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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血海深仇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陸元化自知時日無多,這些年蟄伏韜光養晦,鉆研經學,靜待明主。

  曾經他以為蕭昭是個雄主,也曾有意輔佐他。

  但暗中調查之后,才發現這是個不擇手段之人。

  強則強矣,為上位者,失了仁義,不可能是明主。

  無奈之下,陸元化只好再次蟄伏。

  倒是他一直認為的廢物皇帝蕭潛,在臨退位前,還讓他刮目相看。

  雖然也是個庸碌的皇帝,但他卻還算是個人。

  蕭昭連人都不算了。

  陸元化只能繼續等,奈何壽數不夠了,卻也是恰逢此機,又有人展露頭角,陸元化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哪怕此人只是個女流之輩,他也認了。

  巾幗英雄,未必會遜色須眉。

  看多了人間事,陸元化并不迂腐。

  此次他來長安,一為訪友,二為尋覓良主。

  若是那蕭玥真能打到長安來,他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若是不能,他也不回南朝了。

  老友在北地弄了個青紅幫,勉力為百姓撐起一把傘,他在南朝也沒什么事情做了,書山已經培育了許多學生,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他就以此殘軀,最后燃燒一回。

  這樣的話題不好在路上多聊,顧庭蘭等陸元化情緒差不多消化了一些,便故意岔開話題道:“師父,你要拜訪的老朋友在哪里呀?”

  “他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咱們慢慢去找一個叫翠竹書齋的地方吧!”

  “那我知道該去哪里找了。”

  書齋可不是凡俗人能去的地方,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能去那里的人,非富即貴,而且環境要好,又要清靜一些。

  滿足這種條件的,整個長安城都不多。

  見顧庭蘭主動請纓,陸元化反倒不允,道:“這次就由庭軒帶我們去尋吧!”

  再怎么說也是徒弟,這孩子的能力也是要鍛煉一下的。

  顧庭軒:“…”

  長安城我都沒來過,壓力有點大啊…

  其實顧庭軒若是開動腦筋不行,還可以尋個路人問問。

  翠竹書齋在長安城,自然是小有名氣的。

  書齋共有兩層,第一層是售賣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的地方,二樓則有一些藏書,可以免費借閱。

  想要上樓去,就得在一樓跑堂的那里對上個對子,或是作一首詩。

  二樓名喚紅梅閣,長安城的文人,若是進不去紅梅閣,那也算不上文人,別的文人玩的時候,都不會帶你。

  混圈子的,自然是有鄙視鏈。

  有了鄙視鏈,圈子里的人也就自發維護這個圈子了。

  而在紅梅閣里,又以進入松韻軒為榮。

  松韻軒便是書齋之主松韻先生的書房,能進去和松韻先生談經論道,這是莫大的殊榮。

  長安城的上層人士都將翠竹書齋視為最高雅的社交之地,卻不知這里竟是青紅幫創建者的居所。

  松韻先生,可不就是全真教宋北云?

  他自行叛出全真教,化為凡人,改名宋云。

  這是真改,可不像林毅那種忽悠人的改名。

  他自己說的,漢人的北方都丟了,他也找不到自己的北。

  不收故地,不用舊名。

  這是他心中之志,也只有真正貼心相交的,才知道他的來歷。

  在長安城中,他是個經學大師,很受文人士子推崇,更有一手驚為天人的畫藝,猶善畫松竹梅,只觀其畫,便能感受到歲寒三友的風骨。

  這就是一品大修士的降維打擊。

  雖然是個道士,宋云在儒家學說的造詣可不淺,能和陸元化這種一品大儒交朋友的,學問自然不可能會差。

  可不要把道士當成只會畫符煉丹的神棍。

  至于畫藝,那的確是常年畫符鍛煉出來的,心至則筆至,即便封了靈蘊,依然下筆如有神。

  他能在長安城迅速站穩腳跟,多少還是借了陸元化的一點力量,世家之力,即便人不在北方了,兜兜轉轉都能找到一些幫忙說話的。

  稍微給宋云借點勢,宋云就憑借自己的真才實學在長安站穩了腳跟。

  只是最近朝廷方面對青紅幫的政策發生了一些改變,分明是有意打壓了。

  宋云雖然人前風光,暗地里卻也是如履薄冰。

  松韻閣內,宋云看著關于青紅幫的最新消息,整個人也有點懵。

  “殺生道人,無心劍客,這是哪里來的豪杰?”

  最近,北魏西南地區最大的新聞,就是青紅幫出了兩個狠人,以二人之力,殺了一個縣城的惡棍,還伏擊了一百名騎兵。

  秦州騎兵校尉賀鵬都死在了那兩人手里,這真是青紅幫創建以來,殺的最高級別的官了,還是個軍官。

  一般青紅幫刺客都只刺殺文官,文官比較好殺。

  把一百騎兵都殺死,連主將都沒跑掉,這是何等的勇猛?

  不要覺得一百騎兵數量少,騎兵的戰力真不弱。

  像蕭玥手里,攏共只有五百騎兵,這是漢中郡一個軍事重鎮全部的騎兵。

  這固然是因為漢中郡以防守為主,對騎兵的使用率不高,所以沒怎么發展,卻也一定程度上說明了騎兵的寶貴。

  而灰狼大祭率領的三千騎兵,是整個秦州最精銳的部隊,用那三千騎兵,攻城略地不在話下。

  若是能和蕭玥打遭遇戰,三千打三萬,能打得那三萬屁滾尿流。

  就這種強悍的部隊,被兩個人殺了,自然是讓四方震動。

  宋云是震驚中帶著歡喜,歡喜中又帶著擔憂。

  這兩位壯士太招搖了,恐怕會引來朝廷的重拳出擊。

  到時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幫持一二。

  若是要幫,他肯定要解了自己的靈蘊,可是一旦真要出手,他恐有性命之危。

  早先他想出封脈之法時,就有這樣的安排,讓有志之士互相配合,行刺的封自己的道韻,接應的不封道韻。

  若是情況不對,有道行在身的人,帶著人逃跑還是沒問題的。

  凡俗之人,敵得過修士,卻跑不過修士。

  但這么弄了幾次之后,他發現行刺成功的人的確是沒死,但負責接應的卻總是遭遇橫禍。

  一次是意外,多了就是必然。

  只是宋云也搞不清楚其中的緣由,只能暫且放棄了這種模式。

  從此青紅幫只有單打獨斗,沒有互相協助。

  即便是互相協助,那也必然都是封了靈蘊的一起行動。

  宋云這些年來一直苦心鉆研,可天道輪回、因果報應之說,玄之又玄。

  它的確有規則,但那些又不是它全部的規則。

  凡人永遠也無法窮究天道,探索出確定的規則。

  道可道,非常道。

  如今宋云若是解封,自是存了死志,也好保護壯士。

  只是這慷慨赴死之心,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落下來的。

  會猶豫畏懼,也是人之常情。

  他正思慮著最好的對策,書房的門忽然被人敲響。

  “松韻先生,花姑娘求見。”

  宋云眉頭微微一皺,還是應聲道:“請。”

  門外的書童,這才將人引了進來,又自行躬身退去,將門關緊。

  進松韻閣的是個病美人,看著柔柔弱弱,讓人發自內心地產生憐惜之感。

  行走如拂柳,蹙眉如西子,男人見了,免不了生出要將她護在身下好好戀愛之心。

  但她偏偏長了雙狐媚的眼睛,若是見她咬唇求饒,恐怕倒要叫人兇性大發,很不得連_都塞進去。

  這就是長安城最近聲名鵲起的才女花念柔。

  “你怎么來了?”

  宋云看著花念柔,表情很不好看。

  花念柔掩著咳嗽了兩聲,道:“時機已至,特來與師父訣別。”

  “你…”

  宋云放在案幾上的手,也忍不住顫抖。

  長安城里的人并不知道他們的師徒關系,都以為花念柔只是一個有才華的幸運女子,才會被松韻先生看重。

  其實花念柔能在長安揚名,都是兩人一起策劃的。

  所圖謀的,自然是拓跋宇。

  拓跋宇好色之名,人盡皆知。想要殺他,美人計是最好的辦法。

  可這么多年過去了,想殺拓跋宇的,哪里不會想到美人計?

  只是拓跋宇好色歸好色,他對自己的一條小命也尤為愛惜。

  別人能想到的刺殺方法,他怎么會想不到。

  在這方面,他反倒更加小心,想要用美人計刺殺他,可沒那么容易。

  而花念柔想的這個辦法就絕了。

  她給自己下了毒,只要拓跋宇把她不可描述,毒就會生效。

  此毒不是凡毒,乃是毒煞。

  她打聽到拓跋宇對待女人這方面是急色又謹慎,驗明正身,里里外外會檢查一二,不唯獨查武器,也會查女子是不是健康,有沒有病。

  為了確保毒不被察覺,花念柔日日服毒,使毒性深藏體內,又讓陰煞日日腐蝕經脈,使她看起來柔柔弱弱更惹人憐愛,診脈的人也驗不出她體內的陰毒。

  用上了這么多手段,她當然不只是想讓拓跋宇死,更是想讓他痛苦地活著。

  這毒煞入體,便如跗骨之蛆,難以清除,又不致命。

  發作之時,如萬針刺體,如墜入冰窟,又冷又痛,讓人恨不得死了才好。

  這些痛苦,花念柔每天都在體驗。

  只是她堅強地熬過來了,而且一天比一天精神足。

  這是因她只要想到日后拓跋宇也要受這樣的罪,她只愿痛苦再來的猛烈一些。

  宋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他看著花念柔,內心十分復雜。

  十年前自己救下了一個女童,見她孤苦,便一直親自撫養。

  全真教道士不婚配,卻不是沒有人心,多年養育,宋云把花念柔當女兒看,但花念柔身負血海深仇,不學宋云教的正統道法,專門鉆研左道之術。

  他管教不了,只能順其自然。

  結果,花念柔就研究出了以身藏毒的方法,并決定以身侍賊。

  這個時候,他已經阻止不了了,花念柔毒煞入體,若是不實施計劃,也注定短命。

  宋云無奈,只能配合。

  他早就想到了會有這么一天,只是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是無法泰然處之。

  到了訣別之時,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徒然長嘆。

  花念柔見宋云不說話,忽然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頭。

  “師父在上,弟子不孝,未能繼承師父衣缽,未能孝順身側,又多次讓師父失望。

  但弟子一家三十七人,姐夫一家五十二人,皆死于拓跋宇之手,弟子幸得鄉人搭救,但鄉人亦遭拓跋宇欺辱踐踏。

  血海深仇,不能不報。

  弟子這輩子欠了師父的,來世結草銜環以報。”

  宋云連忙去將花念柔扶了起來,嘆道:“癡兒,何至如此!你身子弱,別跪著了。”

  對這個弟子,宋云并無半點惱恨,他只恨自己修行半生,最后連一個徒弟都護不住。

  雖然人間王朝的盛衰本由天定,他這種修士,本就是要遠離塵世,順應天道,卻還是心中憤懣。

  修道一生,求的是大自在。

  但如今,他哪來的自在?

  “小柔,我且問你,你若是放下仇恨,隨我修行,至少也能得個長生久視,逍遙百年,斷不至于如今花樣年華,便要香消玉殞,更是受了這么多折磨,吃了這么多苦頭,還要委身仇人。

  如此,你后悔嗎?”

  花念柔微微一笑,她看起來柔弱,眼神卻格外堅定。

  “能殺賊,九死不悔。”

  “好一個九死不悔,單你這句話,為師就不后悔收你這個徒弟。”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一切無需多言。

  “弟子該走了,聽聞拓跋宇不顧大祭禁令,遣人在城中搜尋美人,我正好給他個機會。

  師父請保重。”

  “去吧。”

  宋云轉過身,擺了擺手,等聽到門關上的聲音,他才揉了揉眼眶。

  隨后,他敲擊了自己身上幾處大穴。

  隱忍發展,他已經忍夠了。

  他的徒弟都敢赴死,他有什么不敢的?

  才剛解封,敲門聲又響了。

  “松韻先生,一位自稱書山山主的先生來訪,是否讓他們進來?”

  書山山主?元化兄?他來得太是時候了!

  宋云原本解了封也沒有必勝的把握,畢竟城里來了兩位大祭,他也是知道的。

  以他一人之力,對抗北魏兩個大祭,稍微有些困難。

  加上陸元化就不一樣了。

  佛道兩位一品會面之際,林毅也終于策馬來到了長安之外。

  速度比預料的慢一點。

  本來想的是一天一夜就能到。

  結果路上有人設卡攔截,無奈之下,林毅只好把他們都殺了。

  中途又休息了一會兒,這才延遲了一天。

  來到長安城下,林毅看著古老的都城,一時也是感慨萬千。

  秦咸陽,漢長安,如今都落入了胡人手里。

  今日他過來,不是為了收服失地,只為殺人。

  在動手之前,林毅照慣例想開個天眼。

  奈何,封了靈蘊,天眼的全圖效果開不了。

  好在林毅的這雙眼睛自有神異,天眼被封了,但只封了一半。

  以往開天目,都是凌駕于天,以第三視角俯視天下。

  現在沒了俯視視角,卻還是能看到城里的氣。

  這放眼一望,林毅頓時愣住。

  近十道沖天氣柱,有個經驗的林毅知道,這代表的是一品以上的強者。

  只有一品強者,才有這種程度的氣。

  好家伙,說好的天下只有十九個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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