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有德啊!”
望著外面瓢潑大雨,張希孟除了感嘆,還能說什么。
當真是老天爺都在幫忙,這一場暴雨,巢湖水師算是徹底到手了。
“李文忠,你現在攜帶一封書信,即刻去巢湖姥山寨,拜見俞廷玉,記住了,不要有任何表態,一切全憑俞老做主!”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正兒八經的親戚,此刻他去姥山寨,本身就代表朱家軍的態度,說多了反而畫蛇添足。
李文忠也明白,立刻就要動身,藍玉卻是不服氣了,他也想有所表現。朱文正年紀比他們都大,此時跟在朱元璋身邊,大展拳腳,把藍玉羨慕壞了。
如今連李文忠都有活兒干,他著實眼饞。
“要不我保護他吧!”
李文忠翻了翻眼皮,冷笑不語,你小子還是想著怎么把小橘騙到手吧,我才懶得搭理你,要是擔心危險,找幾個心細的老兵不好?非要帶你這個毛小子,還不知道誰保護誰呢?
藍玉是真著急了,不能別的人都有活兒,就自己閑著吧?
張希孟倒是從容不迫,又拿出一封信。
“你現在就去廬州,去見左君弼。”
左君弼?
藍玉都有點吃驚了,這活兒會不會太大了?
左君弼雄踞廬州,手下至少兩三萬精兵強將,雖說比起老朱差得很遠,但是他經營廬州多年,連巢湖水師都被左君弼壓著打,如果不是仗著水域遼闊,早就被左君弼弄死了。
如今巢湖水師要歸附朱元璋,左君弼焉能坐視不理?
張希孟卻只是讓藍玉去,他一個少年郎,能擋得住左君弼的大軍?
這不是笑話嗎?
“怎么,你不敢?”
藍玉咬了咬牙,狠狠跺腳道:“孫子才不敢!只是我去了,一條命罷了,要是不成,可不能怪我!”
張希孟笑了,竟然又塞了一封信給他。
“你放心吧,我有七成把握…如果兵強馬壯,我也愿意調幾萬人過去,滅了左君弼算了,現在沒法子,只能用這一招了。你放心吧,事情辦妥,回來我給你謀個少年營百戶。”
藍玉眨了眨眼睛,還行吧!
“我現在就走!”
張希孟派出去了兩個少年,也著實是心大,要不是知道這倆小子以后都很不凡,張希孟也沒膽子押寶他們,現在就剩下雙刀趙普勝了。
這位算是老資格的彭黨,如今彭和尚死了,元軍又遭逢大敗,天完大帝又出來蹦跶,對于趙普勝來說,當真是一個天賜良機,如果再往上一步,那日子可就有盼頭了。
張希孟思量再三之后,終于決定以朱元璋的口吻,給趙普勝寫一封信,為了讓這封信看起來更有說服力,他又去請教了賈魯,老頭看過之后,微笑著點頭。
“你小子進步飛快,把人心拿捏得恰到好處,再有幾年,就連老夫都不是你的對手了。如果不出意外,你這是三封信,換來兩萬水師,端的是字字千軍啊!”
張希孟也笑了,“多謝恒公贊許,我也不過是略盡綿薄罷了。”
賈魯大笑,“不驕不躁,老夫無憂矣!”
賈魯心情大好,隨手拿過來棋盤,擺開了車馬炮,就跟張希孟殺幾場…似乎想賈魯這種士大夫,應該下圍棋才是,象棋有點掉價。
其實不然,賈魯是在考察黃河的時候,染上的癮,那時候跟在他身邊的都是直來直去做事的,象棋這種兵馬沖殺,炮火連天,才更符合老爺子的興趣。
張希孟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反正棋子已經部下了,剩下的就看天意了。張希孟抓著炮,要給賈魯當頭來一下。
正在此時,雷霆炸響,驚天動地。
天心如何,大約可知!
姥山島是巢湖的湖心島,島上的姥山寨,是巢湖水師的大本營,此時五十多歲的俞廷玉精神抖擻,虎坐主位,在他右手邊,是廖家兄弟,在他左手邊,是幾個兒子。其余的水寨頭領,兩翼排開,足有百十人,十分熱鬧。
外面的雷鳴閃電,絲毫影響不了在座眾人的心情。
正在這時候,俞通海從外面進來,他把斗笠一扔,蓑衣甩在地上,興匆匆道:“爹,湖水起來了三尺,看這雨勢,水能漲上來一丈還多!咱們出巢湖,進長江,就在眼前!”
俞廷玉豁然站起,老臉之上盡是喜色,他掃了一眼其他人,大笑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人心不能違逆天意,老夫心意已決,全軍投靠朱將軍,從此奉朱將軍為主,你們有誰贊同,有誰反對?”
誰贊同,誰反對?
俞家這邊,俞通海,俞通源,俞通淵,三個兄弟一起站起來,什么叫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
他們都贊同!
而在俞家的對面,就是廖家兄弟,廖永安,廖永忠也都互相看了看,一起抱拳。
“俞伯父,我們也都贊同!”
伴隨著他們倆的同意,就剩下一個人,他是廖永忠的堂兄,叫廖永堅,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他的身上。
俞家的親信此刻甚至把手按在了刀柄上,目光不善…這時候敢反對,看起來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俞廷玉是老江湖,他微笑著道:“永堅賢侄,你有什么話,不妨說出來,咱們一起參詳。”
廖永堅咬了咬牙,“那我就說說看…朱重八不過是一個小和尚,也值得咱們投靠?而且巢湖水師一直都是天完的臣子,我們不能當背主之人,身為江湖,更要講究一個義氣。再說了,朱重八什么像樣的許諾都沒有,咱們就那么下賤,非要投靠他?”
俞廷玉繃著臉不說話,廖永忠卻已經迫不及待了,“我看你才是糊涂,朱元璋是出過家,那彭和尚就不是出家人了?還有,徐壽輝不過是個賣布的,以身份論,他這個皇帝就那么天命在身?笑話一樣!朱元璋所作所為,大家伙都看在眼里。我這次去,也問得清楚。人家底氣十足,我們現在過去,還能幫上一些忙,等過些日子,就什么都不算了。”
俞通海也跟著道:“沒錯,我們不能只顧著俞廖兩家,就拿咱們的部下來說,有人三代往上,都在巢湖討生活。生生世世,都在這里,咱們不能不替大家伙謀劃。歸附了朱元璋,給土地,準許打漁,稅賦也公允,商貿繁榮,人心安定。大家伙都能上岸,安安心心過日子,跟著天完又能如何?咱們也不是沒有跟著,這都好幾年了,咱們不但沒有得到好處,還提心吊膽,被左君弼欺負,難道還不夠嗎?”
“對!說得好!”
在場許多頭領,都跟著吆喝起來,盛贊俞通海的主張,話說得入情入理,我們服氣!
至于廖永堅,立刻有人道:“廖大郎,我們都知道,那個趙普勝許諾,要給你個大大的官做,你貪圖官位,才這么說的,你就是想拿大家伙的身家性命,給你混個前程!”
廖永堅氣得哆嗦,“你們,你們血口噴人!我一片好心,你們不愛聽,我也無話可說!”
他勢單力孤,就想著逃跑,這時候俞通源和俞通淵突然一起向前,擋住了廖永堅。
想跑?
沒那么容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想走,先留下點什么!
另外又有幾個人冷笑著過來,把廖永堅給圍住了,只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把他亂刃分尸,切成餃子餡。
這種事情在山寨里,實在是稀松平常。
廖永堅咬著牙,他猛地看向廖永安和廖永忠,“你們也要殺自家兄弟?”
廖永忠呵呵冷笑,“我是想殺你!不過人家張經歷吩咐了,他說從此往后,我們是朱家軍水師,做事要服眾,要講究規矩。你想走,可以!但是你要記著,從今往后,咱們各為其主,戰場上遇上,我是半點不會客氣!”
俞通海也對兩個兄弟道:“張經歷的確這么說了,先生是不愿意讓我們為難,這也是朱家軍的仁義寬厚,廖永堅可以走,但是人心不能亂,咱們上下要一條心。暫時先把他押在后面牢里,等大軍出發之后,再把他放出來,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不能干擾我們的大事!”
話說到這里,大家伙都一起點頭,有幾個人上來,把廖永堅抓起來,他也沒敢反抗,就這么被押到了后面。
俞廷玉臉上盡是喜色,老頭紅光滿面,“朱家軍到底如何,大家伙應該清楚了,這是一條光明大道,傳令下去,所有船只做好準備,只等水漲起來,一起揚帆!”
一天,兩天,暴雨足足下了兩天半,原本干涸只剩下兩三尺的河水,驟然暴漲,普遍水深超過一丈五!
而此時李文忠也趕到了姥山寨,水師上下,再無疑慮,萬軍一心,只等著出發歸附朱元璋。
廖永忠從水下抽出竹竿,仔細對比了水深,頓時哈哈大笑。
“天意,真是天意!最大的船,也能出去了!”
“快傳令,全軍出發!”
巢湖通過裕溪河入長江,這條河又叫濡須水,全長共有一百二十里,是一條重要的水道,此時雨水灌入,河道暴漲,煙波浩渺,一頭連著巢湖,一頭通往長江。
濁浪排空,氣象雄渾!
俞廷玉提著刀,立身在最大的樓船之上,一聲令下,千帆爭流,船只相連,宛如一條長龍。
“出發,隨老夫,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投靠明主!”
鼓角聲聲,借著湖水,傳出去老遠。
足足近兩萬人的水師,一起出動。
這里面有從元軍手里繳獲的樓船,也有運糧船,運砂船,也有只能坐幾個人的小漁船…但不管船大船小,上面都有嫻熟的水手,從容使船,浩浩蕩蕩,從八百里巢湖涌出,排山倒海,不可阻攔。
俞家和廖家的旗號,迎風飄揚。
只不過在最大的樓船上,有一面通紅的大旗,獵獵作響,一個碩大的朱字,熠熠生輝!
李文忠立身大旗之下,心潮澎湃,熱血翻涌。
舅舅鏟除豪強,均分田畝的措施,終于得到了回報。
巢湖水師,九成九都是過不下去的百姓,甚至有人祖上從宋朝的時候,就逃入了巢湖,歷經幾代人,從來沒有離開過。
他們都是不堪忍受沉重賦稅的百姓,走投無路的佃農。
或是被地主逼迫,或是承受不起苛捐雜稅,只能逃入湖中,茍且偷生,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
如今終于有人愿意給窮苦人做主了。
“出去,出去就好了,出去就有了田,就有白米飯,就有大饅頭了!”
干瘦的老船夫,抱著小孫子,滿臉的憧憬,眼圈之中,泛著老淚,青壯的漢子,奮力搖船,勢不可擋。
巢湖水師,大舉出動,自然瞞不過左君弼,他早在兩天前,就聽到了風聲,親自領著兩萬人馬,自廬州南下,準備襲擊水寨。
可就在他的面前,一個少年擋住了去路。
藍玉笑著遞上了一封信,正是張希孟給左君弼所寫,勸他留在廬州,不要生事。
左君弼接在手里,略看了看,就不屑道:“你們朱家軍也不要把手伸得太長了,這里不歸你們管!”
藍玉笑道:“我自然知道,您是天完的臣子,彭瑩玉的門人,手下也都是南派紅巾的好漢。和我們的確源起不同,但是我這里還有一封故人的書信,”
左君弼一怔,藍玉已經把書信送來。
左君弼接在手里,才看了看,臉色頓時一變,“你,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藍玉淡淡一笑,“寫信之人已經在我家主公手下了,他和左將軍是朋友,我們也想和左將軍做朋友,就是不知道左將軍愿不愿意了?”
左君弼忍不住咬牙,這封信正是龔伯遂所寫,自己跟元廷暗通款曲的事情,早就泄露了,這可如何是好?
左君弼心亂如麻,一時竟然不知所措。
藍玉笑道:“左將軍,還是那句話,是敵是友,你自己選吧,我告辭了。”
他說完之后,撥馬就走,裝逼之后就跑,實在是太刺激了。
左君弼到底沒有敢追擊,兩萬人馬,逡巡不去。
此時的巢湖水師,已經過了黃墩鎮,雙刀趙普勝的手里,同樣捏著一封信。
“公愿意共襄盛舉,一同討伐逆元,自然虛位以待。若公依舊有心天完,不愿歸附,也可以結為朋友,彼此照應。彭祖已死,公久在巢湖,人心叵測,孤立無援。公乃前輩,又豈能屈居人下…”
趙普勝已經看了不下三遍,心潮澎湃,久久難平,這封信簡直說到了他的心坎上,讓他投降朱元璋,他是不愿意的,但是若能把朱元璋當做外援,爭取在天完內部的地位,他是一百個愿意。
巢湖水師丟了,卻來了個朱家軍,到底該怎么選擇,還真是愁人啊!
這位雙刀將也權衡不明白了。
而此刻巢湖水師已經大半過了黃墩鎮,前鋒直指裕溪口。
“爹,前面有元軍蠻子海牙的樓船,該怎么辦?”俞通海焦急問道。
俞廷玉一瞪眼珠子,厲聲道:“還能怎么辦,殺過去!拿狗韃子的船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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