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完這句話的瞬間,齊平就有點后悔…太飄了,在這個封建禮制的年代,與兩位皇女這般說話,若是追究,便是個大不敬。
他一直很注意這點。
但方才想案子,實在太入神,驚訝之下,難免本性流露。
好在兩位皇女似乎并未在意這點。
“幫你查案子啊。”皮膚粉白,臉孔精致的桃花妖精理所當然道,說完,感興趣道:
“這是什么?”
她沒見過這個。
幫我?是滿足好奇心吧…齊平沒戳破,微笑解釋道:
“線索墻,恩,就是一種輔助推理的工具。”
“奧。”安平做出恍然大悟狀,實則根本沒聽懂。
眉目平和,貴氣逼人的永寧紫衣拂動,來到線索墻前,靜靜看了幾秒,目露驚嘆:
“好一個線索墻,本宮從未聽聞,還有這種法子。”
齊平不卑不亢:“鄉野土法,登不上大雅之堂。”
永寧淺淺一笑,目光掠過值房,這桌上卷宗停頓了下。
等看到杵在墻角,怯怯的齊姝時,微笑點頭,讓小姑娘受寵若驚。
旋即關門,自顧自落座,道:
“巡撫等人還在捉賊,本宮與安平也沒心思入睡,便想來看看。是否有所發現?”
齊平點頭,說道:“有一些,但不夠。”
“哦?說說。”永寧眸子亮起。
齊平整理了下語言,說道:
“我方才整理了過往的十三起案子,粗看上去,彼此互無關聯。
死者分屬各地,且沒有明顯的關系,要說相同點,案子幾乎都發生在夜晚亥時至寅時,夜色最深的時候。
受害者家人大都已休息,作案手法高度類似,對現場環境很熟悉,幾乎沒有發出太大動靜…”
他一口氣說完自己的觀察。
兩位皇女聽得很專心,末了,才道:
“但這些相同點,說明不了什么,于是,我嘗試將案子發生地,標記在大河府地圖上。”
說著,他指向桌上輿圖。
上頭用筆墨圈點,按照案發順序,標記了序號。
“這…似是由東向西。”永寧公主道。
齊平點頭:“是的,匪徒的行進路徑很清晰,并非流竄,而是有目的性地前行。”
“還有發現嗎?”
“有。”齊平起身,用筆桿指向線索墻:
“十三起案件中,有幾起,波及不只一戶。
例如陽丘縣一案,死者系兄弟關系,后分家居住,雖是富戶,但在當地不算豪紳,這伙修行匪徒,選擇他們就很怪異。”
“此外,其余案件中,匪徒所選定的目標,也非巨富…”
永寧輕輕頷首,目露思索:“的確怪異。”
齊平攤手,說道:
“可惜,這卷宗上記載的太過粗略,且多集中于案發現場,死亡人數等,對于死者人際關系,生平過往,一筆帶過,很多推斷缺乏支撐。”
這也是他頭疼的事。
資料模糊,導致很多邏輯鏈條沒法成立。
就像一道數學題,缺乏關鍵條件,誰來了也沒轍,無解。
永寧聞言,略作沉吟,說道:
“這樣吧,你要哪些資料,稍后本宮與巡撫知會一聲,命官驛朝府城送信,要那邊搜集送來。”
河宴縣衙沒這個權限,但巡撫有。
齊平大喜過望,忙說明請求,并連連道謝。
安平郡主咯咯直笑:
“說了幫你破案嘛,不用謝。”
啊這,可我感謝的不是你啊…齊平對這兩位皇女有了初步印象。
長公主聰慧大氣,處事周全。
至于這位郡主…恩,就很棒。
“說起來,你這小捕快哪里學來的破案本領,本郡主都沒聽過。”安平好奇道。
無論此前的“步法追蹤術”,還是“線索墻”,都是新鮮事物。
卻被這個底層少年掌握著。
永寧公主也望過來。
齊平對此早有腹稿,此刻輕輕嘆了口氣,目露追憶:
“是我父親生前教我的,他年輕時候,曾做過鏢師,走南闖北,見識過許多事。
期間,還曾與一位海外奇人有過交往。
學到,聽聞了不少東西,后來教給了我…”
旁邊悶不吭聲的齊姝側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怪異。
心說自己咋不知道。
將這些推給逝去的老父,是齊平早想好的。
人都不在了,難以證偽,恰好原主父親的確跑過江湖,是合適的托詞。
“竟有如此奇人,埋沒民間,可惜了。”聽完,永寧公主嘆息。
安平則追問起,齊平父親與奇人的經歷。
齊平絲毫不慌,從記憶里把福爾摩斯探案集搬了出來,進行本地化魔改。
在他版本里,自己的父親儼然是助手華生的形象,而那位海外奇人則是大偵探…
涼國坐擁中原,深居內陸,與海外諸國交流不暢,縱然是公主,所知也極有限。
隨口編了幾個,聽得安平郡主眼睛發亮,只覺得極有意思。
便是永寧,也被吸引。
不過她的關注點不在故事奇詭,而在故事里透出的種種細節上。
齊平也不膽怯,不符合時代背景的錯漏之處,全推給海外。
起初還是講故事。
后來,永寧公主不時發問,刨根問底,齊平對答如流,話題越來越歪,不知怎的,慢慢竟天文地理,無所不談。
長公主學識淵博,思維敏捷,舉一反三。
齊平則具備后世眼光,兼一肚子雜七雜八的知識,挑揀著說,竟也不落下風。
到后來,安平插不進嘴,只聽兩人侃侃而談。
齊平越聊越上癮,放開拘束,泰然自若。
永寧公主則暗暗吃驚,越聊,越為這少年胥吏學識儲備之廣博,眼光之獨到,思辨之深刻而深深震撼。
尤其,涉及某些議題,這少年隨便一句話,竟也是一針見血,發人深省。
到最后,她甚至忘卻了兩人身份。
恍惚間,仿佛回到在京都學堂,與太傅大儒求學問道的時光。
是的,在她看來,起碼在某個方面,眼前少年,給她的感覺,已不遜于當世大儒。
這個時候,她還不知道,與她對話的,是另外世界,幾千年的積淀。
兩人越談越投機,直到院外傳來梆子響,才豁然驚醒,已是夜深。
“竟已是這般晚了,”永寧咬著嘴唇,起身道,“齊捕快還要破案,我二人便不叨擾了。”
悄然間,她已不再自稱“本宮”。
“殿下慢走,我送兩位出門。”齊平也是一身冷汗,心說有點裝過了。
關鍵,這位公主性子溫和,令人如沐春風,不小心就多說了些。
“安平?走了,回去睡。”永寧公主看向閨蜜,后者正趴在桌旁酣睡,這會迷蒙醒來,打了個哈欠,“你們聊完了啊。”
永寧無奈,只覺好生丟臉,沖齊平笑了笑,兩人推門出去。
外頭的護衛們早等的心焦。
若非從窗紙上,能看到屋內人影,早忍不住敲門了。
同時,也是震撼不已。
能與兩位貴人相談甚歡,在此前,做夢他們都想不到,會是個小小胥吏。
月上中天。
車隊呼嘯離去。
齊平折返值房,看向坐在角落,腦袋墜到胸口的小丫頭,無奈笑了:
“今晚,還真是熱鬧。”
當夜,兩兄妹宿在衙門,城里卻是雞犬不寧。
不知多少客棧,被公人闖入。
孫府被屠一事,不脛而走,一時間人人自危,滿城風雨。
翌日,當齊平醒來,找到王典史,得知了昨晚戰果。
“一隊衙役找到了匪徒所在客棧,這幫人膽大包天,殺人后,竟大搖大擺,返回了客棧。
可惜,不慎驚動了他們,等余百戶抵達時,人去屋空,如今,不知藏在哪個地方。”
“縣尊大怒,徹夜未眠,現已督促全城張貼搜捕告示,嚴加排查,只是,這番驚了他們,怕是更不好找了。”
王典史憂心忡忡說道。
齊平皺眉道:“不會出城了吧,一群修行者,想要遁出城墻,想必不難。”
“大概吧,誰知道呢。”王典史嘆息。
齊平也不做多想,笑道:
“好了,抓人不是咱關心的,有任務交給你們。”
“什么?”
“調查,”齊平拿出白紙,“這是與孫府死者親近的人員名單,一人拿一份,分頭詢問。”
其余案件詳細資料,還未送到,他只能嘗試,從孫員外一家尋找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