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留在泰山山腳下沒有走，就是為了等待碧霞過來。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應該是傳達出去了，但是對方是個什么想法，他并沒有確認。
可能這也是愛情最讓人怦然心動的地方。
什么都確定了，自然是甜蜜。
而在吃到這一口甜蜜之前的等待與不安，也能讓愛情的甜味更加醇厚。
所以，林毅很有耐心。
他覺得碧霞會下山來找他的。
林毅所料不差。
碧霞的確下山了。
在得知林毅在山腳下徘徊，她不管不顧地沖下了山。
腦子里面已經什么都沒有想，只想著下山來見林毅一面，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他也好。
哪怕以后也只能如此，一年只見一次，她也心甘情愿。
然而…
「你這是要去哪里？」
忽然降臨的聲音，讓碧霞如墜冰窟。
「父親！？」
碧霞回過頭來，心里一咯噔。
她身后凌空漂浮著的一個人，正是一身青衣的東方天帝。
「你這是要去哪里？」
東方天帝重復了一遍剛才的提問。
碧霞連忙辯解道：「聽靈漪說山下有人送煙花，想去看看。」
「是嗎？」
東方天帝的臉色陰沉，看得出來，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碧霞也知道，自己多半是瞞不過去了。
「既然你并不認識那個人，為父也就沒有顧慮了。
此人用煙火驚擾山中生靈，定然不懷好意，為父這便拿他下獄，好好教訓他一番！」
說著，東方天帝便要下山去了。
碧霞連忙勸阻道：「父親且慢，那人只是送一些煙花，也算不上惡意吧！」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抓起來審問一番自然就知道了。
還是說，那個人有什么特別之處，讓你心存不忍？」
至此，碧霞哪能不知道，東方天帝已經把她看穿，只是在故意逼她承認而已。
她倒是可以不承認，但東方天帝一定會對林毅出手。
「他是我朋友。」
「只是朋友？」
「對。」
「你還敢騙我！」
東方天帝勃然大怒，整個泰山頓時鬼霧繚繞，雷霆陣陣，可見這位大帝是真正怒極，以至于引動了天象。
「你真當為父看不出你的心思么？」
在東方天帝面前，碧霞到底是太嫩了。
就連靈霖都看出不對勁了，何況是更加老辣的東方天帝。
三年前，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蕭音的確是情意綿綿。
只是，當時他沒有證據，碧霞不承認，他這個當爹的，也不好硬說她就是動了凡心。
但他對碧霞的關注并沒有放松，并且，泰山的權柄他并沒有完全交給碧霞，所以，山上有什么風吹草動，只要他有心，就可以知道。
所以，他才會在這個關鍵的時刻出現，阻止碧霞去和林毅見面。
「仙凡生情，天地不寧，天人之隔，是絕對的禁忌。
你和凡人交朋友也就罷了，怎可妄動癡念？」
話說到這個份上，也沒有什么狡辯的意義了。
碧霞不甘心地道：「難道我作為神仙，就連挑選自己喜歡的人都不行了么？
這神位，不要也罷！」
「混賬！」
東方天帝差點一嘴巴子抽過去，舉到一半，看 到碧霞那倔強的眼神，他才硬生生停住了手。
他知道，碧霞素來乖巧懂事，但道理若是不和她說個分明，她恐怕表面聽從，心里也不會順從。
東方天帝忍著怒氣放下手，沉聲道：「你以為你只需要放棄一個神位就夠了？
若你看中的只是個普通凡人也就罷了，以為父的權力，尚且能幫你遮掩一番，哪怕與凡人度過一世姻緣，也無不可。」
這種說法，當然也就是這么一說。
東方天帝想表達的只是他可以做到，而并不是他愿意去做。
普通凡人也想和他女兒做夫妻？
擱這做什么白日夢呢？
東方天帝要說的重點還在后面。
「你修行這么久了，道行也不淺，難道你從未對他用過望氣之術嗎？」
東方天帝既然下界了，還逮到了碧霞，自然不會只看著碧霞那邊。
在山下等待的林毅，也已經在他眼中了。
正因為看了林毅一眼，他才知道林毅身上有多大的麻煩。
普通凡人，碧霞如果真的要死要活，說不定他還能心軟答應。
但是，他在林毅的身上看到了無窮的紫氣，也看到了無盡的殺劫。
只一眼，他就猜到了林毅的身份。
有這么尊貴的紫氣，動輒能帶來滔天殺機，只有可能是人間帝王。
「他是人間帝王，你應該知道天庭的規矩。」
「他竟是帝王？」
得知林毅的身份，碧霞臉色劇變。
如東方天帝所言，如果林毅是普通的凡人，她和林毅其實還有機會。
仙凡相戀不被許可，但也不是不可以。
天條天規，是用來限制沒有背景的仙神的。
可人間帝王的身上，牽扯著極大的因果，動輒便會引發劫數。
仙神一旦牽扯上，便是入劫，哪怕強如東方天帝，也未必能確保自己安然無恙。
這一刻，碧霞沉默了。
她的確很看重自己和林毅之間的感情，如果和林毅在一起不能當泰山神女了，她可以隨時不做。
為此，她甚至不惜和父親對抗。
但她并是不那種為了愛情能不顧一切的戀愛腦。
她也重視家人。
雖然她和東方天帝鬧了點矛盾，心里對這個父親很不滿，卻也只是一家人之間的矛盾糾紛。
她不至于因為這些矛盾，就覺得全家死活都無所謂了。
好歹父母生她養她，這種恩情，沒齒難忘。
可林毅為何偏偏便是人間帝王？
碧霞甚至有些擔心東方天帝在忽悠她。
「你自己看吧…」
擔心碧霞修為不夠不相信他，東方天帝施法給她開了眼。
放眼朝山腳下望去，一個人影站在那里。
而在他的頭頂，萬里紫氣成云，云中有金龍起伏隱現。
這紫氣，這金龍，乃是少見的景象。
從這氣象就可以看得出來，林毅定然是一個很厲害的帝王。
可這也讓碧霞更加絕望。
「為父今日來攔你，只是不想你行差踏錯，步入深淵。
你素來聰慧，以后要如何與他相處，想來你心里有數。
想好了，就去和他見面吧，就當是最后的告別。」
東方天帝此來，并不是阻攔碧霞去和林毅見面的。
他是過來澆滅碧霞的情愫，然后讓她自行去斬斷這段情緣。
想來，經此一劫，碧霞的修為也能更進一步。
碧霞心里一顫，知道自己該做出選擇了。
可一眼看向正在等待著她的林毅，她卻怎么也無法做出這個決定。
「為何人間帝王，就一定是禁忌呢？」
「為何仙人和凡人之間就一定有不可逾越的天塹呢？」
「為何我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卻會給全家帶來殺身之禍呢？」
碧霞不禁要問，是她做錯了什么，還是林毅做錯了什么。
如果不是他們的錯，那么這一步到底是錯在了哪里？
東方天帝對自己的女兒的確了解。
他知道碧霞一向懂事，知道為大局考慮。
卻不知碧霞骨子里就是個執拗的人。
有些問題，她不想明白了，她過不去。
可有些問題，想明白了比想不明白更加可怕。
「父親，若是我不做神仙了，可否？」
碧霞說出了一句讓東方天帝震驚的話。
「你瘋了！？」
碧霞很平靜，也可以說，她現在很清醒。
她并沒有瘋，而是在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
顯然，按照天條，她的想法是對的。
神人不能通婚，但人和人之間，就輪不到天條來管了。
只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怎么樣就能怎么樣。
她的父親，不會同意自己的女兒為了嫁給一個凡人，連神仙都不做。
他不會允許自己這么丟他的臉面。
即便他同意，天庭大概也不會同意。
說到底，她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大小姐而已。
看似身份高貴，其實她連決定自己命運的能力都沒有。
她只有掌控了真正的力量，才能自己做決定。
否則，她根本沒有資格自由地去愛一個人。
而且，剛才在她說出不想做神仙的時候，她的父親在震驚過后，眼里閃過了一絲殺意。
毫無疑問，這殺意不可能是沖著她去的，只有可能是針對林毅。
她若是再不知道進退，她的這份情意，只會給人帶來麻煩。
這一刻，碧霞的念頭通達了。
她沒有情緒化地大吵大鬧，也沒有因此郁郁寡歡。
相反，她在這一刻的斗志極度高昂！
她要一步一步爬上至高，將自己和愛人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在東方天帝醞釀著殺心的時候，她忽然展顏一笑，道：「父親別怕，女兒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我對那林毅的確多有欣賞之意，本以為他是有道修士，若能成仙，結為道侶尚可。
既然他是帝王，便不可能成仙，于我也只是殊途之人而已。」
東方天帝：「…」
這玩笑可不興開啊！
就剛才短短的一會兒工夫，東方天帝已經預想了十種殺死林毅的方法。
聽碧霞說是開玩笑，他也算是松了口氣。
林毅好歹是人間帝王，而且氣運如此強盛。
若是不先壞了他的氣運就動手滅殺，就算他是一方天帝，承受這么大的因果也會夠嗆。
還好，現在可以留林毅一條命了。
見碧霞神色不似作偽，東方天帝也就沒有再懷疑她。
他哪里知道，自家女兒忽然之間就長大了。
給東方天帝解釋了一番之后，碧霞從容地走向了林毅。
東方天帝還是有些不放心，便在暗中觀察起來。
此時，碧霞已經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她拉起面紗，
遮住了自己的容顏，緩緩走到了林毅身后。
林毅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便看到了日思夜想的泰山神女。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大大的眼睛很是迷人。
而且，和以前比起來，她現在的雙眼更加有神，而且堅定，似乎比起以前成熟了許多。
「好久不見，聽朋友說山下有個煙花使者，我就猜到是你。」
碧霞笑著說道，這平靜的反應，倒真像是故友重逢。
但是…
和林毅想象中不一樣。
他還以為，碧霞應該會很激動地跑過來，然后兩人激情相擁…
林毅腦海中的狗血戀愛劇并沒有上映。
相反，他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與隔閡。
「好久不見。」
這發展，出乎林毅的預料，一時間，讓他不知道怎么操作了，也就只能干巴巴地問道：「這些年來，過得可好？」
「挺好的，你走之后，我又認識了幾個新朋友，你呢？」
「呃…我朋友很少。」
林毅作為大王，附庸很多，但朋友很少。
「誒嘿，我該不會是你唯一的朋友吧？」
碧霞這俏皮的xiao「shen，倒像是回到了以前的模樣。
「如果我說是呢？」
林毅雖然覺得碧霞的反應有些不對，沒有按他預期的發展，但他還是展開了攻勢。
來都來了，豈能不戰而逃？
碧霞聞言，心里一陣酸楚在翻涌。
林毅看到她時的開心是騙不過她的。
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心痛。
不過，她很好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緒。
感覺控制不住了，她便仰頭望天。
「那真是抱歉了…我恐怕沒辦法繼續和你做朋友了。」
「為什么？」
「你差不多也該猜到了吧，我是泰山山神，人神之隔，如同天塹。
如果你是普通修士也就罷了，但我父親說你是人間帝王，要是和你交朋友，會給你我帶來煩的。」
林毅：「…」
原來，這才是原因？
碧霞也很可惜地道：「你真的是個很有趣的人，可惜，咱們身份不同。
不過你也別難過，在我心里，一直會把你當做我最好的朋友的！」
林毅：「…」
如果碧霞對他一幅生疏的樣子，他可能還會猜測碧霞是遇到了什么不可化解的麻煩。
可當碧霞表示惋惜，并說出一直把他當做朋友，林毅才真覺得或許真是自己搞錯了什么。
大概，神女只是比較單純，他們就算是一起賞花賞月看日出，書信往來也很勤快，但她只是把自己當做朋友而已。
所以，當她的父親發現自己的身份，不讓兩人往來了，她也就聽話地不往來了。
心里雖然把他當做朋友，但也僅此而已…
那他腦補了這么多！
想到靈漪說過，碧霞已經看過他寫的故事了。
完了，她應該看懂了吧？
這一刻，林毅的羞恥心，爆炸了。
最尷尬的，莫過于你旁若無人地演了一出大的，其實人家根本沒這個意思。
他也只能僵硬地笑了笑，道：「原來是這樣，其實你在信里說清楚就好了啊，我沒有搞清楚原因，心里難免一直惦記。」
「對不起啊，那時候我爹不讓我多說。」
當碧霞開始道歉，這一切的矛盾，似乎就這么化解了。
他們之間，就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對好朋友，因為一方家長不允許他們在一起玩，所以就變得陌生了。
合情合理，沒啥毛病。
只有他入戲太深。
「沒關系，知道你一切都好就行，你開心就好。」
「我挺好的呢，朋友們都很照顧我。」
「那挺好。」
林毅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想要逃離這里，又覺得灰溜溜地走了很尷尬，但留在這里，好像也挺尷尬。
一時之間，進退維谷。
暗中觀察的東方天帝見狀也很滿意，看來，碧霞對這個人的情愫也并不深。
有是有，但只有一點點。
這就很正常了。
男女之間，互生好感，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只要碧霞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想要的東西，這就沒問題了，他也用不著干涉。
「對了，以后你不要再給我送煙花了，山中精靈畏懼煙火，可我若是不燃放，又覺得對不起你的一番心意，還真是左右為難。」
林毅：「…」
別說了，我腳下都要摳出三室一廳的房子了。
林毅只覺得無地自容，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實驗了很多遍，又加上了法術才制作完成的煙花，本以為是特別的禮物，沒想到只是讓人覺得左右為難。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那…明年我不來了。」
「嗯。」
碧霞平靜地回應道。
然后，空氣都變得安靜了。
以往兩人有說不完的話，現在竟沉默得有些尷尬。
「那個…我在山下還有些事情，那我就先走了。」
還是林毅先沒繃住，提出了告辭。
碧霞點點頭，道：「一路平安。」
「嗯，告辭。」
林毅用一個比較帥的姿勢，御劍而起，仙劍化作一道流光，嗖的一下把它丟臉的主人帶走了。
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碧霞目送著林毅離開，一直到她再也看不到林毅。
她知道自己現在轉身離開才最瀟灑，最不會讓人懷疑。
但在這個時候，一個轉身的動作卻那么難。
她好像全身都麻木了，動彈不得。
原來心口的疼痛，已經痛得她全身都僵硬了。
她知道，明年，他不會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