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身在揚州,朱元章是請他來收拾殘局的,可是自從張希孟推薦了汪廣洋之后,他就沒什么動作了。
只是偶爾抽空,在揚州街上閑逛。
去瓜洲渡口看看,去商行轉轉,酒館茶攤,張希孟也不放過。逛了大半天回來,他通常會把記在腦子里的商品物價,詳細寫成一份清單,然后再安排人,送去應天。
自始至終,張希孟干的也就是這件事。
然后朱元章的面前,就擺著一堆價格清單,一天挨著一天…乍看之下,還發現不了什么,可是十幾天連續起來,就能看到一條明顯的曲線。
尤其是食鹽,就更明顯了。
揚州城是最初靠著常平倉,出售食鹽的地方,也是最先叫停的。
隨后新鹽法推行,各地陸續降價,揚州竟然無動于衷,甚至還有逆市上揚的意思…直到朱元章下旨抓人,抄了兩淮都轉運使司,揚州有了動靜。
鹽價沒有下跌,反而向上升高,達到了七十文一斤的天價,幾乎翻倍。
隨后就有十幾家鹽商被抓,直接押解到了應天。
隨著鹽商被抓的,還有揚州官吏,一共二十幾人,也都押解到了應天。
這下子揚州城沉默了。
原來真的有一股力量,能對頑固的鹽商集團下手,大家伙都在拭目以待。
隨后食鹽送到了揚州,原來幾個常平倉的官吏,負責出售食鹽。
同應天一樣,都是七文錢。
翹首以盼的揚州百姓,紛紛前來排隊,大家伙呼朋引伴,扶老攜幼,趕到了常平倉。
當背著食鹽離開的時候,有不少百姓,眼圈泛紅。
婦人甚至失聲痛哭。
原來不是做夢,真的便宜了!
百姓們喜不自勝,宛如過年一般。
張希孟默默觀察著,他很快確定下來,當鹽價下來之后,民間的怨憤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都是贊頌,覺得天子果斷,貪官污吏無恥,他們和商賈勾結,沆瀣一氣,把食鹽的價格弄得那么貴!
敲骨吸髓,喪盡天良。
現在就看著陛下,怎么處置他們,一個個全都該千刀萬剮。
看到了這里,張希孟也松了口氣。
歷史上的朱元章,可比現在狠辣多了,一輪輪的大獄,幾乎都沒有停止過。
可問題是不管朱元章如何大刀闊斧,殺一個天翻地覆,洪武朝的民生恢復,百姓的日子越來越好,人丁滋長,戶口增多,倉庫攢下如山的糧食布匹,國家走向盛世…
一方面是仁君圣主,一方面是殘暴無情的殺戮機器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朱元章?
其實兩個都是。
不同的地方,僅僅是從哪個角度來看罷了!
你要是站在詔獄那些大臣的立場上,朱元章弄得官不聊生,簡直可惡透頂,十足的暴君。可你要是站在那些買到了便宜食鹽的百姓立場上,簡直是圣君明主,仁慈不得了。
對于老朱來說,他只要把殺戮控制在官吏,和他們的周圍。對普通百姓沒有什么影響,就不會撼動大明朝的根基。
張希孟把一切看在眼里,也松了口氣。
其實他在這件事情上,并不是很擔心老朱,他可以做得很完美。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朱元章做不到的,那就是用新的力量,填補官場,彌補留下的空缺。
為了這件事,張希孟籌備了十年之久。
彼時朱元章剛剛渡江,占據了應天,就已經開始了科舉取士,后來又陸續興學,開設商科,招攬各種人才。
但是有一個問題,就是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些通過科舉的學生,除了極少數之外,九成五都在下面做事,一大半都是書吏,每天忙碌,工作瑣碎。
雖然俸祿可以養活一家人,但絕對談不上好。
更沒有天子門生,鯉魚躍龍門的喜悅。
張希孟也表現得非常超然澹漠,他甚至沒有過問那些自己的門生。
差不多十年間,就讓這幫人在下面磨礪,積累經驗也好,打平棱角也罷…直到今天,他們終于有了機會,開始大舉進入官場,成為朝廷的骨干。
張希孟并不希望他們明白自己的苦心,把自己視作師長,唯命是從,形成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遮天蔽日,一呼百應…恰恰相反,張希孟很希望這些人能忘了自己。
或者說不認為是自己給了他們一切。
又或者說,他們是靠著自己的辛苦磨礪,積累了足夠的經驗,終于等到了一展才華的機會…這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奮斗得來的,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
從某種程度上講,他們這么想也沒有錯。
手握大權的張希孟,沒有早早提拔他們,沒有拿出很多機會,讓他們平步青云,高歌勐進。
如今也不過是恰逢其時,新舊交替,就是這么簡單。
張希孟想要的不是唯命是從,門生弟子遍布天下,當個加強版的李善長,又有什么滋味?
他想要的是一群相對專業,能夠遵守國法,按規矩辦事,不輕易被收買,不參與黨爭,只是履行自己使命的文官隊伍。
這也是朱元章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十分湊巧,在揚州,就有這么一個幸運兒。
他在七年前,參加科舉,通過考試之后,只是混了個縣里的書吏。名義是是官,卻沒有戶部的正式告身。
家里頭想著飛黃騰達,改換門庭。
結果和以前沒什么區別。
整整七年,他都不大能抬得起頭。
只是在縣衙里悶頭做事,老老實實當個工具人。
而就在幾天之前,突然吏部來了公文,調他進入戶部,擔任江西清吏司主事。
一道命令下來,驟然高升。
這個主事比縣令還要大兩級,論起實權,足以和知府比擬。
數年辛苦,終于熬到了今天。
熬出頭了!
家中大擺宴席,宴請賓客鄰里。
由于是流水席,哪怕路過的人,都能沾沾喜氣。
張希孟正從巷子轉過來,也被拉到了桌位上,還喝了兩杯。
從這家人大肆操辦,喜不自禁的情形來看,他們十分篤定,這是自己運氣好,加上足夠努力,終于坐熱了冷板凳,等來了機會。
至于上面的人,誰提拔了他們,誰栽培造就了他們 不存在的,都是他們努力的結果。
對此張希孟只想說,干得好!
就是這樣。
雖然盡管如此,官吏們還是不免抱成一團,私相授受…但是毫無疑問和前面相比,會改觀不少。
畢竟都是靠著我自己努力的,我又何必把身家性命掛在別人身上?
讓我替你們敗壞國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必須加錢!
而且即便加了錢,我們也未必老實聽話。
總而言之,一群名為職業文官的人,開始進入朝廷,取代原來的官吏。
屬于大明朝的新舊交替,已經啟動了。
張希孟沒有去應天,而是選擇在揚州,默默觀察一切,他的心情很好。
事情比他想象的要順利,朝局劇烈的改變,也沒有怎么波及民間,除了讓百姓多一點談資之外,別無更多。
終于,大局平穩,可以進入喜聞樂見的環節了。
數以千計的要犯,都在詔獄。
還有過萬的從犯,關押在各處。
要處置他們,那可是一項相當龐大的工程。
而且這些臥龍鳳雛,貪的五花八門,一本大明刑統,除了封面,他們幾乎都干了。而且還有許多人,突破了刑統的范疇,逼著朝廷不得不修法,才能跟得上他們犯罪的進度,填補空白了屬于是。
首先就是那位喜好玉石的都轉運使樊光,他靠著三年多的時間,積攢下讓馬皇后都汗顏的玉石寶貝,這要是不給他點顏色瞧瞧,簡直有辱皇家威嚴。
姚廣孝遞上去了千刀萬剮,凌遲處死。李善長覺得太過分了,還是腰斬吧,畢竟還干脆一點。
結果朱元章一樣沒有同意,他只是讓人準備了木枷,然后把這二百多斤的玉石,都掛在了木枷下面。
本來木枷幾十斤重,就相當恐怖了,又加上了二百多斤的玉石,這玩意簡直能要命。
不得不說,朱元章在收拾貪官上面,真的很有想象力。
沒有法子,咱當和尚,流浪乞討,多少個無眠的夜晚,忍著腹中痙攣疼痛,就想著怎么擺布他們,才好受一點。
現在機會來了,不下狠手,簡直對不起老天爺。
這份沉重的木枷,放在兩個肩膀上,沒有一刻鐘,就壓得樊光忍受不了。
事先已經把他們吊在了一個木籠子里,雙手綁在了架子上,動彈不得,然后再戴上沉重的木枷,墜上二百斤的玉石。
所有的份量,都加在了肩頭上。
卡察!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鎖骨被壓碎了。
樊光發生凄慘的叫聲,可是很快他就叫不動了。
枷鎖繼續下壓,斷裂的骨頭,插入肺葉中,鮮血順著口鼻流出,凄慘無比。他就像是被抓住喉嚨的雞,漸漸失去了氧氣,臉憋得鐵青,失去了生機。
臨死前的掙扎,讓他拴在架子上的雙手都脫臼了,皮膚撕裂,鮮血涌出,白骨外露。
這位貪的讓老朱破防的男人,就被自己貪墨所得的玉石,活活壓死。
這還不算完,老朱有下旨,把他們的皮剝下來,就用這些玉石,填充進去,單獨展示!
別人是剝皮楦草,他是剝皮塞玉。
待遇還真是不一樣!
幾乎一瞬間,就成了報紙的頭條熱門!
百姓們奔走相告,喜悅不已。
而在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都轉運使同知腰斬,多達十三位的判官,有十二位處死,下面的書吏,五十多人砍頭。這些人還只是兩浙鹽運使司…報紙上面,每天都有預告,告訴大家伙,陛下又殺到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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