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一回到后臺,便收起了全部心思。
別說柳清雨,就連親爹親媽都不再琢磨,好吧,其實他本來就很少琢磨。
搭檔李青在打磨本子,胡炎便干脆先巡一遍場,這本來也是自己的責任。
把場、巡場、指點手藝、處理舞臺臨時事故、安排排演順序等等,各種大小事情全都是負責人的事兒。
不然,園子里每個月少說上萬塊的提成,是那么好拿的?
胡炎平時不做,不代表他不懂不會。
一路走,一路看,眼睛都帶著勾子似的掃過,瞧得相當仔細。
不過,臉上平靜,心里很快便滿意了。
不得不說,如今的廣德樓確實變了模樣。
前場打雜的小學徒,自然不敢偷懶,難得的是后臺演員,溜活兒都更加認真。
對嘛,手藝活兒,靠別人監督才認真,那干脆趁早改行算了。
尤其是時不時傳入耳朵,來自各處不同的小曲兒的動靜,更讓他點頭。
在張蕓雷之前,小曲兒也有,但反響不大。
人精似的眾人,對它的重視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所以說,外人只知道張蕓雷帶動了觀眾,帶動了門外人愛上傳統小曲兒。
但在胡炎看來,他對相聲門內藝人的帶動,功勞甚至更大。
老祖宗留下的產業,可遠不止這么三兩首,十幾首,剩下的都還得靠更多的藝人,去打磨,去傳唱,去擴散吶。
等著吧。
等眾人見識到了張蕓雷靠小曲兒,把相聲說出演唱會的動靜,到時跟風而來的藝人,還會成倍的增加。
至于這家伙因此挨罵什么的,胡炎不管,反正被罵的又不是他。
別人挨著罵,還能看到自己喜歡的相聲手藝被推動,這簡直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情吧?
不時,胡炎轉到化妝臺,剛好看到正在溜活兒的張蕓雷和李賀東。
這哥倆很有意思。
人家搭檔溜活兒,基本都差不多頭碰頭似的緊挨著,親密得很。
而這哥倆中間,至少保持著一米的距離,還是背對背的。
其中的原因,胡炎倒是猜到了七八成,但是如此站位,彼此的表情怎么瞧得見?
于是,看了半晌的他,終于咳嗽了一聲。
哥倆轉頭,趕緊拱手:“師爺辛苦!”
胡炎笑罵道:“搭檔就是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你倆這是弄哪樣?”
“師爺,不怪我,是師哥嫌棄我!”李賀東眼神幽怨的掃著自己搭檔。
張蕓雷無奈的拱手道:“師爺,我也不想的,實在是…實在是…唉…”
一聲輕嘆,將他的心情表露無遺。
而且他的性子還算溫和,終究也沒把“惡心”“反胃”之類的傷人字眼說出口。
這讓胡炎瞧得心里直樂,同時也搖頭。
張蕓雷以后要挨得罵還多著呢,如今這么要臉要皮的,怎么成?
得練!
胡炎一琢磨,旋即笑道:“我有一個主意,你們聽不聽?”
“請師爺指點,我聽!”哥倆拱手,異口同聲道。
“真聽?”
“聽。”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胡炎這才點頭:“好,咱這法子叫以毒攻毒。東子,小三兒的娘們跑了,裙子也用不上,你干脆征用了,去穿戴好再過來。”
李賀東突然很后悔剛才嘴里蹦出的那幾個字,倘若那是一個屁該多好?
只是被小師爺目光悠悠一掃,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了。
轉眼,化妝臺前只剩下胡炎和張蕓雷爺倆。
胡炎看著一言不發的少年郎,心里很滿意。
這家伙人不笨,自然知道自己接下來會有多難受,但能忍著不抗議,甚至連個不滿的表情、眼神都沒有。
這做派按在十八歲的年輕人身上,算是很難得了。
胡炎點著頭,從兜里掏出一疊紙,遞了過去:“雷子,瞧瞧看。”
“什么?”張蕓雷接紙,疑惑道。
胡炎笑道:“送你的禮物!”
熟悉的臺詞,讓張蕓雷心里咯噔一下。
當他接過紙,把前幾張內容掃完后,頓時眼睛發直,呼吸開始變得急促。
果然是真的。
全部是傳統小曲兒,或是《太平歌詞》。
而等他一張一張全部翻完后,張蕓雷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耳朵嗡嗡的,頭皮也在發麻。
他知道了內容,卻沒有料到數量。
手里這一疊紙,至少也得有二十段吧?
這些東西,對于相聲藝人來說,那就是寶貝,是碗里的飯。
別說二十段,也別說改良過后能直接用的本子,就算是原本,甚至是殘本,誰不跟寶貝似的捂在手里?
突然間,張蕓雷感覺里手里的根本不是紙,而是燙手的山芋。
上回贈曲兒的情分都還沒還上呢,如今一下給這么多,別說他個小輩,就算師父郭德剛來,他敢接不?
胡炎見他掃完,笑問道:“怎么樣,喜歡嗎?”
“師爺,這…這…這我不能要,真的,請您收回去。”張蕓雷喘著粗氣,趕緊將紙塞回師爺手中,那感覺真跟扔燙手山芋似的。
胡炎隨意翻著手上的本子,沒有看張蕓雷,輕聲道:“雷子,你有一副好嗓子,現在也有觀眾奔著你買票,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以后怎么辦?”
“我…”張蕓雷張嘴吐出一個字,卻沒有了下文。
胡炎這才抬頭看著他,認真道:“我知道以你的性子,現在晚上已經很難睡得踏實了,畢竟高空走鋼絲,底下全是空的,換誰來都得有壓力。”
這話是真說到自己心坎上了,張蕓雷頓時紅了眼圈。
心里的事兒,別說跟師父,就算跟師娘,他都不敢說。
不對,是自己不想說。
師父、師娘,成天忙里忙外操持,他實在是不想再給他們添麻煩了。
長輩不能說,同輩也不好說,所以只能憋著、忍著,進進出出都跟沒事人似的。
可是心里是真難吶,夜夜輾轉反側。
胡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害怕是正常的,但卻退不得,反而得迎難而上,不然哪來屬于你自己的花團錦簇和百萬雄兵?”
張蕓雷聽得明白,卻一言不發。
胡炎再道:“當然了,事兒得拎開兩頭說。你的底是空的,這得靠你自己去慢慢填,能多填一點是一點,別急別躁,總有瓷實的那一天。我把這些給你,只是幫你先把鋼絲搭粗一點,明白了嗎?”
張蕓雷這才愣愣的點頭,還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這些確實是好東西,而師爺自己的嗓音其實也相當透亮,但他卻想要把這些詞曲的首秀全按在自己嘴里。
這就是他所謂的,幫自己把鋼絲搭粗一些。
畢竟,首秀就是第一,這天然上占著大便宜。
就好比世界最高峰,大部分人都知道,但世界第二高的是哪座山,有幾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