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在嘴上的,那是牛皮。
體現在言行上的,才算規矩。
胡炎人雖年輕,但禮數老道,少馬爺瞧得心中點頭,不錯,像個走過江湖的。
“好,來了就好,進來。”
“哎,謝謝叔!”
胡炎跟著進門,發現這房子的年頭很老,說不好得趕上少馬爺的歲數了。
進門便是廳,旁邊兩個房間門,廳的盡頭是廚房和衛生間。
勉強算個兩室一廳,屬于老年間的那種員工家屬樓。
屋里的家具擺設也很老式,什么暖水瓶、茶壺,一看就知道是老年人才用得慣的東西。
少馬爺看著胡炎的表情,笑道:“怎么,不記得這兒了?”
“我來過這兒嗎?”胡炎疑惑道。
少馬爺頓時樂道:“哈哈哈,當然來過了,你跟你師父頭一回見面,就在這里。”
胡炎回憶半晌,可惜還是記不起來。
跟師父交集的場景,很多場景都記不清了。
少馬爺擺手道:“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記不起來正常,來,坐!”
“哎!”
沙發是黃皮的,有些地方甚至已經破了皮,不過被白色的墊子一蓋,不仔細看,注意不到。
少馬爺家境一般,這胡炎是知道的,但他沒有料到,環境竟然這么差。
“叔,您一直住這兒呀?”
少馬爺抬眼掃視一遍自己的家,感慨道:“唉,頭幾年他們幫我買了套房子,搬過去住了三兩個月,心里總不得勁兒,所以我又搬回來了,打小在這里長的,街坊鄰居也熟,住著舒服。人老了就念舊,沒辦法。”
“您可不老,精神頭跟小伙似的!”胡炎軟軟的拍了一記馬屁。
少馬爺笑著點頭,渾不在意。
但看得出來,他對胡炎的興趣很大,打進門開始,眼睛便不時的打量著。
雖說聽少馬爺的意思,自己不是頭一回來,但畢竟事隔多年,對方還是長輩,胡炎一時倒不好搭話。
不時,少馬爺道:“那會兒,你跟著侯家老三,怎么好好的,想起一個人跑外面去呢?”
“侯師哥待我很好,只是那會兒他工作也忙,照應不過來。我家里又出了變故,就想著干脆出去看看,像您這些前輩一樣,多一點地面上的見識。”胡炎語氣平靜的解釋道。
少馬爺聽得頻頻點頭:“你那會兒才十幾歲吧?”
“十二歲。”胡炎補了一句。
少馬爺再次點頭:“十二歲的娃兒,能拿得出這樣的主意來,不容易,得有腦子,也得有膽識。”
“沒您說得那么好,就是小孩子心野!”胡炎笑道。
少馬爺擺手道:“這可不是玩兒,你是對的,吃咱們這碗飯的人,身上不沾點泥土,味道會淡很多。不過,你也太小了些,很危險。”
“這個還好,自己機靈點,而且背后不還有您總照應我么?”
“唉,那也是五六年前,我恰好跟一個朋友那,得到了你電話才有的事情。再往前,你不就是一個人嗎。”
胡炎這才明白過來,為何突然有一天會接到少馬爺的電話。
只是具體是哪個朋友,他猜不出來。
這些年打交道的人太多,有相聲門的,有其他行當的。
有些能聊得來,感覺不錯,便會留個聯系方式。
當然,之后也往往很少聯系了。
有些,則連彼此的名字都不打問。
比如自己學的口技,便是花錢從一個喜歡抽煙的老頭那里,買得的幾頁古冊殘紙。
老頭捨破爛的,自己也說不清楚這玩意兒是從哪里來的。
花錢,買東西,錢貨兩清。
有些手藝門道,也得花錢才能學到。
當然,還有一些,你求人家,愿意花錢,人家也不搭理你。
最大的一次收獲,還是在陜省,得到過一部失傳的單口本子。
這次最開心。
沒花錢,也沒求人,靠自己跟人家拼手藝贏來的。
后面幾年,有少馬爺指點,他才少走了許多彎路,也學到了不少手藝。
就一句話,勾出胡炎許多心思。
最后,他站起來,朝少馬爺深作一揖:“叔,這些年,確實感謝您的關照。”
少馬爺一壓手:“坐,都是趕巧的事兒,而且你給你師父磕頭時,我可是在場喝了你們一杯酒的。”
“您也在?”胡炎又愣住了。
科學研究表明,人會隨著年紀越大,忘記越多,胡炎在心里如此解釋到。
少馬爺笑罵道:“臭小子,侯師哥不請別人,還能不跟我說嗎?”
“是,您說得在理兒。”胡炎趕緊捧上。
“哈哈哈,你小子嘴也甜,第二回打電話,就知道順桿爬的喊我叔,我總不能讓你白喊了吧?”
“嘿嘿,我第一回也是沒醒過攢來,不然第一回就爬了。不過,主要還是您有提攜晚輩的心!”胡炎訕笑道。
少馬爺頓時樂得不行:“哈哈哈,要說別人的事兒,我還真就懶得操這份閑心,人家也不愿意我去操心。至于你嘛,來歷、靈性,都注定是吃咱們這碗飯的,這我得給你拿捏住嘍。以后你也別想著改行,不然你可沒臉來見我。”
“不改行,您說一輩子相聲,我也說一輩子相聲。”
“這還差不多!”少馬爺點完頭,旋即有些感慨,“好苗子太少了,現在的年輕人有幾個愿意踏踏實實下功夫的。唉,以后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
“叔,您也甭太擔心,事在人為。而且我一直認為,只要這世上還有人說漢語,那相聲這門手藝,它就亡不了。”胡炎滿臉自信道。
此言一出,原本臉現憂愁的少馬爺,當即眼睛一亮,一拍巴掌。
“好!年輕人就得有朝氣,有自信!這句拜年的話,我聽著最舒服,中午留下來吃飯。”
“啊,合著您剛才沒準備管我午飯吶?”胡炎尷尬道。
少馬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果然啊,就憑這股靈性,相聲門后繼有人了。
不時,少馬爺交待道:“你回頭跟郭德剛傳個話,讓他別總對外說什么,他是相聲的守墳人。我們是老了,很多事情看不透,但他也還年輕,不能這么悲觀。”
“叔,他們只知道我師父是侯先生,別的都不清楚,我也沒提。包括我跟您的關系,他們估計都不清楚。”胡炎老實的交底。
“為什么?”少馬爺一愣,旋即自己便有了答案,點頭道,“也好,也好,你倒跟你師父想到一塊兒去了,有本事憑手藝趟出一條路來,少讓其他麻煩纏上你。”
說完,心中對胡炎更滿意了。
如今的相聲門,有沒有手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輩分在,就不愁收不到徒弟。
人家拜你為師呢,也不圖跟你學手藝,就想著借一個名頭,好到處去混。
師父不像師父,徒弟不像徒弟,睜眼都是混子。
什么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年四季都在練睡功。
兩相一對比,胡炎這份心性倒是顯得更加難得了。
看著胡炎一臉平靜的點頭,少馬爺又問道:“現在的德蕓社怎么樣?”
“今年可能不到入冬都消停不了。”胡炎搖頭道。
少馬爺心中一驚,今天可才正月初三呢,眼前的冬都還沒過去,那豈不是代表著得鬧一年?
他疑惑道:“外部的,還是內部的?”
“應該都有吧,反正我進去才個把來月,瞧著不少苗頭都已經露出來了。”
少馬爺突然問道:“這就是你去那里的原因?”
“對半開吧。趕上了,能盡力的盡一份力,畢竟相聲門缺不了這個班子。而且我回來了,總得有個去處不是?”
倆人喝著茶,搭著話,一老一少,倒有幾分老友重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