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午門鐘響,登時,群臣精神一震,結束攀談,歸為兩條隊伍,浩蕩間,入了金鑾殿。
殿內。
高高的龍椅上,披著龍袍,頭頂冠冕的蘿莉女帝“元熙”端坐。
她的樣貌如舊,可氣質相比于年初時,卻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經歷了這么多,元熙已成長許多,此刻端坐在龍椅上,不茍言笑,亦頗有幾分君王氣度。
身旁,恢復了修為的掌印太監馮安身穿蟒袍,手持拂塵,尖細的聲音念起流程。
百官依言而動。
這一幕恍惚間,與去歲似并無相同,可殿堂上,卻已一代新人換舊人。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話落。
當即有臣子出列奏報,新朝初定,事務極多。
小蘿莉皇帝已提前開啟肝帝模式,每天連軸轉,除了理政,還要兼顧學習,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半用。
起初的奏報都是常規事物,大多已早前便送入內閣,做出批示,在殿上正式公開。
這也是常規操作。
元熙女帝處理的一板一眼,像模像樣。
終于,結束了這部分政務,一名青袍給事中跨步走出,高聲道:
“啟稟陛下,近日城中謠言四起,說西疆金帳王庭大軍已然東進,破了臨城,占據豫州,無數百姓家園破滅,或被屠殺,或被捉為奴隸…駭人聽聞。”
話落,殿上氣氛一下變了。
很多官員的神情變得有些凝重,并紛紛偷眼觀瞧站在最前方的,以張諫之為首的內閣大臣們。
關于西北淪陷的消息,被嚴密封鎖著,起初,只有極少數朝廷核心高層知道。
但,這段時日來,通過朝廷的一些舉措,嗅覺敏銳的官員們都或多或少,察覺到些異樣。
私底下都在猜測,有關于西北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每個人都清楚,若為真,那便真的麻煩大了。
不只是戰爭走向,更是新皇帝的位子,恐怕無法坐穩。
而聽到這份奏報,張諫之雙目微合,輕輕一嘆,心中道:
終于來了。
事實上,有關于這件事,朝廷高層此前已與女帝商討過,消息只能封鎖一時,但遲早有散開的一天。
這種大事,瞞不住,既然如此,就只能硬著頭皮,頂住壓力。
而相比于等事情爆炸開,他們選擇了更果斷的法子,即,主動將此事挑明。
這名給事中,之所以敢開口,也在內閣的授意下。
果然,龍椅上的元熙女帝面色不改,好似早有預料,輕輕嘆了口氣,環視諸卿,說:
“這些傳言,諸卿都聽過了?卻竟一直無人說起。”
群臣緘默,等待后續。
元熙女帝鼓起勇氣,用沉穩的語氣說:
“好,事已至此,那也便不再須隱瞞,西疆淪陷,確有其事。”
雖心中早有揣測,但當女帝當眾挑破,金鑾殿上,仍舊轟地炸開,百官變色,有些后知后覺的,更是驚呼出聲。
一片混亂,更有人神色恐懼。
“肅靜!”
旁邊,老太監馮安厲喝,更有太監朝地面抽打鞭子,發出脆響。
元熙對這一幕早有預料,卻仍難免緊張,緊緊握著龍椅扶手,說:
“此事,與景隆之死有關…”
接著,她將早千錘百煉過的稿子,念了出來,大體敘述經過,點名“刺殺景隆”,“奇襲臨城”乃是一串連招。
而西北軍確已潰敗。
見群臣臉色愈發難看,張諫之嘆息一聲,邁步出列,高聲道:
“諸公莫慌,此事朝廷早有定計,前些時日,齊監國率領道門、禪宗高手,又發令幽州,調威武大公,一行人已火速趕往西疆馳援。
而就在前些日子,傳回大捷,齊監國于豫州府城斬殺蠻族兩位神隱,重傷其一,俘虜金帳王庭大軍數十數萬…”
他將大捷情報念出。
登時,原本恐慌彌漫的朝堂氣氛稍定。
待聽聞齊平戰績,不少人更是愕然,要知道,此等斬獲,已堪比昔年西北戰役決戰了。
宛若被打了一劑強心針,朝臣振奮起來:
“不愧是齊監國,甫一趕赴前線,便奪得此番大勝,足以載入史書。”
“如此說來,豫州府城之圍已解,防線停下潰敗,再有威武大公領軍,想必奪回豫州,只是時間問題。”
群臣交口贊嘆,若非不大合適,恐要高呼“賀喜陛下”了。
龍椅上,小元熙見狀,輕輕舒了口氣。
雖然今早朝會,已經安排了官員做托,把控情緒,一切也果然如商討出的一般,以一種相對平穩的方式,將消息公開。
只要朝堂上不亂,維持穩定,接下來的阻力就會小許多。
不過,朝堂上聰明人眾多,很快的,群臣冷靜下來,意識到情況棘手。
“陛下,齊監國雖大捷,穩住了戰事,豫州府城一役,金帳王庭必元氣大損,但恐不足以退敵,西疆戰事,恐仍于我們不利…此為其一。”
“其二,豫州淪陷,恐無法隱瞞,一旦為天下人所知,這一場戰役恐不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無知百姓更不會知曉此乃景隆之禍,唯恐會遷連陛下,此事,不得不防啊。”
當即有大臣正色道。
這就回歸正題了,也是本次朝會議論的主題。
當即,底下一群人開始爭吵,討論,該如何解決即將到來的輿論危機。
此事不可小覷,一個國家,想要維持穩定,統治架構是其一,民心也是其一。
一旦民眾恐懼,對朝廷不再相信,勢必會出亂子,甚至于,恐怕距離豫州最近的雍州,已經開始有百姓逃難。
而這些流民成勢,又會滾雪球般變大,烽煙四起,介時,后方大亂,前方仗也不必打了。
這時候,金鑾殿上已經吵成了一鍋粥,一名名大臣各抒己見,提出策略,卻又被其余人否決。
張諫之、李琦等人沒吭聲,對短時間商議出什么法子,不抱希望。
畢竟,這次的災難太大了,蠻族劫掠殺人無數,數百萬百姓失去家園,這等大災,要怎樣的大捷才能彌補?
除非,能將蠻子打退,可且不說難度,單是短時間內就不可能。
此事,無解。
他們能做的,只能是想盡方法,維持穩定,龍椅上,小皇帝元熙同樣明白這點,臉色黯然。
看著下方那一張紙爭吵的面紅耳赤,或低頭沉思,不知在轉著什么念頭的臣子,小蘿莉只覺無比孤單。
她終究還是太小,這不是她這個年紀能承受的壓力。
“先生…”
她腦海中下意識浮現出齊平的樣貌,旋即,卻是用力搖頭,不去想。
先生已經做的夠多了,他終究只是個人,不是仙神,即便還在京都,面對這等境況,也必然束手無策。
然而,就在這時候,突然間,殿外有羽林衛來報:
“啟稟陛下,道院經歷部發來急奏,乃是西北軍統帥發來。”
什么?
群臣閉嘴,彼此對視,神情詫異,這個時候…前線發來急報?
難道…出事了?
張諫之等人臉色驟然一沉,畢竟,通過天軌發急報,除非是極為重大的事,否則一般戰事不會通報的。
所以,大概率是壞事。
念及此,他難以維持鎮定,恨不得立馬沖出去問。
元熙女帝也是臉色一白,顫聲道:
“呈上!”
立即,有宦官將抄錄的奏折呈送上來,交給元熙手中,蘿莉皇帝雙手微微顫抖,捧著那薄薄的冊子,只覺重若萬鈞。
終于,在眾目睽睽下,她咬了咬牙,打開奏折,目光落在上頭的文字上。
起初,她還睫毛顫抖,緊張不已。
但當看完開頭,她眼睛猛地瞪大,好似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事,身體竟無意識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呼吸急促,幾乎將奏折貼在臉上,一個字,一個字地閱讀,看完一遍,她愣了下,又難以置信地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是第三遍…
“陛下怎么了?”
“這…到底發生何事?”
底下群臣大著膽子,觀察著元熙女帝的表情,卻是愈發疑惑,委實是蘿莉皇帝臉上的表情太過精彩,有驚愕,有震驚,有不解,有茫然…
“陛…陛下?”終于,焦灼的氣氛里,當朝首輔張諫之再也忍不住了:
“陛下,這前線,究竟…”
“啊…”
元熙女帝仿佛直到這時候,終于回神,她眉梢揚起喜悅,卻又因此事太過震驚,而將信將疑,甚至懷疑自己眼花…看錯了…
“速傳首輔與諸卿閱覽。”她說。
老太監馮安也疑惑不已,親自將奏折遞到首輔手中。
張諫之忙不迭打開折子,低頭看去。
然后…滿朝文武就看到,這位頂級權臣,歷經“四朝”的“元老”,那寵辱不驚的臉上,竟也如蘿莉皇帝一般,無比精彩…
良久,張諫之神情空洞地將奏折交給旁邊的何尚書,自己則看向殿外。
那名通報的禁軍,以及跟在其身后,姍姍來遲的,穿著白色質地,胸口繡太極八卦圖案,面色平平無奇的“道門當代大師兄”,顫聲問:
“東方仙師…此信,當…當真?”
被首座留在道院,沒有派去西北,并為此深感“遺憾”的東方流云背負雙手,挺胸抬頭,好似一副與有榮焉的姿態。
聞言,一臉不爽道:
“首輔大人是質疑齊兄的實力?”
“不…實在是委實…”
東方流云擺手,用一種“你不懂”的,高深莫測的眼神凝視對方,嘴角揚起:
“張首輔,你還不明白?
所謂天命之子,便是為常人所不能為,在他們身上,任何奇跡都會發生,不過是殺了幾個蠻子,齊兄出征時,我便篤定,此戰手到擒來…”
他口若懸河地吹噓起來。
也說不好,是吹齊平,還是吹他自己眼光獨到…
張諫之默默屏蔽了他后續的話。
終于確信了情報為真。
整個人臉上蒙上紅光,激動的難以自抑。
而這時,其余尚書們,也都神態各異,有人震驚失語,有人仰天長笑,有人手舞足蹈…令百官只覺百爪撓心。
“首輔大人,到底發生何事,您快些說罷。”有人道。
龍椅上,元熙女帝微笑坐下,點了點頭。
張諫之深吸一口氣,抖了抖衣袖,忽然高舉雙手,朗聲道:
“賀喜陛下…西北元帥威武大公發來捷報,齊監國與大先生錢仲,書院二位長老,突襲臨城,斬首草原王,及大祭司、彎刀王二神隱,重傷飛蠻巫師…西疆全線反擊,收服失地…”
當張諫之念出前半段的時候,整個金鑾殿,便已鴉雀無聲。
所有人腦海中,都回蕩著齊平斬首草原王這句話。
當張諫之念出后半段,滿朝文武,無一不震撼,先是不敢置信,而后,便是難以遏制的狂喜。
“陛下,金帳王庭已破,蠻族大軍潰敗,天佑涼國!”
張諫之說著,當眾拜倒,何尚書等人有樣學樣,激動高呼。
過往的三百年,自真武大帝開國后,未有如此般大的功績。
在這等大捷下,任何對女帝執政合法性的攻擊,都將煙消云散。
滿堂朱紫,齊賀。
金鑾殿外。
因擔心朝會結果,而親自前來的長公主永寧,剛走近,便聽到了遠處山呼海嘯的聲浪。
書卷氣的面龐上流露狐疑:“這是…”
她覺得有點不對勁。
身后,身材嬌小,五官精致,穿著素色宮裙的安平郡主探出頭來,吸了下小鼻子,突然鬼使神差地說:
“不會是齊平他…又搞事了吧。”
就在消息擴散開,整個京都得知前線大捷后不久,一只排云仙鶴,于京都的云層上空飛過。
悄然避開了民眾的目光。
仙鶴背上,僅有二人盤膝打坐。
魚璇機撐開雙眸,抱起大葫蘆,喝了口,又抹了下帶著透明細絲的嘴角,瞥了眼他的小腹,說道:
“可算回來了,喂,你的存貨還沒恢復?”
旁邊,齊平也睜開雙眼,緩緩吐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透支那么厲害,哪那么容易?”
為了支撐一代回溯,他借用了太多力量,與水月見面后,齊平不再猶豫,當即駕馭仙鶴返京。
考慮到自己處于虛弱期,他特意帶了魚璇機同返…當然,這個安排,也有另外一層考慮。
至于西北…不考慮五境層次的爭斗,蠻族一方只剩下兩個半神隱…恐也沒了進攻的心思。
大先生等人足以應付。
“先進宮?很多人看到你回來,恐怕都很驚喜。”魚璇機說。
齊平搖了搖頭,俯瞰下方薄薄的云層,以及愈發清晰的建筑,目光落在一片古色古香的小鎮處:
“不,先回道院,我去見下首座。”
“我也去。”魚璇機說。
齊平搖頭,說道:“你不要去,去找東方流云。”
魚璇機不服氣地想反駁,想了想,卻狐疑問道:
“你那天到底和我師父說了什么?”
齊平沒有將推測告訴她。
齊平沉默了下,認真地盯著她,說:
“等我見首座回來,再告訴你。”
魚璇機顰眉,看了他又看,嘀咕道:
“神神秘秘…”
不多時,仙鶴降落道院,齊平借助符典內殘存的力量,驅動神符,使了個御風術法,飄飄然,獨自一人,朝鏡湖飄去。
秋高氣爽,整座鏡湖當真如一面大鏡子般,倒映著藍天白云。
齊平輕輕落在危樓上,就看到了盤膝坐在天臺上,輕輕撫琴的老人。
琴聲悠然,空靈,與這深秋氣氛無比融洽,好似有種萬物寂滅的蒼涼感。
齊平束手,沒有打擾,而是靜靜聽完了這一曲,等首座彈完最后一個音符,雙手按在瑤琴上,一切聲音消失不見。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