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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善終

  天亮了。

  嘩啦啦!

  天地之間有著一隊人馬呼嘯而過。

  為首的那輛車駕,通體漆黑,沉穩有力。

  四匹馬并駕齊驅。

  行走在這冰雪覆蓋的路面上,竟然沒有絲毫打滑或者顛簸。

  馬車前面,懸掛著一面旗幟。

  正是東廠的鷹魚旗。

  浩浩蕩蕩的一眾東廠番役,好似龍飛鳳舞。

  帶著那滾滾煞氣,朝著通州城的方向慢慢行駛而去。

  陸行舟靠在車內的靠墊上。

  馬車外面有寒風呼嘯。

  汪亭騎著馬,靠在這車廂的側面,正給陸行舟匯報西廠的情況。

  “督主,看來咱們不需要動手了。”

  汪亭說完,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西廠內部叛亂。

  一眾番役自知難逃一死,都是紛紛提前逃命去了。

  一夜之間,三千番役大部分都消失了。

  只剩下了幾百個人。

  然后這幾百個人把宋昭還有西廠里面的幾個千戶百戶給綁了,準備送到長安城里。

  甚至,這些人連清風樓的資料都給找到了。

  要獻給東廠。

  汪亭雖然笑了,但并沒有太多的意外之喜。

  他差不多已經料到了。

  宋昭和陸行舟是沒辦法比的。

  東廠即將垮臺時,陸行舟靠著自己的威望,讓這些人依舊忠心耿耿。

  無論是密諜司還是那些番役。

  都沒有反叛的跡象。

  但宋昭做不到。

  他被手下給殺了也都不出奇。

  “西廠搜刮的那些銀子呢?收繳上來多少?”

  陸行舟倒是對宋昭被抓也沒有多少意外,同樣的,他也沒有在意。

  他針對西廠,在意的根本不是宋昭。

  而是宋昭這半年多的時間里,斬除了那么多的世家,而撈取到的銀子。

  這些銀子,陸行舟也有大用的。

  “銀子倒是不少,但畢竟是損失了一部分。”

  汪亭搖了搖頭,有些可惜的說道,

  “有大概二十萬兩左右的銀子,被那些逃跑的人們帶走了。”

  “找不到了。”

  二十萬兩。

  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所以汪亭有些惋惜。

  “二十萬兩?這么多?”

  陸行舟的眉頭也是微微的皺了一下,然后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問道,

  “怎么回事?”

  汪亭不敢隱瞞,低聲道,

  “這宋昭是個沒腦子的蠢貨,回長安城之前,為了籠絡人心,給了下面這些番役一些銀子,每個人都不少,二十萬兩,就是這么花掉的。”

  “然后這些番役們逃跑的時候,就把銀子都帶走了。”

  “這個廢物,他也不想想,提前給銀子,大家都有了退路,誰能跟著他?”

  “這銀子怎么也得完事以后再給吧?”

  “真是沒腦子。”

  汪亭罵人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陸行舟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

  “咱家知道了。”

  陸行舟放下了簾子,道,

  “丟了雖然可惜,但咱們還有要事,也就不要去找了。”

  “不浪費那個時間。”

  “是!”

  汪亭點了點頭。

  陸行舟重新靠在了靠墊上,然后輕輕的瞇上了眼睛。

  呼吸均勻。

  看起來像是要小憩。

  但是卻并沒有。

  他輕微的,不易察覺的嘆了口氣,然后在心里自言自語,

  “宋昭啊,都說你是蠢,但只有咱家明白,你是真的聰明啊。”

  此時此刻。

  陸行舟心里有一點佩服宋昭的。

  以前的時候,陸行舟和很多人一樣,也覺的宋昭是個蠢貨。

  帶著西廠,大肆為禍。

  陰險狠辣,貪污索賄。

  鬧得山東,通州等地都是民不聊生。

  簡直是恨不得人人得兒誅之。

  但剛剛,陸行舟得知宋昭竟然把二十萬兩銀子分給了下面的那些番役的時候,突然間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宋昭那么做,就是為了給這些番役后路,他早就猜到,這些番役們會反,會逃跑。

  如果沒有銀子,這些人跑掉之后,也是寸步難行。

  所以,他提前給了人們銀子。

  他早就料到了一切。

  然后,他給所有跟著他的這些西廠番役,鋪路。

  他給每個人一些銀子,這樣,東廠想要找回這些銀子,就得把所有人都抓回來。

  有些得不償失。

  最終,東廠就得放棄這些銀子。

  而且,他也給東廠留下了一部分。

  讓東廠不會完全沒有收獲。

  這是一種平衡。

  看透了人心和局勢的平衡。

  這一步棋。

  足以證明宋昭不是傻子。

  再聯想之前,宋昭所作的那些事情,陸行舟突然之間就明白了。

  宋昭是真正的,看透了老皇帝的心思。

  然后,不惜一切代價為老皇帝做事呢。

  沒有任何私心。

  也不顧自己的生死。

  這是真正的忠心耿耿啊。

  “你宋昭這么夠意思,咱家也得禮尚往來啊。”

  陸行舟想通了這些事情,然后微微的笑了笑,他扭頭,透過車簾吩咐道,

  “汪亭,傳令去長安城,宋昭有什么遺愿,只要沒有威脅的話,盡量滿足他。”

  “都是同命人,給他個善終吧。”

  馬車外面跟著的汪亭聞言,用力的點了點頭,道,

  “小的明白。”

  長安城。

  刑部大牢。

  光影黯淡。

  逼仄的空間里面,充斥著難聞的腥臭味道,還有腐爛的味道。

  大牢的深處,燃燒著火光。

  那是炭火。

  幾個獄卒在這炭火附近。

  一邊烘烤著取暖,一邊喝著小酒。

  桌子上的酒菜,都是監獄里關著的這些人的家屬,送來的。

  伺候好了這些獄卒,也能夠讓囚牢里面的人少受些折騰。

  在這囚牢的深處。

  有著一間關押重囚犯的牢房。

  里面用鐵鏈子栓著一個人,衣衫襤褸,身上鮮血淋漓。

  頭發凌亂,將整個臉都給遮掩住了。

  給人一種無法形容的蕭索之感。

  這人正是被抓回來的宋昭。

  原本高高在上的西廠廠公。

  雖然是必死無疑。

  但他卻并沒有絲毫的在意,也沒有恐懼。

  只是在安靜的等待著那一刻。

  “死太監,有人來看你。”

  恍惚之中,宋昭聽見了囚牢外面傳來了一個粗沉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

  來人是一個穿著皂帽的東廠番役。

  “勞煩幾位爺,讓我和宋公公說兩句話。”

  這名番役拿了幾兩碎銀子,塞在了那幾個獄卒的手里。

  獄卒面露興奮,像是哈巴狗一樣點了點頭。

  然后迅速的離開了。

  東廠,他本來就不敢惹,更何況對方還給了銀子。

  那更是不能招惹了。

  躲得遠遠的。

  “你來做什么?是那陸行舟讓你來取笑咱家的嗎?”

  宋昭見著這番役,冷冷的哼了一聲。

  “不。”

  番役看了一眼宋昭,然后從懷里取出了鑰匙,打開了這囚牢的大門。

  他又是走了進去。

  然后將宋昭身上的鐵鏈子慢慢的解開。

  放在了一旁。

  然后,他將隨身攜帶著的一個食盒,從囚牢外面拎了進來。

  放在了宋昭的面前。

  他打開了食盒。

  里面最中間擺放著一只烤鴨。

  那是長安城里最有名的酒樓里的烤鴨。

  宋昭最喜歡吃烤鴨。

  人盡皆知。

  當初在山東辦事的時候,曾經殺了整個縣城的鴨子,辦烤鴨大賽。

  也是人盡皆知。

  番役取出了烤鴨,然后又是將食盒的二層打開。

  第二層下面,是一些別的東西。

  也都是精致的菜肴。

  還有糕點。

  以及一瓶酒。

  番役依次將這些東西擺放在了宋昭的面前,然后道,

  “陸公公說,讓小的來送宋公公一程。”

  “還讓小的問宋公公一句,有什么遺愿?陸公公會幫你完成。”

  番役將酒壺的塞子打開,將酒杯斟滿。

  遞到了宋昭的面前。

  “呵…”

  宋昭看著這酒菜,這熱氣騰騰的烤鴨,聽著小翻譯的話,輕笑了一聲。

  又是頓了一下,他突然是毫無預兆的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格外的灑脫。

  也格外的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

  “陸行舟,好心胸!”

  “哈哈,哈哈…”

  大笑聲還未徹底的落下,宋昭已經是拽起了那依舊溫熱的烤鴨,然后大口大口的撕扯著吞咽了起來。

  吞咽的同時,那眼睛里,也是閃爍出了一絲淚光。

  他低聲道,

  “咱家只有一個要求。”

  “將咱家的這顆心,挖出來,埋在陛下的身邊。”

  “咱家誓死,追隨陛下。”

  那名番役聞言,點了點頭。

  然后,從袖袍里取出了一把匕首,放在了宋昭的面前。

  “哈哈…”

  宋昭吃著烤鴨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后又是大笑了起來,有些沒好氣的道,

  “你這孫子,就不能讓咱家痛快的吃完?”

  “督主說了,宋公公是聰明人,沒必要遮遮掩掩。”

  番役微微欠身,說道。

  宋昭又是愣了一下,然后這臉上的笑容更是濃郁了,他撕扯下了烤鴨上的一條大腿,送到了這番役的面前,道,

  “一個人吃著沒意思,這鴨子,幾十兩銀子呢,你也嘗嘗!”

  “今天不吃的話,你可能一輩子都吃不上。”

  番役再度躬身,道,

  “多謝宋公公。”

  然后,他也是接過了那一條鴨子腿,大快朵頤了起來。

  大概一個時辰以后。

  這名番役拎著食盒從囚牢里走了出來。

  漫天寒風飛舞。

  食盒的縫隙里,往外流淌出了一些鮮血。

  落在了地上,將那些殘雪融化,染成了淡淡的紅色。

  他搖了搖頭。

  拎著食盒走向了皇宮的方向。

  “宋公公,小的送您去伺候陛下。”

  他自言自語。

  通州府。

  接連數日,西廠的宋昭還有那些番役們,留在這通州城里,將整個通州都折騰的烏煙瘴氣,民不聊生,幾乎是怨聲載道。

  好不容易熬到了西廠的太監帶著人們走了。

  原本人們以為就要迎來這放松的時刻了。

  但是,緊接著,人們就又得到了消息。

  東廠的太監要來了。

  這個消息,一下子像是在通州城里投下了炸彈,讓所有的人都是心中苦澀,又是義憤填膺。

  恨不得把這群太監都給殺了。

  尤其是盛家。

  盛家是通州的本家。

  大概在前朝的時候,就已經在這通州城里有了一席之地。

  這些年,又是苦心經營,不斷蓬勃發展。

  如今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

  其勢力,在這通州也算是盤根錯節,雷打不動。

  但盛家知道分寸。

  也知道樹大招風的道理。

  這些年,一直都是謹小慎微,小心翼翼。

  通州城出現任何事情,盛家都是不惜一切代價幫忙,倒是也落了個好名聲。

  一直一來。

  盛家和朝廷也是相安無事。

  但近幾月。

  便是完全不一樣了。

  西廠的太監過來了,大搖大擺,招搖而來。

  就是為了針對盛家而來。

  盛家的局面一下子就是急轉直下。

  首先是西廠。

  那宋昭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羅列名目,要盛家捐贈銀子,幫助朝廷。

  將盛家搜刮了一個底朝天。

  然后又是胡亂的找理由,將盛家的很多嫡系,都給抓緊了大牢里面。

  大刑伺候。

  威逼利誘之下,把盛家很多東西都抖落了出來。

  不管真的假的。

  都又成了西廠對付盛家的把柄。

  活脫脫的把盛家扒了一層皮。

  但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讓盛家人憤怒的,還是另外一件事。

  在西廠太監這般折騰下,通州的很多人,都痛打落水狗。

  盛家步履維艱。

  盛家的一位長房的千金,竟然在出嫁的路上,被通州府參軍的混混弟弟給搶了。

  然后給玷污了。

  那位千金承受不了這般打擊,投井自盡。

  這對于盛家來說,是極大的侮辱。

  也是無法咽下的一口惡氣。

  盛家大鬧府衙。

  但結果卻…不僅沒有將那位參軍的底底給收拾了,反而是讓盛家自殺的那位千金,被扣上了不忠的惡名。

  盛家人,幾乎都要反了。

  恨不得將西廠的太監,還有那參軍,一股腦兒地都殺了。

  “西廠的太監剛走,東廠的太監又來!”

  “這群太監沒有一個好東西。”

  “這是要把咱們盛家往絕路上逼啊。”

  “咱們豁出去了,今晚上就殺了那鄭通還有他弟弟,殺他們全家,大不了咱們逃去遼東,反正到哪里都是活著。”

  “總比現在這樣,被人羞辱,抬不起頭!”

  此時此刻。

  在盛家的后宅里面。

  燈火通明。

  有著七八個年輕的男子湊在一起。

  正在義憤填膺,滿腔恨意的發泄著自己心里的憤怒。

  他們都是盛家嫡系的子孫。

  那個被凌辱的女孩兒,是他們的妹妹。

  是他們最疼愛,也是所有人都寵愛的妹妹。

  這件事。

  是他們所有人心中的刺。

  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們早就恨不得要把西廠的太監,還有那通州參軍一家人都給殺了。

  盛家不是沒有這個能力。

  這些年。

  盛家在通州底蘊深厚,他們也養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高手。

  真的豁出命去。

  真的能讓那通州參軍全家上下都死無葬身之地。

  “呼!”

  在眾多年輕男子的對面,是一位半百的老者。

  這老者身材有些瘦削,臉上生著皺紋,那眼睛兩側都是有些一些黑眼圈。

  這位叫做盛元韋。

  是盛家這一代的家主。

  投井自盡的那個女孩兒是他的小女兒。

  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兒。

  之前,他一直沒有動彈,是為了整個盛家。

  不想讓盛家的這幾代人積累起來的家業,給徹底的毀掉。

  他才忍了下來。

  但是,剛剛得到了消息,東廠又要來通州。

  似乎和西廠目的一樣?

  也要清理通州。

  這盛元韋真的是有些沉不住氣了。

  西廠已經讓他盛家生不如死,承受了奇恥大辱。

  若是東廠再來上這么一遍。

  那盛家,豈不是就要徹底完蛋了?

  反正都是要死了。

  不如就轟轟烈烈的死一場。

  將這些日子積累的仇怨,都還給那些家伙。

  “你們說的對!”

  “老子忍這些個太監們很久了!”

  “反正都好不了了,不如咱們就干一場大的!”

  盛元韋聽著自己的兒子們議論紛紛,這心里壓抑著多日的怒火,也是已經不可遏制的燃燒了起來,他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然后咬牙切齒的道,

  “咱們不僅要殺鄭通,以及鄭通的全家,還要連這通州的知府,那個老王八蛋一起宰了。”

  “咱們這些年幫了他不少,關鍵時刻,他卻給咱們落井下石。”

  “這口惡氣,不能就這么算了!”

  幾個男子聽到了盛元韋的這番話,臉上的那種憤怒和殺意,也是越來越明顯。

  他們紛紛眼睛里冒著光,道,

  “爹爹說的對。”

  “要殺就殺個痛快!”

  “絕對不能放過一個人!”

  盛元韋站起來,瞇著眼睛,掃過了在場的這幾個年輕人,然后低聲道,

  “這件事,要做就要做的快。”

  “趁著東廠的太監沒來,你們快點去安排。”

  “留下兩個人,安排盛家嫡系,明天晚上之前,帶著家產離開通州,剩下的,明天晚上子時,跟我動手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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