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福通瘋了一般,大肆殺戮。
那些大宋忠良,歸附過來的文官,還在汴梁城中的豪門大戶…沒人能夠幸免,哪怕是元軍攻城最緊急的時候,也沒有死得這么慘。
斯文元氣,大宋文脈,此時此刻,遭到了浩劫。
元廷都沒做到的事情,居然讓劉福通給做到了。
著實是罪孽深重,天理不容!
至于大明,為什么要如此扭捏遲疑?
怎么就什么事情都不做?
你們不是要恢復中華嗎?
沒有我們這些鴻儒大家,誰幫你教化天下,恢復中華啊?
不過說起來,這些人的想法還是冤枉了鄭遇春,他還是做了些事情的,比如給城里送了一百車生石灰…天氣越來越熱了,可要處理妥當,不然發生瘟疫可就不好了。
“這個鄭遇春,還挺聰明的,居然幫咱們除掉了一個禍患。”朱元璋笑呵呵道:“他該重賞啊!”
張希孟翻了翻眼皮,心說要是重賞鄭遇春,那不是鼓勵所有官吏學“漢弗萊”嗎!那未來大明可就熱鬧了。
“主公,這種事情還是不要明著賞了…如果主公舍得,不如把主公織的毛衣送給鄭遇春一件吧?”
“送給他毛衣?”
老朱愣住了,有點不好意思,“咱,咱織的不一定合身。”
“放心吧,主公織多大,鄭遇春就能穿多大,臣這就讓人送過去,鄭遇春保證滿意的。”
豈止是滿意?
簡直要謝謝張希孟的八輩祖宗…這個賞賜可太牛了。
丹書鐵券,免死金牌,那也是代表皇命而已。
可是這個毛衣,那是老朱一針一線織出來的,放在家里頭,都能當傳家寶留著,要不了幾十年,就是大明特級國寶文物了。
絕對比免死金牌值錢多了,也安全多了。
說完了鄭遇春的事情,朱元璋又想起了劉福通,略微感嘆便道:“能在臨死之前悔悟,也不算太晚。只是想起當初,他和咱談論天下豪杰,還以為英雄自詡,轉眼十來年,他卻要走了,咱這心還空落落的。”
張希孟微微沉吟,這才道:“劉福通十年反元,三路北伐,立下了赫赫大功,確乎不該讓他這么死了。要是能網開一面,把他送去高麗,或者其他地方,照顧韓林兒也好。”
“哈哈哈哈!”老朱突然大笑,“先生想的是不錯,只可惜做不到啊!”
張希孟微微皺眉頭,難道說老朱不想放過劉福通,必須要除掉這個心腹大患?
不對,這不是老朱風格,至少不是當下老朱的風格…“主公,是擔心劉福通,不愿意低頭?寧折不屈?”
朱元璋微微頷首,“既然劉福通能說出那種天下英雄,只有咱和他的話,他就不會向咱低頭了。他把亂七八糟的人殺個干凈,然后自己瀟灑一死,至少在他看來,就是楚霸王一般的英雄,死而無憾了。”
張希孟沉吟了片刻,深以為然。
這才是率先去起兵抗元,三路北伐,幾乎滅亡大元的劉福通能干出來的事情。
大丈夫生得清白,死得干脆。
說什么和小明王一起,被人沉入江中淹死的說法,似乎值得推敲…相比較而言,張希孟更愿意接受劉福通在安豐戰死的說法。
大英雄該有大英雄的死法。
“主公,既然劉福通已經做好了準備,不如主公給他寫點什么吧!”
朱元璋微微一怔,“先生似乎比咱會寫啊?”
張希孟笑道:“臣能寫悼詞,那是等劉福通死后的。在他生前,似乎更愿意得到主公的評價,不管怎么說,劉福通也是把主公視作對手的,你們才并駕齊驅啊!”
老朱聽到這話,還挺欣慰的。
只是要寫什么,老朱一時還吃不準…他再三沉吟,提起筆,醞釀了許久,才寫下一行字:
首義驚天下。
老朱寫完之后,看了眼張希孟,直接張希孟給他豎了個大拇指。朱元璋心情大好,隨即寫下第二句:豪氣震古今。
寫完之后,老朱笑道:“先生以為如何?”
張希孟點了點頭,“當年劉福通追隨韓山童舉事,最先舉起這一輪紅巾起義的大旗,當得起首義二字,三路北伐,氣貫長虹,確實是空前的。主公這兩句算是對劉福通最好的贊許了。只是要不了多久,真正更大規模的北伐就會到來,那時候才是普天同慶,再造華夏的時刻!”
張希孟信心滿滿道,再也沒有任何遲疑。
就在徐達攻克儀封,常遇春驅兵開封之時,整個戰場的形勢再度為之一變。
察罕帖木兒已經將中軍退縮到了黃河以北的懷慶。
同時在鄭州、滎陽、鞏縣、洛陽之間,層層設防,阻擋明軍,尤其是防止南陽明軍和東線明軍會師。
看起來察罕還在掙扎,他放棄了開封,向西收縮兵馬,仿佛是回籠了拳頭,如果明軍殺過來,就會遭到他斷然的攻擊。
但是老朱對此卻是一眼洞穿,如果真是這么打算的,為什么不把中軍放在洛陽?
那樣的話,說不定還能鼓舞王保保,死命攻擊陜州…一旦陜州失守,李思齊大軍出陜,同察罕匯合,還有幾分勝算。
可問題是察罕將中軍放在了懷慶,這就透露出他投機的盤算。
能擋住明軍,能奪取陜州,能跟李思齊合兵,這樣最好,他就跟朱元璋拼到底…如果不行,他現在把兵馬放在黃河以北,必要的時候,還能逃竄。
“首鼠兩端,舉棋不定。察罕必然不是咱的對手!”
老朱一語斷定,張希孟也看得明白,確實是這個局。但他卻沒有過分鄙夷察罕的意思,畢竟他的背后,還有孛羅帖木兒,還有大都的元皇帝,還有野心勃勃的皇太子。
察罕帖木兒似乎是不想一下子損失掉所有籌碼。
“主公,既然察罕舉棋不定,我們就該趁機更加果斷出手,爭取更大的戰果…最好把察罕的幾十萬人,悉數殲滅,一口吃掉!”
說到這里,老朱也是微微沉吟…雖然說從一開始,他們就制定了全殲察罕的計劃…但是在具體實施的情況中,明軍還是相當克制的。
飯要一口一口吃,網要一點一點收。
面對幾十萬條的龐大魚群,跑掉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
襲取陜州,猛攻儀封等地,解圍開封…這一套只能算是大戰的第一階段,明軍超額完成了任務。
察罕帖木兒進一步收縮兵馬,主力決戰的條件越發成熟。
接下來怎么打,就充滿了學問。
“依舊讓常遇春和徐達逆流而上,攻擊鄭州,只怕能勝過元軍,也落入了察罕的算計。他就盼著咱們一點點打,他好拖延時間,等待時機。”
張希孟用力點頭,他也很佩服老朱眼光,的確把察罕帖木兒的心態算準了。
只是看明白了,不意味著就能破解。
“主公,我看察罕帖木兒是萬萬不會渡河,想要河南決戰已經是不可能,唯有在河北,才能拼一把。奈何察罕騎兵眾多,他想要逃跑,我們實在是很難攔截。”
朱元璋微微一笑,“先生只是看到了一層,卻沒有看出更多玄機…這也是先生需要努力的地方!”
張希孟低著頭,他需要往這個方向努力嗎?
完全不需要啊!
“主公有什么高見?”
朱元璋笑道:“咱雖然看不起察罕,卻也清楚,他不會倉促北返。如果真的是一潰千里,察罕也就完了。咱們不妨激怒他,讓他不得不戰。而且還要讓他誤以為能有勝算。”
張希孟怔了怔,這個操作難了。
“主公,計將安出?”張希孟好奇道。
老朱拿過地圖,笑呵呵將代表毛貴的旗子,放在了邯鄲。
然后將胡大海的旗子,放到了上黨…張希孟幾乎瞬間明白,老朱是想將元軍北歸的路線給截斷,造成關門打狗的態勢,逼迫察罕決戰。
“主公,胡大海是全軍的預備隊,如果放他奪取上黨,截斷察罕歸路。那,那誰去對付察罕?只是靠著徐達一人嗎?”
朱元璋哈哈大笑,又把常遇春的旗子從河南拿到了河北,然后將他的旗子和徐達的旗子放在一起,直接送到了懷慶…
張希孟猛地吸了口氣,神色再三變化,忍不住嘆道:“主公是打算虛張聲勢,欺騙察罕。這樣一來,決戰的勝算倒是大增…只是察罕一旦覺察我們在河南十分空虛,趁機反攻,只怕會出問題。”
朱元璋微微沉吟,“先生所講不錯,但咱要問先生一句,察罕已經退兵河北,他還真有膽子在河南之地,攻城略地嗎?”
張希孟無奈道:“主公,臣只能說有可能,畢竟戰場上瞬息萬變啊!”
朱元璋笑了,“沒錯,確實有,但這也就是咱要承擔的后果…事實上,這個想法是徐達提出來的。”
張希孟再度驚訝,果然是兵不厭詐,不光是老朱,就連徐達,也不是自己能比擬的…除了選擇相信,還能怎么辦?
反正天塌下來,也不用自己頂著。
張希孟當然是繼續織毛衣了…而就在君臣確定下來第二階段方略的時候,老朱撰寫的文字,也送到了劉福通手里。
“首義驚天下,豪氣震古今。”
劉福通微微點頭,有了這句話,后世也不會把他劉福通視作一個尋常的草賊了。劉福通仰天嘆道:“好一個朱元璋,是比俺有氣魄!只可惜,不能看著你北伐大都,恢復中華了。俺,走!”
說完這句話,劉福通抽出佩劍,在脖子上狠狠一抹,鮮血涌動,身軀緩緩倒下…就在奄奄一息之時,似乎有哭聲傳來。
韓林兒不顧鮮血,抱住了劉福通身軀,嚎啕大哭。
“叔父別走,叔父別走啊!”
又聽到了叔父的稱呼,劉福通再無遺憾,嘴角微微上翹,瞑目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