依依不舍,跟劉長來時的那種“受寵若驚”的神色不同,這一次,他們大多是發自真心的不舍,劉長跟他們告別,便朝著唐國的方向趕去。
洛陽令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看著一旁的縣尉,罵道:“你這廝,還真敢跟大王勾肩搭背的...也是不怕死!”
縣尉大笑,“大王乃豁達之人,他都不曾怪罪,您又何必罵我呢?”
“再豁達那也是大王啊...不過,大王跟傳聞之中的確實不太一樣。”
劉長就這么一路朝著唐國出發,沿路去了不少的縣城,也察覺到了各地的不同,甚至,還抓了幾個弄得天怒人怨的地方官吏,就地處死。劉長將朝中的事情丟給了眾人,就以巡查各地的名義奔赴唐國。
當他們進入唐國領地的時候,賈誼親自帶著官吏們來迎接。
看到他們,不知為什么,明明是長安人的劉長,心里卻莫名的開心,仿佛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鄉,賈誼看起來比以往要黑了些,跟周圍的同僚也沒有原先那樣的生分,只是,劉長看出了他心里的不滿,賈誼看向劉長的眼神很是哀怨,就像是洛陽城內的那個歌姬一樣。
“賈縣令...你那篇《過秦論》,寡人看過了,寫的是真好啊!”
“實在是太好了,先前在太學,那里的大賢都在說你的文章,夸贊你的文采!”
劉長拉著賈誼的手,邊走邊說。
賈誼幽幽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大王為何要將晁錯帶回廟堂,卻讓我在這里繼續擔任縣令呢?”
“晁錯這個人啊,他能實干,提出的政策也都符合當下...你不同啊,你缺乏閱歷,每次提出的東西都太超前,所以才沒有帶上你...這是看重你,是在磨礪你...寶劍是要經過磨礪才能變得鋒利的,你明白這個道理嗎?”
“大王啊...這寶劍再磨下去就要碎了呀...”
劉長看著周圍的情況,對高都的情況非常的滿意,這里可比洛陽要發達的多,在某些方面,直逼長安,賈誼還是成長了不少,劉長拍了拍賈誼的肩膀,“不要急,你在這里做的不錯...也是時候該重用你了。”
賈誼眼前一亮,“大王是要帶我去少府嗎?”
“寡人前來的時候,河內郡丞因為貪贓枉法,已經被寡人處決了,你就去河內做個郡丞吧!”
賈誼并沒有生氣,對劉長的任命也很是服氣,低聲說道:“唯!”
劉長本以為自己將張蒼帶走之后,唐國的發展會遇到問題,可現在看來,王陵將這里治理的不錯,就是苦了自己的舍人們,王陵定然沒有少為難這些“反賊”,不過,劉長也不擔心,王陵雖然是國相,可唐國未來的發展方向,都是提前確定好的,朝中大臣又多是劉長的心腹,他們凝聚起來,王陵可以決策大事,可未必能像張蒼那樣大權在握。
劉長又在高都待了幾天,直到第三天,一群人風塵仆仆的來到了這里,前來拜見大王。
看到這些人,劉長無比的激動,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季布,欒布,召公。
劉長激動的上前與他們寒暄。
“欒布!!你終于來了啊...你不知道啊,這些時日里,寡人幾次都想讓你劈人,你都不在啊。”
“召公...您無恙啊?”
“季布....”
就在寒暄過后,季布猛地快步向前,一把抓著張不疑的衣領,就將他摔在了地上,張不疑被季布按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劉長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這是為何啊?”
季布憤怒的說道:“大王有所不知啊...本該是臣護送夫人前往長安,這廝說請我吃酒,作為拜別...可他灌醉了臣,便令人將臣綁了起來,自己便離開了...這反賊,臣決不饒他!”
張不疑也很憤怒,他罵道:“你去了長安,也不過是去拜見太后而已,又有何用?還不讓我去!你這匹夫,當真以為我怕你?還不放了我?!我乃留侯之子也....”
就在張不疑說話的時候,季布猛地抽出了長劍,插在了張不疑的面前,長劍嗡嗡作響。
張不疑頓時被打斷,他看著面前那鋒利的寶劍,頓時高聲大叫了起來。
“陛下救我!!!”
ps:感冒了,一直打噴嚏,這一章寫的無比的困難,新疆這天氣啊,真的是說變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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