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的演出在繼續。
今晚的胡炎,在把場的同時,明顯跟孫悅交流得更頻繁。
沒空聊閑天,都是在討論每一位演員的特點。
一周后,自己即將離開湖廣,胡炎希望盡可能的最后幫孫悅一把。
負責園子,說白了就是負責演出,歸根結底還得落在手藝上。
活兒好,便什么都有了,傳統相聲演員甭管到哪兒,這都是吃飯的根本。
胡炎說得多,孫悅聽得認真。
自己眼光半差不差,但絕對沒有小師叔的毒,而且思路也沒有他那么靈活。
所以一番交流下來,孫悅收獲頗豐,同時心中也很感慨。
這都多少年了,沒有被人指點過手藝?
印象中,還是小時候在相聲班學藝那會兒,如海綿吸水般,吸收過先生肚子里的墨水。
再之后,便沒有過這種機會。
甚至后來拜到石先生門下,也是抱著有個師承,好入相聲家譜的想法。
老爺子性子淡,平日也忙。
幾個師兄弟當中,貌似就大師兄于慊,跟過師父的時間最長。
至于自己嘛,除了三節兩壽登門拜望,其他時間很難有機會得到老爺子親自“夾磨”。
這種情況,也不光是石先生門下如此,整個相聲門基本都是這么回事兒。
要不是自己打小坐科,墊好了底子,平日里也愛琢磨相聲,很難有如今這份手藝。
感慨之余,孫悅還很驚嘆,敢情小師叔腦子里,竟然還藏著這么多好東西?
當然,也免了不知不覺中,彌散在空氣中,些許離別的味道。
不時,臺上的演出推到倒二,小岳和史艾東上臺使活兒。
孫悅率先站起來,對著胡炎一揖到底。
按老規矩,指點手藝,這是半師之情,理當大禮拜謝。
胡炎坦然受禮,站起來,笑著拉上孫悅去換大褂。
倒二肯定是大活兒,一般都不會少于半個鐘頭。
但他們的大褂,卻不能等到人家快下場的時候再換。
因為老祖宗留下來的傳統,演員穿上臺的大褂,必須整齊到沒有一絲褶皺。
這既是傳統相聲演員的門面,也是對臺下衣食父母的尊重。
所以只有早做準備,才能以防萬一。
比如趕上大褂褶皺、破損、異味、弄臟了,或者干脆落家里沒帶來,也好有充足的時間處理。
小岳的活兒未過半,胡炎和孫悅已然一身利索的回到上場口。
這時,倆人也不再坐下,就這么站著等待上場。
因為屁股一挨座兒,便會把大褂給弄褶嘍。
同樣,身著大褂,也不能蹲著、躺著,或是滿地打滾、干雜活兒。
其實很多老規矩,究其原因,無非是生存之道罷了。
說白了,就是按這個來,能讓你少走彎路。
一個打扮利索,有精氣神的演員,另一個邋里邋遢,滿臉苦色的演員,誰更能落觀眾喜歡?
而且在老年間,藝人日子過得苦,飯都吃不飽。
出春賣冬衣,趕緊換倆窩窩頭吃。
能落一件好大褂,那可絕對是寶貝,誰又舍得糟賤它?
甚至為了保養好大褂,老前輩們還琢磨出專門的折疊之法。
孔雀里,馬蹄袖,對襟磨縫,一鋪三疊,疊出來如同方磚一塊,有棱有角。
平日裝在箱子里,不亂動它。
等到了撂地的地頭,直接開箱取出來,穿在身上就能上場。
觀眾看不到大褂的褶皺,而且衣服會顯得很新。
這些門道,胡炎爛熟于心,而且這么多年,也都是這樣做的。
孫悅不說話,眼睛緊緊地盯著臺上的小岳。
胡炎一看,就知道這家伙的心態絕對不一樣了。
以前是長輩指點小輩,頂多算幫忙。
如今倆人馬上就要正式搭檔,這得算是家里的。
一搭可能幾十年,這心態能一樣?
就好比即將出嫁的姑娘,前一夜心情是不可能平靜的。
胡炎臉上帶笑,并不打擾。
說實話,倆人搭檔,屬于整個園子里最沒有壓力的一組,尤其還是今晚這么自燃的場子。
今晚倆人的任務,不是救場,而是拉升上限。
讓整個園子的演員,都見識到,自己所在的湖廣,它到底能熱到什么程度?
這是幫眾人增長見識,開闊眼界。
就好像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再回到自己的小村子,眼光絕對會不一樣。
這個事情,再沒有誰,比胡炎跟孫悅更合適。
也再沒有比開箱第一場的時機,來得更為恰當。
天時、地利、人和,盡數到齊,燃就完了。
轉眼,一片熱烈的掌聲中,倒二表演完畢,小岳和史艾東鞠躬下臺。
主持人上場報幕。
“…下面請欣賞相聲《吃元宵》,表演者:胡言亂語…呸…胡炎、孫悅,掌聲有請!”
主持人念錯名字,連忙改口,然后不好意思的大紅臉下臺。
相聲的舞臺上,不可能出錯,有也是包袱。
觀眾瞧著也新鮮,再加上小姑娘的紅臉,最能勾糙老爺們的心。
于是,胡炎和孫悅還沒露面,全場便迎來了第一波熱鬧。
主持人下,演員上。
胡炎深吸一口氣,跟著孫悅正式登臺亮相。
等到他們同主持人擦戶而過時,他嘴里直接朝她吐出倆個字:“很棒!”
相聲的舞臺上確實都是包袱,至少剛才這個是胡炎提前交待給主持人的。
小姑娘也不愧是專業出身,演技很自然,連臉紅的表情都說來便來。
厲害!
胡炎和孫悅一露面,臺下的掌聲又往上掀了一波。
今時不比往日,他倆在湖廣已經屬于有粉絲的人物。
大蔓兒談不上,底角兒沒問題。
尤其剛才還埋了個小鋪墊,一切便都顯得水到渠成。
胡炎逗哏,孫悅捧哏,倆人鞠躬行禮,分位站定。
掌聲熱烈,旋即回落,等待著演員開始表演。
胡炎掃視全場,打趣道:“如今的相聲演員越來越沒法混了,連主持界都來刨活兒。”
“人家跨界嘛。”孫悅捧道。
胡炎無奈道:“你說刨包袱就刨包袱吧,關鍵她還罵人。”
“她罵人了嗎?”孫悅疑惑道。
“怎么沒有,她‘呸’你了,這算不算罵人?”
孫悅攔上一手:“師叔,您等會兒,她怎么就是‘呸’我呢,里頭沒您的份兒?”
胡炎搖頭:“當然沒有啦,你沒見她剛才還沖我笑呢嘛。所以她呸的就是你,孫老師,你放心,一會兒下臺我就去批評她,告訴她以貌以取人是不對的。孫老師長得胖怎么了,他還能有大象胖嗎,對不對?他長得丑怎么啦,還能有…”
孫悅趕緊攔住:“停停停,再說我跟你急。”
胡炎一愣,疑惑道:“怎么啦,我這正為你打抱不平呢?”
“去你的,我凈聽您在這兒糟賤我。”孫悅沒好氣道,旋即嘀咕著,“大過年的,也不說點好的,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