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的冬寒,以清晨最為凜冽。
然而對于手藝人來說,夏練三伏酷暑日,冬練三九冷風吹,一年到頭都找不到一天休息的。
實在是,不下功夫,難來手藝!
老話可是說的: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同行知道,三天不練觀眾知道。
當然,如果只是想頂著“相聲演員”的牌子,四處瞎混,那天天睡懶覺都成。
六點剛過,二樓的陽臺上,又有三道身影迎雪而立,開始做早課。
但是聲音,卻只有兩道半。
陶洋劍指一抬,搭著戲腔念白:“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咣~啐!”
好家伙,最后定眼圓睜一個亮相,直接把胡炎看呆了。
定場詩還能這么念的?
師父唱戲一股梆子味,徒弟說書反而一股京劇味,這可太有意思了。
反觀大林還是有氣無力,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至于他說的什么,抱歉,站在一米開外的胡炎,表示自己聽不清。
不管他們,胡炎繼續做自己的功課。
“守法朝朝憂悶,強梁夜夜歡歌,損人利己騎馬騾,正直公平挨餓,修橋補路瞎眼,殺人放火兒多,我到西天問我佛,佛說:我也沒轍!”
“…”
樓上練功聲陣陣,樓下婦人做早餐。
迎著傲雪朝霞,整個房子又開始了一天的生機。
大半個小時后。
“叮鈴…”
“師父,師娘,我來啦,師娘,幫我開門吶!”
燒餅的破鑼嗓子,伴隨著門鈴聲同時響起。
王慧趕緊將他讓進屋,不知道娘倆說了什么,片刻不到,只見燒餅拎著一個大旅行包來到二樓。
人剛一露頭,直接朝陽臺上的郭奇林,咧嘴喊道:“林林,嘿嘿,想我沒?”
林林?
胡炎頓時聞到了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
果然,大林直接從半死不活的狀態,恢復了生機。
同樣咧著嘴應道:“餅哥!”
燒餅把包往地上一扔,猶如一只近兩百斤的蝴蝶,朝另一只近兩百斤的蝴蝶撲來。
轉眼,“嘭”地一聲,兩只蝴蝶撞在了一起,隨即也被很自然的彈開。
忒,敢情老子不是蝴蝶,而是他娘的皮球!
看得出來,這哥倆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好。
胡炎很喜歡看這種場面,雖然此刻的自己感覺有點多余。
當然,多余的不只他,還有陶洋。
小屁孩雖然少年老成,但眼神里卻沒有藏住心底的那幾分羨慕。
房子再大也不算大,只要有這倆大胖子在。
早課差不多,被擠得心慌的胡炎直接轉身下樓,幫王慧準備早餐。
于是乎,打這一天開始,郭家的餐桌上,變得更加熱鬧或嚴肅。
熱鬧,是郭德剛不在家的時候。
反之,比如此刻。
郭德剛一抬眼,三小沒一個敢造次的。
他輕聲道:“燒餅,叫你搬過來,主要是讓你跟著你師爺學本事,要聽話。”
燒餅聽聞,眼前一亮。
這個師爺雖然坑是坑了點,但在臺上的能耐,那是有目共睹的。
“好的,師父,您放心,我保證好好學。”
說完,貌似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一口吞完一個大肉包子,嚼得很用力。
胡炎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郭德剛跟徒弟說話的架勢。
現在完全還是嚴師的風格,跟以后那個樂呵親近的小老頭完全不同。
當然,他也知道,一切的改變,應該會很快便開始的。
從小到大的磨礪,是磨身體骨骼和智力。
從大到老的磨礪,是磨人生閱歷和感悟。
都帶著淚,不過前者流在臉上,后者流在心里。
胡炎為了提前安慰這個小老頭,主動夾了一個大肉包到他碗里。
“郭老師,多吃點兒!”
郭德剛一愣,眼里旋即生出些回憶。
乖乖,多少年了,沒有人給自己夾過飯菜、食物。
“好,都多吃點!”
這句話真好,而且出息郭德剛之口,那還敢不聽?
燒餅和大林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響叮當之勢,“嗖、嗖”兩下把最后兩個肉包瓜分完畢。
吃完早飯,眾人出門,家里只留下胡炎和燒餅。
燒餅雖然是莽撞人,但手腳很勤快,此刻正在廚房里洗碗。
胡炎坐在沙發上喝茶,看著燒餅忙碌。
事情,前是自己挑的頭兒,后也算受人之托。
要是把這家伙的情況改良一些,那整個云字科,便算補齊了短板。
片刻不到,燒餅打廚房里出來。
討好的笑道:“嘿嘿,師爺,咱是現在學嗎?”
胡炎點頭,開門見山道:“嗯,你的嗓子和發音不好,這你應該清楚吧?”
“清…清楚,他們都笑話我。”燒餅臉上笑容瞬間消失,回答得也毫無底氣。
胡炎看著他的表情,心里沒有半點意外。
相聲門吃得就是開口飯,嗓子不好,“說學逗唱”中,至少“唱”這一門就得撂下。
手藝不全的藝人,在以前的班子里,破份分錢時,連拿“整份”的資格都沒有。
所以別人明里暗里,要不笑話你,那才真是笑話。
胡炎盯著他的眼睛問道:“想改好一點嗎?”
“想!”燒餅抬頭答道。
胡炎搖頭:“我不信!”
“真的想,師爺,我做夢都想,真的!”燒餅說著眼圈都紅了。
胡炎根本不為所動,繼續問道:“我怎么說,你能怎么做?”
“能,您說什么是什么,我保證不皺眉頭!”燒餅指天發誓,拼命點頭。
還算不錯,至少拎得清輕重。
而胡炎要的,也就是他這個態度。
學什么東西都不容易,沒點毅力和決心,想都甭想。
尤其以他這種跳脫的性子,要改掉十幾年的習慣,更不容易。
胡炎嚴肅道:“好,你記住自己說的話。”
“謝謝師爺,您說我要怎么做?”燒餅點頭不跌。
胡炎擺手道:“別急,其實你一點都不笨,我先把道理給你講明白,你才知道怎么配合。”
“成,您說,我聽著!”燒餅不敢坐,直接蹲在地上。
“昨天我跟你師父,還有慊兒哥給你斷過,你的問題主要有三點:一是東北口明顯,說話帶有茬子味兒;二是說話全靠肉嗓;三是性子太急。”
“對對對,師爺,您說得太對了。”燒餅趕緊附和。
誰料,胡炎沒好氣道:“對個屁,小小年紀少學人家拍馬屁。”
“呃,這個,嘿嘿,我記住了!”燒餅尷尬的撓頭。
胡炎道:“先說第一點吧,改口音的方法又笨又簡單,打明天開始,你所有的活兒先別管腔調節奏了,就給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念,板板正正的念。”
燒餅一聽,果然簡單呀,當即拍胸脯保證:“這沒問題,您瞧好吧。”
胡炎嘴角一咧,悠悠道:“錯一個字,早餐少吃一個肉包子,超過三個字,早餐別吃了。”
“啊?這…這…”燒餅頓時傻眼,要不要這么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