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的一句話,幾乎讓楊正仁等人差點崩潰。
“張相,我們,我們投靠朱家軍,是看重朱家軍的仁義之名,你們卻反復無常,會,會讓天下人心寒的。”
張希孟翻了翻眼皮,認真想了想,貌似有道理,只不過要維護朱家軍的仁義之名,就該包庇你們嗎?
張希孟起身,走到了一個剛剛最激動的苗兵前面,笑呵呵道:“來,你說說,什么才算仁義之師?如何才能不讓天下人心寒?”
士兵怔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切齒怒道:“他,他就沒把我們當成人!”士兵伸手指著楊正仁,眼珠子通紅,“我,我哥哥被他們老爺抓走了,活活累死,他們,他們就賠了一只羊。我們田丁連牲畜都不如!”
張希孟一笑,突然又對楊正仁道:“楊老將軍,你看這些苗兵算不算人?你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部下?”
楊正仁臉色蒼白,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這是掉進坑里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這些朱家軍竟然鼓動下面的人造反,簡直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張,張丞相,我們苗人有苗人的規矩,幾百年來,約定俗成,這也是天意。”
楊通泰也急忙道:“沒錯,漢人按照漢人的習俗生活,苗人按照苗人的習慣過日子,張相似乎沒必要費心思。”
張希孟哈哈大笑,“你們兩位有一點說錯了…我講的不是漢人的規矩,而是人的規矩,我的這一套也不只是針對漢人…別不華,你是蒙古人,你怎么看?”
這時候從人群邊上,別不華大步走出來,他這些日子,協助張希孟,處理苗兵的問題,跑前跑后,很是盡心。
此刻他挺身而出,“諸位苗家弟兄,我們蒙古人入住中原之后,也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江南漢人的一條性命,也就是一頭驢而已。結果元廷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紅巾軍興起,驅逐胡虜,大元江山,覆亡在即。”
“所以要我說,不論何人,都不該把人當成牲畜,誰這么干了,誰就會遭到無數百姓的反對!我是蒙古人,可我也知道,當朝的那些人,能把漢人當成牲畜,也能把蒙古人當成牲畜。只不過等級不同罷了。。要想真正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就該推翻元廷,恢復中華!”
“大家伙要聽明白了,朱家軍說的是恢復中華,不是恢復漢人天下,中華代表詩書禮樂,華夏衣冠。代表的是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代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些道理,我相信大家伙都能明白吧?”
“明白!我們都明白!”
立刻有苗兵跟著怒吼,這些日子的不斷宣揚,加上不分晝夜的戲曲表演,產生了強大的效果…壓抑在心中的苦水化成了滔天的怒火,全都對準了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如果不是有朱家軍保護,甚至有人想撲上去,把楊正仁等人都給殺了。
張希孟笑道:“楊老將軍,你說我們不能寒了人心,這話是對的,的確不能寒了這些將士的心,你說…我該怎么順應人心?”
楊正仁的心拔涼拔涼的,另外四個已經雙膝發軟,都趴在了地上,楊正仁也站立不穩,癱了下去。
冷汗順著額頭,滾落地上。
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奴仆全都噬主了?莫非說朱家軍有什么神鬼手段?能改變人的心智?
好吧,以楊正仁的水平,也就能理解成鬼神了。
他雖然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卻知道,自己的這條老命,已經危在旦夕了。
楊正仁趴在地上,磕頭作響,“饒命,饒命啊!”
其他四個人也都跟著磕頭,“求張相網開一面啊?”
張希孟笑了,“你們求我干什么,便是主公,也不能隨意赦免任何罪行…你們該求的是在場的弟兄們才是。”
一句話,讓這幾個人頓時破防了…求這幫奴仆牲畜?
我們可是貴人老爺,高高在上,骨子里就比他們高貴,這幫東西不過是有了人形的畜生,給他們磕頭求饒,我們往后還怎么混了?
就在幾個人遲疑的時候,楊正仁不愧是老奸巨猾,看得明白,他要是不低頭,只怕就沒有然后了。
撲通!
楊正仁朝著那些苗兵,跪倒在地。
“弟兄們,我,我這些年可沒有虧待大家伙啊!我領著你們出來,打了這么多的仗,該賞賜賞賜,我,我一把年紀,你們就饒了我吧!”
眼瞧著楊正仁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還不停磕頭。
帶來的沖擊太大了!
每一個苗兵,哪怕那些不那么相信朱家軍所說的人,此刻也覺得心中有什么東西松開了,崩裂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形象是需要不斷積累維護的,一旦跌落神壇,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把水槍,就會毀了世界級的男神。如果某位女星,牙上掛著二斤韭菜,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當成女神了。
楊正仁這一跪,千百年建立起來的尊卑貴賤,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就好像陳勝吳廣喊出了那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之后,中原大地,三百年的輪回,就再也沒有永恒的貴人…
這些苗兵終于開始發自肺腑,認同朱家軍的主張。
他們并不卑賤,只要他們聯合起來,就能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足以讓昔日高高在上的那群人,跪下來,向他們求饒!
這種感覺竟然是這么奇妙,甚至比殺了楊正仁幾個,還要酣暢淋漓…有人突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像是個孩子。
曾經受過的委屈,壓抑了幾輩子人的冤屈,終于有了洗刷的機會,
有人哭,有人笑,這幾萬苗兵,煥然一新。
張希孟心中高興,不過對這些苗兵還需要更多的教育。
“大家自然可以殺了他們,不過這么殺人,和他們濫殺無辜,又有什么區別?我們需要的是徹徹底底的改變。只有那些有確實罪行的,才可以明正典刑。不過就算沒有確實罪行,他們予取予求,作威作福,也是行不通的。從今天開始,軍中的將領,要聽從別不華和納哈出的安排,參與勞動,洗心革面,做一個新人!”
張希孟給苗兵的改造定下了調子,接下來的工作就容易處理了。大家伙只要按照以往的經驗處理就好了。
只不過針對苗兵,還有一項特殊的任務,就是完成訓練之后,要返回家鄉,回到苗寨,推動變革。
這些士兵學習軍紀軍規,了解朱家軍的主張,甚至還有人學習漢字,讀書,改革戲曲,更適合在苗寨傳播。
他們忙得熱火朝天,干勁十足。
幾萬苗兵,盡數歸附朱元璋,包括羅貫中,他竟然也投降了。
這些事情,自然是瞞不過張士誠,事實上也沒想要瞞著他。
幾萬人馬,每天唱戲,訓練,帶著他們到各處觀看,尤其是去均田之后的村子,了解怎么分田…這些事情都是擺在臺面上的,張士誠也得到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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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剛剛還因為占據了蘇杭而竊喜的大元忠臣,此刻是怒火中燒,氣得胡子都撅起來了…怎么回事?
就靠著唱戲,就讓幾萬人投降了?
過去老子也費了那么多心思,楊完者就是不識趣,苗兵也不聽自己的調令。
這才有了不得不偷襲杭州的事情,結果還弄得羅貫中也跟著投降了。
怎么老是斗不過朱元璋?
不行,絕對不行!
他能干,我也能干!
不就是演戲嗎?
我也會啊!
我這邊文人這么多,還寫不好幾出戲?
張士誠終于發現了華點,他立刻給施耐庵下令,你的學生投降,這事我不計較了,但是你務必給我寫出一出好戲。
施耐庵都懵了,寫什么?總要有個要求吧?
張士誠認真想了三天,要求下來了,要寫他英明神武,睿智超群,文武雙全,愛民如子,總而言之,要讓人看戲之后,就想要歸附他,為他出生入死,赴湯蹈火。
面對這個要求,施耐庵都哭了,要不我也投朱算了,這個主子太難伺候了!
奈何張士誠這么要求了,施耐庵也沒辦法,只能又找了幾個人,大家伙關在書房里,用盡心思,使勁兒編。
問題是這玩意怎么編啊?
首先說形象,咱們就從西廂記下手,反正主角都姓張,張君瑞和張士誠,也沒差多少。用兵這部分怎么寫呢?
干脆就抄火牛陣算了,說脫脫百萬大軍圍攻高郵城,張士誠大擺火牛陣,一戰破敵。
可問題是高郵之戰,的確是張士誠的高光時刻,但是他又投降了元廷,成了大元忠臣,這可怎么圓啊?
那,那就說大元朝招了張士誠當駙馬,還把社稷江山,托付給張士誠,就,就仿照白帝城劉備托孤來弄。
雖說三國演義還沒有問世,但是依據三國歷史創造的戲曲已經相當多了,在施耐庵的努力之下,一部堪稱終極縫合怪的好戲,終于上演了。
這玩意怎么想怎么別扭,張士誠一個鹽販子出身,上場卻是眉清目秀的小生,接著戰高郵,又要改成武將裝扮,等托孤的時候,又換成了老生,不夠他折騰了。
但是又有什么辦法?
張士誠又沒有什么主張,非要宣傳自己,那就只能硬吹唄!
不過張士誠也不那么清楚,看了本子之后,還挺滿意的,自己跟活神仙差不多了,就這么演吧!
姓朱的,你能做到的事情,咱老張也一樣!
按照張士誠的吩咐,上演之后,據說人山人海,觀眾都特別滿意,尤其是張士誠一出場,大家伙歡聲雷動。
聽手下人這么一說,張士誠還來了興趣。他本想在府里看看,但是肯定沒那個氣氛…張士誠就覺得喬裝改扮,混進了戲園子。
果不其然,到了張士誠出場,下面的人掌聲雷動,齊聲叫好。
老張咧著嘴,笑了起來,沒想到自己這么受歡迎。
可他還沒高興一會兒,身旁的人就捅他,提醒道:“不想活了?快拍巴掌,回頭還有一斗米呢!”
瞬間,張士誠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