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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母與子

  當劉長將呂后的話告訴劉樂的時候,劉樂看起來很是不安,她苦澀的說道:“我讓你幫我勸說阿母你怎么直接就跟她吵起來了?阿母這番話,是不再將我當作女兒來看待啊!”

  劉長翻了個白眼,“你們咋都這樣呢?”

  “阿母若是不說話,不發火,那才是最要命的,她現在罵你,那是等著你去上門道歉呢!連這都不明白,真不知道為什么你們都這么傻難道是說,不是你們傻,而是寡人太聰明了嗎?”

  “聰明?明明說幾句好話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你非得跟母后吵一架,這還叫聰明?”

  劉長揮了揮手,不屑的說道:“寡人的想法,豈是你們這些中人所能理解的!快去跟阿母道歉去吧,多說幾句好話,要是她罵你,你就捂著臉哭,阿母最怕你哭泣,看到你哭泣,她肯定就不會多說什么記住啊,你可不要吵架,不要頂嘴”

  “我又不是你!”

  送走了劉樂,劉長這才看向了張偃,“走吧,愣著干啥,群賢等著我們呢!”

  張偃的臉色有些遲疑,他摸了摸自己受傷的屁股,“阿母不許我外出,說我要是再出去玩,就打斷我的腿。”

  “哎,怕什么,有舅父罩著你呢,走吧,出了什么事我跟你阿母說!”

  “舅父我”

  “走,走,大丈夫哪有不挨打的?要聽長輩的言語,知道吧?跟舅父走!”

  劉長拉上張偃便往外走,面對來自長輩的壓力,張偃這個乖孩子也無法抵抗,此刻的雪已經停了,只是在大雪之后,長安變得更加寒冷,就連如意,都被凍得在狗窩里瑟瑟發抖,不敢出來。

  劉長走進自家府邸的時候,府中倒也熱鬧。

  劉長的府邸已經成為了群賢最主要的窩點,劉長也壓根就不鎖門,是個人都能進他的府,反正,長安的賊寇之流都在這兒了,也不怕別人會偷,長安的幾個群賢,有事沒事就來這里玩,這里沒人管他們,自在!

  除了群賢之外,那些楚墨也住在了這里,畢竟他們在長安都是無家可歸的狀態,唐王要是不收留,就只能凍死在外頭了。

  劉長走進了府邸,正好看到幾個楚墨躲在屋檐下,大聲的交談著什么。

  “哼,在這里聊什么?還不去給寡人繼續做馬車!寡人好心收留你們,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白吃白喝的嗎?”

  劉長大聲的呵斥,那幾個楚墨急忙低下頭,轉身便離開了。

  沒錯,他們如今無法前往尚方,好心的唐王怕他們荒廢了手里的技藝,為了讓他們能保持手感,因此就讓他們在府內為自己打造各種車,除卻原先設想里的木制自行車之外,劉長還讓他們去做四輪馬車,獨輪車這類的工具,這些看似簡單的東西,在此刻并沒有出現。

  季布的一番話,給與劉長很大的觸動,如今這世道,肯定是沒法去修馳道,開運河,召集天下百姓去搞這些事情會有什么下場,劉長這些人都已經看清楚了,那就只能從交通工具上入手。

  欒布和張不疑沒有成家,因此便直接住在了這里,隨時聽候唐王的吩咐,嗯,絕對不是監督他。

  “大王!”

  兩人急忙前來迎接,劉長笑著與他們回禮,這才問道:“那個農家設立的犁播機怎么樣了?”

  “做了兩臺,只是無法試驗看起來是成功了。”

  “嗯,找機會去試試。”

  走進了府內,劉長坐在了上位,便說道:“欒布,你去一趟蕭相的府邸,聽聞蕭相病重,寡人特意準備了些禮物,你送給他,讓他好好照顧自己,唐國可不能沒有他這位隱相啊。”

  “唯!”

  在欒布離開之后,劉長看著張不疑,說道:“我那位好兄弟要來了,他說過這次前來要送寡人一匹駿馬,你去問問,寡人要的那副馬鞍,有沒有做出來,若是做出來了,就給寡人帶來,若是沒做出來,便催一催!”

  “唯!”

  在兩位舍人離開之后,劉長看著一旁的張偃,“偃啊,你去將那位農家的人給我請過來,我要問問農具的事情,叫來之后,你就在院子里玩耍,不許離開太遠,等會,我帶你去玩。”

  張偃也學著舍人的樣子,有模有樣的說了一個唯。

  當初前來的兩位農家之人,為首的那位趙利已經帶著劉長的書信離開了長安,而另一位則是留在這里,配合秦墨來一同研發新農具,留在這里的農者,是趙利的弟子,看起來跟欒布差不多大,他走進府內,拜見了劉長,劉長讓他坐在了自己的身邊。

  “大王那臺犁”

  “寡人都知道啦,做出了兩臺,對吧?”

  “是的。”

  “你做的很不錯,應當獎賞!”

  “多謝大王,臣不敢貪功,這都是我師傅的功勞”

  “哎,無礙,你也是趙人?”

  “臣齊人。”

  “哎呀,竟聽不出半點口音,我先前認識的幾個齊人,都有很濃厚的齊地口音對了,那天你師傅說跟我有親,這是怎么回事啊?”

  劉長和顏悅色的說著話,忽然開口問道。

  農者臉色一變,急忙說道:“師傅口誤”

  “呵呵”,劉長輕笑了起來,只是,他的臉色變得很冷,死死盯著他的臉,“你知道為什么長安的人都害怕寡人嗎?”

  “因大王神武”

  “不,你剛來長安,或許不知道,曾經有一個縱橫家的名士,叫蒯徹的,來作我的門客只是,他不肯對我說實話,想要欺騙寡人寡人就令人準備了鼎,將此人活烹,分其肉!”

  農者渾身都顫抖了起來,面色蒼白,眼神無比的驚恐。

  “怎么?你也要騙寡人嗎?”,劉長兇殘的問道。

  農者嚇得癱坐在地上,叫道:“不敢,不敢欺騙大王師傅確實是大王母族之親”

  “你放屁!我母乃是碭郡人,怎么會有趙地的近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寡人這就烹了你!”

  農者驚懼的叫道:“大王,臣所言屬實啊,在前來的路上,師傅曾對我說,大王的生母為真定趙人,原先是張敖的歌姬,后贈送與先皇,因而有子,后張敖謀反入獄,趙夫人便在獄中生下大王,奈何,太后太后與審食其不肯相救,悲憤自殺先皇便令太后將大王撫養”

  “放屁!”

  “你這個奸賊!”

  劉長咆哮著,猛地撲了上來,將那農者壓在身下,高高掄起了拳頭,農者緊緊閉著雙眼,等了許久,也不見那拳頭落在自己的臉上。

  當他睜開雙眼的時候,他看到了劉長的臉。

  那是一個什么樣的表情啊,悲傷,憤怒,痛苦,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出那種神色,劉長渾身顫抖著,雙眼之中,燃燒著怒火,只是,他沒有在這個農者身上發泄。

  忽然的,農者竟有些同情面前這位兇殘的唐王,“大王”

  劉長松開了農者的衣襟,站起身來,呆愣的看著遠處。

  “你走吧去唐國叫上你師傅,找個地方躲起來。”

  “大王?”

  “滾!”

  “大王,我已經將禮物送到”

  當欒布笑著走進了內屋的時候,他呆住了,劉長孤零零的坐在上位,垂著頭,整個人仿佛一下子就被抽掉了骨頭,欒布第一次在一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那種滄桑的感覺,他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呆愣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劉長的身邊,單膝跪在了他的面前,伸出手來,擦掉了他臉上的淚痕。

  “大王,出了什么事?”

  欒布小心翼翼的問道,聲音很是溫柔。

  劉長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大王,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訴我啊我是大王的舍人,您有任何吩咐,我都會幫您完成”

  “欒布。”

  “嗯?”

  “你騙過寡人嗎?”

  “沒有。”

  劉長抬起頭來,忽然冷冷的問道:“那你知道審食其的府邸在哪里嗎?”

  欒布大驚失色,猛地起身,一時間竟無法回答,劉長也站起身來,憤怒的咆哮道:“你果然也知道!你也知道!可是你也騙了寡人!你們都知道!都知道!唯獨寡人,唯獨寡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劉長一腳將面前的案牘踢飛,他仰起頭來,眼淚再一次滑落。

  “你們所有人…都在騙我。”

  欒布走到了劉長的面前,伸出手來,再一次擦掉了劉長的眼淚,而劉長只是冷冷的盯著他,沒有說話。

  欒布認真的幫著劉長將臉弄干凈,后退了幾步,握著腰間的劍鞘,認真的問道:

  “大王,我們何時去審食其的府邸?”

  劉長坐在上位,臉上殺氣騰騰。

  欒布與張不疑分別坐在兩旁,沒有人說話,只是沉默著。

  “走。”

  劉長站起身來,“我們去審食其的府邸。”

  欒布和張不疑即刻起身,沒有遲疑,跟在了劉長的身后,三人走出了府邸,踩著厚厚的積雪,神色肅穆,周圍的那些楚墨也不敢偷懶,急忙再去去忙碌,劉長卻看都沒有看他們,直接帶著兩人走出了府邸。

  上了車,欒布駕車,劉長和張不疑坐在車上。

  “欒布,你和張不疑擋住他的門客,那老賊,我會親手殺了他。”

  “稍后由欒布叩門,說有要事求見,趁著他沒有防備,先干掉他的門客”

  劉長說著,兩位舍人認真的聽著。

  張不疑遲疑了片刻,說道:“大王,審食其深受太后寵愛常問策與他,若是大王冒然動手。”

  “你怕了?我不會令你跟著我去的。”

  “大王,我怎么會害怕呢?!”

  張不疑皺著眉頭,說道:“我只是不想讓大王唉,既然大王要殺,那殺了便是,若是問罪,我絕不躲避!”

  劉長沉默了下來,過了半響,方才問道:“阿母真的是我的殺母仇人嗎?”

  “絕對不是。”

  這一次,開口的人卻是欒布,欒布認真的問道:“大王,你若是謀害了一個人,會將她的孩子當作自己的孩子來對待嗎?”

  劉長沒有說話,只是喃喃道:“戚夫人曾說”

  “戚夫人與太后有仇,她自己是什么德性,大王是知道的。”

  “太后對大王如何,大王也是知道的。”

  劉長痛苦的閉上了雙眼,沒有再說話。

  劉長從不曾懷疑過阿母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哪怕戚夫人說過這樣的話,他也不曾相信,自從他能記事,他看到的就只有阿母,阿母喂自己吃飯,給自己做衣,哄自己睡覺,每次阿父要揍他,他總是躲在阿母的身后。

  小時候他做噩夢,整整一夜,阿母撫著自己的背,不曾睡覺。

  這些年來,他要什么,阿母就給自己什么遇到肉,她自己不舍得吃,都要給讓給自己吃。

  在人世間最親近的人,在一瞬間變得陌生,甚至還成了仇人劉長無法接受。

  暴怒的劉長,仿佛一頭被關在牢籠里的野獸,而包裹著野獸的牢籠,叫母愛。

  當馬車漸漸靠近了審食其府邸的時候,欒布忽然停下了馬車。

  劉長睜開了雙眼,不知何時,他的周圍出現了一群甲士。

  在前方,季布正擋在路中間,在他的身后,是那位農者,農者低著頭,站在他的身邊,一言不發。

  劉長明白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季布你要擋我嗎?”

  “大王太后有令,讓大王回家。”

  “家?”

  劉長苦澀旳笑了起來。

  “大王回家吧,太后正在等你回去吃飯。”

  季布認真的說道。

  劉長只是看著季布,看了許久,方才回道:“好。”

  季布帶著人將劉長帶走了,欒布和張不疑卻留在了這里。

  張不疑有些無奈的說道:“唉,大王命運坎坷啊不過,這也不能怪審食其和太后啊,他們并沒有謀害,只是未能相救而已欒布,你剛才怎么都不勸欒布?你去哪里?”

  張不疑急忙追上了欒布,欒布手放在劍鞘之上,認真的說道:“對,審食其只是未能搭救,沒有罪過。”

  “那你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殺了審食其。”

  “你瘋了?!”

  張不疑急忙擋在了欒布的面前,他瞪大了雙眼,“你想要做什么啊?審食其是太后的近臣!你要殺了他,難道是想讓大王與太后徹底決裂嗎?!”

  欒布平靜的看著他,“我知道審食其無罪,也知道審食其是太后的寵臣如果大王殺了他,太后與大王一定會決裂,所以,我準備自己去殺了他,等殺死了他,我就用這把劍自殺一來,償還審食其的性命,二來,這也不會牽連到大王。”

  “太后只會恨我,不會因此而怨恨大王,至于大王,得知審食其身死,大概也能釋懷吧”

  “你放屁!”

  張不疑雙眼通紅,他罵道:“大王是什么樣的人?難道你不知道?他是那樣重情的人,若是你自殺,他會怎么樣?!”

  “我知道可你不知道,大王是一個很聰明,很堅強的人,我的死,會讓他清醒,他會放下復仇的念頭”

  “你!我絕不允許你這么做!”

  張不疑猛地拔出了長劍,對準了面前的欒布,“你若是想死,便死在我的劍下!”

  “你不是我的對手。”

  “那你便殺了我!!!”

  張不疑咆哮道:“你以為自己是在幫大王?你這是在謀害大王!你這是要徹底的殺死大王!”

  “我為唐王之臣只從唐王之令,赴湯蹈火”

欒布緩緩拔出了長劍,兩人對峙  椒房殿內,呂后坐在上位,她的臉色很平靜,只是,微微顫抖的肩膀證明了她的內心并不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這么平靜,就在剛才,季布派人前來稟告,說是一位農者前來找他,說唐王要殺審食其,讓自己前往勸阻。

  聽到這句話,呂后懵了,她怕了。

  呂后很久都不曾害怕過,可這一次,她真的怕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忽然浮現,呂后驚訝的發現,原來劉長并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似乎,連自己都忘記了這一點,連自己都在隱瞞著自己,不去回憶這件事。

  呂后在嫁給劉邦之后,并沒有像她阿父所說的那樣,享受富貴,反而是迎來了一段苦難的人生,她曾看著良人拋棄自己,也曾看著良人在馬車上踹下自己的孩子。

  在登基之后,劉邦每日都跟戚夫人混在一起,呂后完全被冷落。

  親生兒子害怕她,不敢像對待母親那樣對待她,不敢將心里話說出來,也不敢依偎在她的身邊。

  親生女兒也怕她,自從嫁人之后,沒有她的詔令,永遠都不肯主動來長安看望她,每次相見,也只是笑著,笑容之中透露出疏遠。

  長是她唯一的兒子,是她親自養大的孩子,他會向自己撒嬌,會跟自己吵架,會讓呂后像一個真正的母親一樣。

  可如今,這個唯一的寄托,似乎也要離自己遠去。

  呂后很強大,比劉長要強大的多,面對這樣的事,她的臉色還是那般的平靜,她孤獨的坐在椒房殿內,等待著劉長到來。

  他會以什么樣的眼神來看自己呢?

  他還會在門口大叫自己餓了嗎?

  他會質問生母之死嗎?

  呂后在腦海里思索著,在心里不斷的默念著,無論發生什么,她都不會退縮,她都不會害怕,經歷了這么多,這又算的上什么呢?不過又是一人離去而已。

  殿外傳來了腳步聲,呂后猛地抬起頭來,那一瞬間,她竟有些坐立不安,在甲士們的簇擁下,劉長走了進來,他低著頭,神色恍惚,就這樣走進了椒房殿里。

  呂后看著他那悲傷的臉,看著他臉上的淚痕,幾次想要起身,卻都不敢再靠近。

  無聲之中,仿佛兩人之間就已經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劉長抬起頭來,眼中含淚。

  “阿母”

  他抬起頭哭了起來,呂后不假思索的走到了他的身邊,摟著他,讓他坐下來,輕輕的擦拭著他臉上的淚水。

  劉長沒有質問,也沒有憤怒。

  椒房殿里,只有一個傷心無助的孩子,在母親的懷里哭泣。

  母親溫柔的安撫著她的孩子。

她知道,這就是她的孩子,誰也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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