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炎回到房間,打開袋子一看,心中當即一暖。
小紙袋子里,何止是兩件大褂?
白色小褂三件、黑面千層底兩雙,甚至連襪子都備了四雙。
這份細心勁兒,可真不一般。
難怪她能讓幾十號,性格怪異的徒弟,全都尊著敬著。
更讓胡炎感動的是,大褂選的是自己最喜歡的皂色,面料講究。
兩雙千層底,也不是市面上賣的通貨,而是純手工納制的。
至于尺寸,根本不用試穿,稍微一比劃,便知道肯定全身。
確實用心了,可是,人情吶!
胡炎將衣服收好,轉身出門。
路過燒餅的房門,發現他又躲在屋里繡花兒。
胡炎敲門推開,背著手進去:“燒餅,又繡花呢?”
“師爺,您看,我一個禮拜已經繡完了。”燒餅得意的舉起手中的十字繡。
胡炎有些無力吐槽,就他這走到哪兒繡到哪兒的架勢,他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夸他。
當然繡花一道,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胡炎接過來,看了兩眼:“嗯,不錯,現在多少能坐得住了,這就是進步,不過你也不能光顧著繡花兒,氣息練了沒?”
“練了!”燒餅說完,吭哧吭哧幾下呼吸,伸指一按,“丹田在這兒,對不對?”
就這幾天功夫,只能說他有了一點概念。
胡炎瞧著差不多,不過聽到他呼吸的動靜,點頭道:“現在我教你第二步,控制好自己的呼吸。”
“連呼吸都有講究?”燒餅聽著稀奇。
“那當然啦,你平時呼吸,按照‘慢呼慢吸、快呼快吸、快呼慢吸、慢呼快吸’四種節奏來練,每種都練,注意,每次呼吸,都用鼻子吸,嘴巴呼,記住了嗎?”
“呃,沒有!”燒餅老實搖頭,旋即又道,“我拿紙記下來。”
胡炎再一重復,燒餅一字不落的記清楚,再自己試著演練了一遍。
這才點頭道:“成了,記住了。”
“好,練習這些,起頭會很不習慣,但你要堅持,就像你堅持繡花這股勁兒。”
燒餅一愣,我繡花沒廢多大勁兒呀?
看到胡炎轉身走人,他突然想起來了。
“師爺,我這鴛鴦繡完了,后面繡什么呀?”
胡炎差點平地跌一個踉蹌,這家伙莫不是上癮了吧?
“找你師娘幫你買。”
燒餅一聽,眼睛放光,哇卡卡,有兩米長的可以繡嘍,只是這么大的東西,到時怎么帶出去?
次日上午。
湖廣會館。
孫悅和小岳在場中練功,胡炎坐在一旁邊自己備活兒,偶爾也掃上幾眼。
不得不說。
在一眾小輩當中,小岳人不算聰明,但這股韌勁兒絕對算頭籌。
苦瓜臉被孫悅解釋明白后,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好方法沒有,笨辦法不缺。
不就是笑嗎,不就是哭嗎,不就是喜怒哀樂嗎?
練就完了唄。
后臺練,回家練,走路練,坐車練,吃飯練,睡覺…呃,睡覺就睡覺。
最神奇的是,前天坐車,小岳突然嘴巴一咧,差點沒把前面一位大媽的心臟病給嚇出來。
小岳趕緊解釋:“大媽,我這是在笑,不是扮鬼臉嚇您。”
誰料大媽的老伴也在旁邊,一聽這話直接罵道:“你有毛病呀,沖著這么老的臉你也樂得出來?”
“啪!”大媽當即甩了自己老伴一個大嘴巴子。
在一車人的爆笑中,小岳被嚇得趕緊下了車。
剩下的三站路,他是走著到園子里的。
心心念念,必有回響。
幾天工夫下來,小岳進步不小。
至少孫悅已經分得清楚,他在哭,還是在笑。
當然,這也是個水磨的功夫。
胡炎直接讓孫悅把時間分兩半,一半教表情,一半溜活兒。
實在是園子里缺角兒。
要是孫悅跟小岳能早點上臺,那相當于又多了一組底角兒。
這就三組了。
別的園子一組,都還算說得過去。
湖廣有三組底角兒,再等孟賀堂他們把歪梗造起來,那絕對是正的、歪的全齊活。
這要還起不來,估計沒天理吧?
轉眼到半晌午。
“師爺辛苦,沒打擾你們吧?”
胡炎一抬頭,竟然看到孟賀堂站在跟前。
這可稀奇。
胡炎笑問道:“今天怎么來這么早?”
“那個,師爺,本子我攢出來了,昨天趁著休息,我特意去找了一趟孫師叔,他也捋了兩遍,所以現在想請您得空給指點指點。”
胡炎聞言大喜,真是想什么來什么。
更讓他滿意的是孟賀堂這態度。
原定五天時間出整活兒,就已經不寬松了。
今天才第四天,便有了結果,這家伙有多上心,根本不用想都知道。
年輕人,不怕不會,就怕犯懶,做什么事情都這樣。
“好,不錯!”胡炎夸道,“我現在就有空,拿來給我瞧瞧。”
“哎!”孟賀堂趕緊從包里掏出三張紙,遞了過來,“師爺,給您。”
胡炎沒有二話,接過本子,開始一臉認真的閱讀。
結果,越看越滿意。
他不知道這本子里,孫悅和孟賀堂的功勞各占多少?
但大體而言,梁子搭得很板正,完全有及格的水平!
別小看“及格”二字,已經不容易了。
相聲本子,即便是那些流傳百年的經典名段,其實打頭也是從小段、小包袱開始攢的。
感覺有點模樣,能賣倆小錢兒,便直接拿上臺去使。
演完一遍,看哪些包袱、詞兒效果太瘟,繼續改。
改完再演,演完再改,一次次打磨、完善。
至于所謂的天才之作,天底下哪來那么多天才?
終于,胡炎全部看完,笑道:“本子不錯,有鋪有墊有包袱。”
“請師爺多指點。”孟賀堂心下大定。
胡炎搖頭道:“咱不空談,來,使一遍我嘗嘗先。”
“好,您等會兒!”孟賀堂應聲離開。
轉眼,他又轉身回來了,手里還握著一塊醒木。
長約一寸,闊約半寸。
外人看就一塊小木頭,但對藝人來說,它是吃飯的家伙,很有講究。
天下驚堂木八分,上至君王下至臣。
君王一塊轄文武,文武一塊管黎民。
圣人一塊傳儒教,天師一塊驚鬼神。
僧家一塊說佛法,道家一塊勸玄門。
一塊落在江湖手,流落八方勸世人。
江湖藝人手中這塊,地位最低,所以行話也叫“窮摔”。
當然,也有老合們自賤、自嘲的成分在里頭。
孟賀堂回到胡炎跟前站定,抬頭挺胸,開始深呼吸,不斷尋找臺上的感覺。
單口兒,是所有相聲類型中,最難說的一種,由不得他不認真。
不過,認真歸認真,但他還是很有信心的。
因為這幾天,除了熬夜攢本子,其他的折磨也沒少受。
胡炎眼睛很毒,看到孟賀堂臉上的自信,心里的期待又多了幾分。
掌著買賣不拿腿兒。
甭管跟前坐著誰,只要你使活兒,那你就是爺。
這股氣勢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