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場的氛圍,自然是越高越好。
但按相聲門的講究,其實還得講究一個度,也就是你得讓后面順二的演員,能夠接得住。
這就跟上臺階一樣,一步一登高,最后頂臨絕頂。
尤其還是這種“瀕失專場”的舞臺。
因為瀕失的曲目往往都太老,太舊了,大概率都是“叫好未必叫座”的調性。
如今小輩六人,能耐展示了,而且展示得相當不錯。
那后面上場的人怎么辦?
兩人使老活兒的對口,還能接得住這種六人的大動靜?
所以跟其他觀眾一心叫好不同,不少同行們臉上已經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等著吧。
等到玩過火,玩砸嘍,那就有樂子可瞧了。
只是他們沒有料到順二上場的演員叫…燒餅。
這混蛋天不怕,地不怕,德蕓社妥妥的“莽撞人”。
“老馮,瞧瞧這場子熱的,就等我們上去弄它個滿堂彩了,哈哈哈…”
此刻帶著自己的搭檔馮闊陽,站在上場口,興奮的臉上僅剩的兩顆逗逗都亮了。
只是剛沒笑兩聲,后腦勺直接挨了一巴掌。
燒餅扭頭便見小師爺,正目光灼灼的瞧著自己。
“師爺,您干嘛又打我,這幾天我可沒有犯事兒?”
“習慣了!”胡炎理所當然道。
“噗”
燒餅一聽,心里直吐血。
“師爺,您得向我道歉,不然…不然,小心我跟您急眼。”
胡炎抬手又是一巴掌。
“還急眼嗎?”
“您…您欺負人!”燒餅表情都快哭了。
旁邊的郭德剛悠悠道:“你師爺打你,是讓你把勁兒憋在心里,而不是外露在臉上,憋著勁把活兒使出味來才有用。”
啊這?
燒餅瞧瞧自己師父,再瞧瞧小師爺,最后臉上明顯不信。
打人就打人嘛,還找這么高大尚的理由。
哼,等我上臺真要下滿堂彩來,看你們這些長輩臉皮往哪里擱?
旋即不情不愿的朝二人拱手,扭頭再不瞧他們一眼。
同時也不知不覺的把一股勁全憋在了心里,就等上臺去賣大力氣,好好證明自己一番。
胡炎和郭德剛對視一眼,都不自覺的點頭。
果然,等燒餅一場上,真就跟打了雞血似的。
他們哥倆表演的曲目叫《學叫喚》,是由一段殘本縫補起來的。
主要是展示“學”這一門手藝,而且不帶“學唱”,是真只學一些動物。
比如,驢呀,牛呀,羊呀,狗呀,蚯蚓呀…
身體模仿動物的形態,嘴里學著動物的叫聲,走得是“發托賣相”和“口技”結合的路子,倘若使得地道,那聽著是非常有意思的。
到了燒餅這里。
別的動物學得尚可,但到了學小狗時,只見他雙手一提,舌頭一吐,“汪汪汪”的,那可真是形神兼備,惟妙惟肖,發揮得相當好。
憑心而論,離手藝成熟還差點意思,但絕對在水準之上。
胡炎瞧得直點頭,看來這家伙最近的手藝,確實是見漲了。
好事啊。
都趕緊成長吧。
觀眾們很善良,也很給面兒。
活兒確實太新了,頭一回瞧,而且“學蚯蚓”之類的包袱,也確實很有意思。
于是,掌聲和笑聲同樣紛紛送上。
等哥倆一段活兒使完,雖然沒有要下滿堂彩,但整個動靜絕對不算小。
這讓同行們有些傻眼。
小輩接小輩的場,竟然真給接住了,而且氛圍還往上翻了一波?
沒辦法,臉上表情愈發復雜,心里只能期待后面出點什么幺蛾子。
因為這是必然的。
演出的氛圍,只能升,不能降。
可德蕓社的大輩,攏共就那么幾位,他們能撐多少場?
剩下的場次,自然得靠小輩們來撐。
不但得撐,而且得保證氛圍不掉,這難度可不小。
偏偏他們中手藝最好的曹蕓金、何蕓偉已經久不登臺,轉眼都半年沒露過面。
所以如此一來,小輩們出點什么問題,那簡直太自然了。
思緒各異,演出繼續。
順三接場的演員是李梗搭著侯振,曲目為《抬杠鋪》。
絕對的瀕失曲目,而且光聽名字,就知道是包袱密集的那種類型。
再加上小侯爺那相當有標志性的碎嘴子,剛開始便讓觀眾們樂個不停。
而同行們一瞧演員的安排,果然印證了自己的猜想,臉上終于松快了幾分。
等著后頭瞧好戲吧。
只是,可能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覺,在相聲門內,自己個頂個的有身份,有地位,原本來的目的,也都是奔著失傳曲目來的。
可卻在不知不覺中,竟然一門心思,只盼著德蕓社出舞臺事故。
當然,就這么個小小的愿望,也注定了他們得失望。
接連兩段瀕失曲目,《俏皮話》和《張飛打嚴嵩》,走得都是以老帶新的路子,甚至連李青都上了場,表演效果自然全在水準之上。
臺下的反應各異,全場的氛圍愈加疊高,終于臨近中場。
該郭德剛亮相了。
只是這回上場的只有他一人,搭檔于慊依舊老神在在的坐著喝茶。
因為郭德剛接下來使的是單口活兒——《九頭案》。
講述的是,清朝道光年間,在某一年的秋天,木葉盡脫西風正緊北雁南飛,從燕京真武廟開始,發生了一系列的命案,數案連環,作案手法均為尸首分離,前前后后牽扯出近九條人命。
在稀里糊涂的縣太爺、縣衙之光周仵作以及眾街坊鄰居的幫助下,審清了多起案件,將犯案人等繩之以法的故事。
這本子精彩之極,卻不是胡炎給的,甚至都不是相聲門的產業。
而是郭德剛自己,小時候在書館里聽老先生講的評書。
到如今,甭管評書門,還是相聲門,都已經沒有人會使了。
郭德剛卻愣是憑借反復的回憶、修補,花了好幾年工夫,才終于把梁子、枝蔓兒重新歸置齊整。
今天這一場,算是《九頭案》的首秀。
值得一提,就是因為故事太勾人,郭德剛又只負責挖坑,半點不想填,所以廣大粉絲才給他送了一響亮的“坑王”名頭。
其實粉絲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越這么叫,郭德剛就越不想填。
因為只有把觀眾的胃口一直吊著,才能始終保持自己的人氣嘛!
大蔓兒上場,掌聲如雷。
郭德剛踩著矮凳,坐上那加長定制型的高凳。
定場詩一吐,醒木一拍,全場頓時沒了聲音。
而且隨著故事慢慢推進,觀眾們更加攏神,甚至還有明顯的吞咽口水的聲音發出。
甚至除了前場,連后臺的老少爺們,不少人都支棱著耳朵。
當然,胡炎除外。
聽書得聽“生”,他已經聽過,所以可以一門心思的熏活兒。
要知道,單口是所有相聲活兒里,難度最高的類型,且得學著呢。
不過,就眼前全場這動靜,他知道:坑王已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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