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很清楚,朱元章一定會整活兒,但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整了這么大一個,足足一尺八寸!
輔國元師!
這四個字也是隨便能給的?
有了這四個字,毫無疑問,張希孟就是當朝第一文臣,非但如此,伴隨著官學地位確立,他幾乎成了全天下人的老師,教化蒼生了屬于是。
這個地位著實是太高了,擔子也太重了。
重到了張希孟都有點懷疑自己,憑什么教導蒼生啊?
難道只憑著后世的那些經驗嗎?
沒有身體力行,知行合一,只怕根本沒法服眾…要修煉表里如一,內外一致,做一個真君子,才能經得起檢驗,問心無愧啊!
再看這塊金牌,張希孟只覺得沉甸甸的壓在了心頭。
朱元章給自己的榮寵,何嘗不是鞭策啊!
“臣,叩謝皇恩!”
朱元章含笑點頭,隨即讓張希孟起身,“先生,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該說的大事說完了,咱們該君臣同樂才是!”
張希孟還能怎么辦,只有點頭答應,舍身赴死了。
說實話,這幫人還真不敢把張希孟怎么樣,但無奈禁酒這么長時間,總算是放開了,每個人的酒蟲子都造反了,肚子里哪吒鬧海,不喝不行啊!
尤其是常遇春、花云這些人,那更是海量,他們端著酒碗,不停往肚子里灌,然后讓張希孟隨意。
張希孟又能怎么辦,他當然不會陪著干了,但好歹喝一口吧,在這一桌喝一口,到了下一桌,不能不喝吧!
十幾桌下來,張希孟就有點頭重腳輕了。
“哈哈哈!”常遇春放肆大笑,“俺終于知道張相不會什么了,張相不會喝酒!大家伙加把勁兒,灌趴下張相啊!”
常遇春的叫囂,讓張希孟心驚肉跳…夫人剛剛叮囑過,可不許失態,要自律,自律啊!
“藍玉,朱英,李文忠,朱文正…你們四個上,替我敬諸位,我,我走腎。”借著尿遁出來,張希孟才懶得浪費時間。
看看天色,日頭已經快要落下,新娘子還在等著呢!
張希孟一熘煙兒去了洞房。
等他進來的時候,卻沒有發現新娘子,準是在書房,他又往里面走了幾步,果不其然,江楠提著筆,手邊擺著一個算盤。
正在看著賬冊,另外還有幾份張希孟撰寫的公文,主要是牽涉到均田事項的。
真勤奮啊!
張希孟微微咳嗽,江楠急忙放下毛筆,回頭一看,見張希孟回來,忙起身過來,仔細打量一下,見他酒氣不重,這才長出口氣。
“那些賓客呢?可都應付妥當?”
“嗯!主公最先走的,汪廣洋已經把那些商賈帶走,去談債券的事了。剩下的諸將,有朱英他們應付,我算是抽身出來了。”
江楠點頭,松了口氣道:“那…那相公可是打算休息了?”
張希孟微微一笑,“時間還早,我就是怕你孤單無趣,這才過來的。”
江楠輕笑道:“也談不上什么孤單不孤單的,我本來也是天天看這些東西…對了,我還有些不懂的地方,能不能請教相公?”
張希孟微微尷尬,可夫人問了,也不能不應,只能說道:“夫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現在就給你解釋。”
張希孟拉過一張椅子,跟江楠并肩而坐…夫妻兩個還真討論了起來。
江楠看不懂的是張希孟弄得一張價目表,上面標注著耕牛、農具、種子、磚瓦等等項目,但是無一例外,后面用的都是稻谷計價。
比如一頭犍牛二十石稻谷,一把鐵鍬兩石稻谷等等。
“咱們不都用了寶鈔,怎么還要拿稻谷計價啊?”
張希孟見她問這個,就笑道:“你啊,還是過來晚了,不太知道我當初弄糧食銀行的事情。你別看拿稻谷計價,弄得很繁瑣。但是縱然有千般不好,有一點卻是實打實的。百姓懂這個,能接受,這比什么都重要。”
張希孟笑著跟夫人講解…千百年來,百姓從自身出發,養成的極端保守的性格,讓他們本能排斥任何新鮮東西。
元朝的寶鈔已經臭不可聞,大明繼續沿用。難度很大。
淮西和東南是靠著多年積累,取得信任,才算勉強推了下去。
放在中原,如果簡單復制經驗,直接推行寶鈔,非出事不可。也不符合張希孟事緩則圓的傳統。
因此他把糧食銀行的經驗又撿了起來。
在對接百姓的這一頭,絕不用寶鈔,一律用稻谷和麥子計價,雖然麻煩一些,但只要百姓能接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看啊,咱們的官吏下去,取得百姓信任,組織百姓整地,耕種…比如說他們能開出一萬畝田,頭一年土地貧瘠,畝產只有五斗,全部算下來,就是五千石。由于減免了稅賦,這些都是一個村社能夠支配的。其中七成要按人頭分,三成要給予出力最多的一些青壯勞力。咱們就可以引導百姓,拿出一成,換成耕牛和農具…這樣一來,他們就能多開墾些土地,獲得更多的收成。”
張希孟簡單講解了一下原理,算不得復雜,以江楠的聰明,自然很容易聽懂。
“百姓確實更習慣用稻谷計價,可,可我還有些疑惑…商賈那邊怎么辦?他們要的可是錢,給他們糧食,這幫人可是不答應的。”
“哈哈哈!那就更好辦了。我們只需要規定一個糧食基準價格就是了。比如每石糧食五百文寶鈔。”
張希孟笑道:“我是這么打算的,為了避免谷賤傷農,咱們可以制定一個保護價格,最低也不能低于這個價格,在豐收的時候,由朝廷兜底兒。百姓不會因為多收了三五斗,反而虧錢。”
江楠點頭,“這也確實是辦法,可朝廷只能規定最低價格,百姓要想多賣一點錢,只怕也不容易。而且農戶和糧商比起來,還是太弱小了,完全被人拿捏,莫非相公也有妙策嗎?”
張希孟一笑,“夫人這是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也罷,我就跟你講講…其實我主張在中原,利用村社組織百姓,我是深思熟慮過的,這事情做好了,能產生翻天覆地的改變。從今往后,百姓確實能看到富裕的希望了。”
“怎么說?”江楠好奇道。
張希孟繼續解釋…當下的村社,是為了把百姓捏到一起,共同勞作,耕種土地。
不過為了解決百姓的困難,接下來提供農具、種子,鼓勵借貸。
這筆賬,自然要算在村社頭上,是大家伙集體借債,不是算在某個人的頭上。
張希孟鼓勵百姓,拿出一部分收獲,放在村社,償還債務…接下來就有另外一件事。
假如百姓收獲多了,結余的糧食越來越多,農具和種子也夠用了,能不能繼續把糧食交給村社呢?
張希孟認為不但可以,而且還要鼓勵百姓這么做。
道理很簡單,一個個的百姓,靠著手里的這點糧食,是沒法和糧商叫板的。
就算有人不滿最低價格,想要賣得更高,那也做不到。
可若是大家伙把余糧集中到了村社,糧食多了,有了規模,情況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村社可以修建儲存糧食的倉庫,把糧食妥善保管起來,待到價錢合適,再向外出售…而村社有了存糧,就等于有了錢。
拿來辦學堂,修水庫,建溝渠…百姓的積極性就釋放出來了。
“說到底,單獨的一家一戶,還是太弱小了,唯有擰成一股繩才行…咱們已經提升了商賈的地位,工商不再是賤業。若是不盡早提升農戶的地位,多半就會面臨商賈盤剝。比起豪族大戶,也不遑多讓。”
江楠睜大眼睛,仔細聽著,還不時點頭,表示贊同。
她忍不住笑道:“相公真是為百姓思慮周全,哪怕是古之明相,也比不上啊!”
被夫人夸獎,張希孟還挺美的,繼續道:“其實啊,這里面藏著太多的事情,你看到的只是第一層…我問你,村社有了存糧,他們能不能把存糧換成錢,借給商賈?”
江楠大為驚訝,“讓農戶借錢給商人,這,這行嗎?”
“難道不行嗎?農民有結余,商人需要用錢,這有什么不妥的?”
“那,那這么干是為了什么啊?”
“自然是為了集中資源…村社借錢給商賈,是給商賈助力,幫助他們開拓海外市場。反過來,通過借貸,有了收獲,農戶能夠分享一些利益。我們就能把對外貿易,變成惠及所有人,讓百姓致富的好事情。”
“只是這些設想,都要下面的村社確實能干才行…我盤算著,有兩件事很重要,其一是讀書識字,讓百姓明理。其二,就是派遣得力干將,我的設想是把一些老兵派下去,讓他們負擔村社的事情。一定要讀書識字,有公心,肯做事的。我們廢除了豪紳大戶,把土地均分給百姓。事情不能就這么結束了。”
“我們還要探索出新的辦法,把百姓重新組織起來,讓他們變得富足安康。”
夫妻兩個,越聊越投機,張希孟把心中設想說出來大半…江楠耐心聽著,不時發問,半點不耐煩沒有。
等兩口子停下來,抬頭看了看,窗紙發白,雞鳴聲起。
倆人互相瞧了瞧,“這…就是洞房花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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