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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一念成魔

  “您要毀了孫女?”

  天地間一片死寂。

  只剩下了風吹過竹林,枝葉互相摩擦發出的沙沙聲。

  像是某人在低低的哭泣。

  徐盛容眼眶發紅,里面含著淚,死死的盯著那位坐在竹椅上老者。

  那個自己最尊敬,視之為精神支柱的人。

  她眼瞳里滿是不可置信。

  當然,更多的還是悲涼,絕望。

  是那種無法形容的死灰。

  她徐盛容是多么驕傲的一個人。

  她天之嬌女。

  她容貌無雙。

  她武功絕倫。

  她,無論哪一方面,在這大魏朝之中,也都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

  但這是為什么?

  非得要毀掉自己呢?

  哪怕是天妒英才,天災人禍,甚至別人毀了自己。

  徐盛容都沒有這么的悲傷。

  這么的絕望。

  但毀她的,是自己的親爺爺啊。

  是養自己長大,是自己一生之中最尊敬的親爺爺啊。

  為什么?

  “爺爺,您能告訴容兒原因嗎?”

  一滴眼淚從徐盛容的眼眶里流淌了出來,順著臉頰滑落,然后滴落在地上。

  眼淚滑過了那一束陽光,反射出了一絲光線。

  亮晶晶的。

  最終,眼淚落在了塵土之中,塵土被砸的朝四周飛濺出去。

  形成了一道低低的煙塵。

  徐盛容抿住了紅唇。

  倔強的把眼眶里剩下的那些眼淚,用右手抹了下去。

  然后瞪著徐北鳴。

  等待著后者的回答。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樂業。”

  徐北鳴感受著徐盛容的視線,這心里也是一陣的疼,他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視線轉移到了別處,他略微抬著頭,看著蒼穹。

  他不敢直視這孫女。

  徐盛容。

  這三個字,也曾經是他的驕傲。

  不只是曾經。

  哪怕是現在,此時此刻,徐盛容依舊是徐北鳴的驕傲。

  她之聰慧,之容貌,之天賦。

  無論哪一方面,都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

  不愧為徐家子孫。

  但是。

  就是因為她徐盛容太聰明了。

  徐北鳴必須在自己臨走之前,把她徹底給壓住。

  因為。

  徐北鳴死后。

  這若大的徐國公府里面,再沒有人能夠壓得住徐盛容。

  她心已經入魔障。

  未來,將會是這大魏朝的一道驚雷。

  將攪動個天翻地覆。

  所以。

  必須。

  如此。

  “天下太平?”

  “百姓安居樂業?”

  徐盛容的眉頭皺了一下,眼中閃過了一絲憤怒。

  那是掩飾不住的憤怒。

  她那精致白皙的面龐輕輕抽動了一下,幾乎是咬著牙,強迫自己把喉嚨里的那種歇斯底里壓制住,她帶著哭腔兒,問道,

  “外面的天下,那些百姓,有誰管你叫爺爺?”

  “有誰是你親手養大的?”

  “有誰侍奉在你床前?”

  “有誰,真的把你放在這里!”

  徐盛容說完,伸手指在了自己的心臟之處,那眼睛里的憤怒,那種猩紅,那種凄厲,更是幾乎掩飾不住。

  眼淚。

  任憑她再倔強,再驕傲。

  也止不住了。

  然后豆大豆大的流淌了下來。

  她僵硬了一下。

  突然失控,然后踉蹌著爬到了徐北鳴的面前,她抓住了徐北鳴那干癟,已經瘦的皮包骨頭的手掌,她把額頭貼在了徐北鳴的膝蓋上,大聲的哭道,

  “爺爺,我求求您!”

  “求求您啊。”

  “不要把我送去昭王府。”

  “那個武昭,根本就是給廢人,是個連豬狗都不如的東西。”

  “容兒不想嫁給他,不想啊…”

  “他還染了花柳病。”

  “您讓容兒過去,就是讓容兒萬劫不復啊…爺爺啊…”

  “容兒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不要啊…”

  “嗚嗚…”

  這是徐盛容第一次。

  人生的第一次。

  如此哭泣。

  如此哀求一個人。

  她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驕傲,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尊嚴。

  她只想求這個老人。

  改變心意。

  她是真的,從心底,到靈魂,都厭惡那個廢物,那個武昭!

  她每次見到后者,都恨不得將其抽筋扒皮。

  如今,后者染了花柳病。

  她如何,能夠強迫自己和后者同房?

  那就是一坨狗屎啊!

  她哭泣著,她抽搐著,她喃喃自語著,哀求著。

  她的眼淚,打濕了徐北鳴的衣服。

  也打濕了后者的手背。

  “容兒啊…”

  徐北鳴的心,此刻也是痛的在抽搐,那渾濁的眼睛里,也是有著幾乎壓制不住的淚,要想往外涌。

  天知道。

  當徐盛容質問自己,外面那些人,管你叫爺爺嗎?

  外面那些人,是你養大的嗎?

  當他聽到這些話的時候。

  他心里是多么的痛。

  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用刀子把心臟挖了出來,然后放在自己面前。

  他看著那些血淋淋的情形。

  他的心,在哭泣。

  但是他還是強行止住了。

  天下大義。

  為萬世開太平。

  是他一生的執著。

  也是他的夢想。

  他為了這個夢想,親手砍了自己的三個兒子,親手葬送了徐家的香火。

  他已經犧牲了那么多。

  不能在這最后一個節骨眼兒上,壞在徐盛容的手中。

  他咬了咬牙。

  拍了拍徐盛容的肩膀,聲音沙啞的道,

  “有些事情,比個人的生死榮耀,都更重要。”

  “所以…”

  話說到這里的時候。

  徐北鳴感覺徐盛容抓著自己手臂的十指,猛地抽搐了一下。

  似乎僵硬了。

  那哭泣之聲,那哀求之聲,還有那種悲涼,也都是突然間停了下來。

  好像天地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他皺了一下眉頭。

  “所以,就要犧牲我嗎?”

  “憑什么?”

  “憑什么讓我,為了那些庸碌凡俗下賤卑微之人,承受這樣的屈辱?”

  “憑什么?!”

  “憑什么啊?!”

  徐盛容剛開始說這些話的時候,還在壓制著心中的憤怒。

  但到最后這四個字的時候。

  她再也壓制不住了。

  她猛地抬起了頭,然后聲嘶力竭,幾乎是不顧一切的咆哮出聲。

  “憑什么?”

  “你說,到底是憑什么?”

  嘩啦!

  這最后一句話落下,徐盛容眼睛里的猩紅似乎一下子充斥了整個眼瞳,然后噌的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

  她伸出了右手,毫無預兆的掐住了徐北鳴的脖子。

  她手背上青筋暴露。

  她歪著腦袋。

  有點歇斯底里。

  有點瘋狂。

  狂暴的勁氣從她的身上逸散出來,然后瘋狂翻卷著,將束著她黑發的那一道頭簪直接震碎。

  滿頭的黑發直接飛舞了起來。

  那一張面龐。

  此時此刻看起來就像是猙獰的魔鬼。

  “憑什么?”

  “爺爺,您告訴容兒,到底憑什么?”

  徐盛容的聲音有些沙啞,然后最后一滴眼淚,從左眼的眼角流淌了下來。

  嘎吱!

  她手上的力道勃然而起,硬生生的將徐北鳴的脖頸,給掐斷了。

  “容兒…”

  徐北鳴本就油盡燈枯,這一下,更是回天乏力。

  他的氣息,在迅速的減弱。

  流逝。

  但是他心里并沒有怨恨,也沒有痛苦,只有心疼。

  對徐盛容的心疼。

  他艱難的伸出了手,想要替自己的孫女,將這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淚給擦掉。

  手抬了起來。

  但只是抬到了一半,就僵硬了下來,然后轟然落下。

  他沒了氣息。

  “狗屁的天下太平,狗屁的百姓安居樂業!”

  “容兒,非得讓這世間如煉獄幽冥。”

  “讓那些卑微庸俗之輩,活如豬狗!”

  “方可!”

  徐盛容松開了十指,輕輕的將徐北鳴的腦袋擺正,她陰森的盯著后者的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一邊用右手輕輕的將后者的眼皮合攏,一邊尖聲笑道,

  “爺爺!”

  “您在天有靈!”

  “給我好好的看著!”

  徐北鳴被殺,國公府上的人們并沒有發現。

  因為徐北鳴來見徐盛容的時候,周圍也沒有帶護衛,也沒有帶下人。

  或許。

  所有人都想不到,徐北鳴會死在徐盛容的手中。

  后者,一向是極為尊重徐北鳴,將其做為一生的榜樣的。

  怎么會殺人?

  而且,徐北鳴還是她的親爺爺呢。

  但事實便是。

  徐盛容動手殺了。

  她掌心間有內力翻滾,拖著徐北鳴的尸體,還有那個竹椅,走出了竹林,然后來到了徐北鳴的養身之處。

  這是一間十分普通的竹屋。

  就在竹林的后面。

  因為徐北鳴身體虛弱的緣故,這竹屋的前面,沒有臺階,用光滑的鵝卵石鋪墊成了凹凸不平的形狀,這樣能夠防止滑倒。

  這還是徐盛容親自命人鋪墊的。

  現在看來。

  那些灰色白色的石子,一個個都像是在沖著自己獰笑。

  在嘲諷自己。

  徐盛容目光陰森,一腳跺在了這一條徐北鳴走過了無數遍的鵝卵石路面上,強橫的內勁吞吐而出,直接將這路邊給震得四分五裂。

  那裂紋從她得腳下延伸出去,延伸到了竹林的方向。

  也延伸到了竹屋的門口。

  咔嚓!

  竹屋的門框,也受到了影響,然后直接從下面向上裂開。

  緊閉的屋門歪歪扭扭,從側面傾了出來。

  徐盛容空著的左手凌空拍向屋門,又是一道強橫勁氣吞吐,這竹屋之門應聲碎裂,無數的竹枝木屑飛濺了出去,上面積攢了多年的煙塵,也飛濺而起。

  將這周圍的光線都變的扭曲。

  徐盛容迎著這些扭曲的光影走了進去。

  里面有些昏暗。

  還有些寡淡。

  若是往常的時候,徐盛容一定會幫徐北鳴將窗戶打開,再點燃一根熏香。

  但現在。

  徐盛容只是將徐北鳴的尸體放在了屋子里。

  沒有做這些繁瑣的事情。

  “爺爺,走好。”

  徐盛容往后退了半步,然后跪在了地上,把臉頰放在了徐北鳴的膝蓋上,輕輕的躺著。

  這是她最后一次,做徐北鳴的孫女。

  也是最后一次。

  允許自己有這些溫情。

  她感受著徐北鳴的尸體逐漸冰涼。

  逐漸僵硬。

  甚至有一種陰森的寒氣從后者的身上散發出來,慢慢的朝著徐盛容的身體上滲透。

  她并沒有躲閃,也沒有哭泣。

  而是在愣了稍許后,笑道,

  “多謝爺爺饋贈。”

  她閉上了眼睛。

  呼!呼!呼!

  這些寒氣繼續擴散,好像在這竹屋里刮起了淡淡的風。

  一層白色的風。

  而在竹椅的四周,也是逐漸出現了一層冰霜,這些冰霜上的紋路,以竹椅為中心慢慢的朝著四周擴散,很快,便是蔓延了整個竹屋。

  到了竹屋的腳落邊緣,它們又繼續朝著竹屋的墻壁上蔓延。

  不過片刻的功夫。

  整個竹屋的里面,從地面到屋頂,都是被這種寒氣給覆蓋了起來。

  竹屋里面,所有的東西上面,都凝聚了一層冰霜。

  唯有徐北鳴和徐盛容還是完好的。

  而這個時候,仔細看去,則是會發現,那些凝聚冰霜的寒氣,竟然真的在朝著徐盛容的身體內滲透。

  它們似乎是化作了一道道的氣流,帶著細微的,不易察覺的呼嘯聲。

  貼上徐盛容的掌心,還有她的鼻息,耳朵,臉頰等等。

  砰!砰!砰!

  隨著這些寒氣的灌注,徐盛容的身上,開始傳出了一陣低沉而有力的心跳聲。

  那聲音,像是有人在擂鼓。

  又像是體內響起了驚雷。

  隨著這心跳聲起伏,有著輕微的波動從徐盛容的身上傳出來。

  她滿頭披散著的黑發也是隨之舞動。

  那場景,格外的詭異。

  不過。

  這對于徐盛容來說。

  并不詭異。

  這是徐家祖傳的功法,造化薪火功。

  第一個修煉這個功法的人,內力提升的很一般,也并不多。

  這個人死后。

  卻可以將自己一生的內力,傳遞給自己的后人。

  前提是,后人也修煉了造化薪火功。

  后輩可以將自己的功力和接受的功力完美的融合。

  沒有任何的排斥反應。

  也能夠用的得心應手。

  然后繼續修煉。

  第二代死后,還可以傳給第三代。

  雖然每次傳功都會有多多少少的一些損失。

  但卻并不影響。

  幾代之后。

  徐家就能夠堆砌出一個真正的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

  徐北鳴,就是那一個。

  他承接了四代徐家先輩的內功。

  二十幾歲那年,便已經是江湖上絕頂的先天后期高手。

  原本以他的功力。

  以及天賦。

  只要好生修行,此生定能夠進入先天圓滿之境。

  甚至,還有可能窺探武林神話的奧秘。

  但他偏偏沒有。

  幾十年前。

  他為了什么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這些虛無縹緲的理由,和那個杜先隆一起,非得要橫掃江湖,征戰八方!

  最終落得一身是傷。

  一身修為根基也是俱毀。

  這些年,都是靠著各種藥物茍延殘喘的。

  但徐盛容沒有想到的是。

  他已經油盡燈枯到了這個地步,體內竟然還有造化薪火功的真元。

  “我明白了!”

  “你這個蠢貨!”

  一邊吸收著這些真元,徐盛容突然反應了過來,忍不住咬牙,罵出了聲。

  徐北鳴體內有造化薪火功的真元。

  那么,就代表著他可以重修造化薪火功,而有這一絲真元的存在,他修煉速度定然是一日千里。

  這點傷,算什么?

  他十年之內,定可所有傷勢痊愈。

  并重回先天境界。

  活個百十年,都不成問題。

  甚至,以后者的天賦,想要再沖擊先天大圓滿,也未嘗沒有可能。

  但是他卻什么都沒做。

  他讓那些病痛折磨了自己如此多年。

  應該!

  也是為了所謂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吧?

  他在用這個方式,弱化國公府。

  斷國公府的未來。

  真的很蠢!

  蠢到了極點!

  “爺爺你是蠢貨,但容兒不是。”

  “這世間的那些凡俗,卑微的螻蟻,庸庸碌碌的浮游!”

  “都不配我們享受這些犧牲!”

  “這些年,它們承了我國公府,我徐家太多的恩惠。”

  “是時候,容兒將這一切都收回來了!”

  “容兒倒要看看…”

  “他們還能不能這般快活,這般歡樂!”

  “這建立在我們徐家苦痛之上的盛世!”

  “會崩塌到何種地步!”

  她一邊說著,一邊笑著。

  嘴唇上的那些殷紅,慢慢的變成了黑色。

  那一雙眸子里面的靈動,清澈,明媚,也已經盡數消失。

  里面只剩下了瘋狂。

  歇斯底里。

  還有無法形容的毀滅的意味。

  她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立于云巔,那個干凈清澈,宛如仙女般的徐盛容。

  她是從幽冥地獄走出來的魔鬼。

  試圖要將整個世界,整個人間都顛覆的。

  魔鬼!

  一念成圣。

  一念成魔。

  徐盛容徹底的應了當年的那句斷語。

  “哈哈,哈哈,哈哈…”

  不久后。

  一場熊熊燃燒的烈火,覆蓋了整個徐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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