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如墨。
陰沉的沒有一絲光。
因為春日漸濃的緣故,這天氣也更加暖和。
即便是陰沉的夜晚,外面的蟲子啊,蛐蛐兒啊,也都歡快的叫著。
那些聲音在這冷寂的皇城里,顯得格外清晰。
屋子里,火光搖曳。
陸行舟靠在搖椅上,微微閉著眼睛。
雨小田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給他把手指上的布慢慢拆下來。
大夫來過了。
也仔細的瞧過了。
陸行舟的手指骨頭雖然裂了,但還算幸運。
沒有廢掉。
只要好好的修養,一定能夠恢復如初。
這也讓雨小田放下了心。
至少陸公公不會留下殘疾什么的。
他小心翼翼的把食指上的布拆掉,拆到最后一層的時候,看到了里面滲透出來的血跡。
已經發黑了。
還和皮肉粘連到了一起。
他咽了口口水,手有點發抖。
這么拽下來的話,那些好不容易長在一起的皮肉,又會被撕裂。
那種痛,他不敢想象。
“咱家還能忍得住。”
陸行舟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恩。”
雨小田深呼吸,然后,慢慢的把最后一層布給揭了下來。
一小股的血從被撕裂的傷口處涌了出來。
滴落在了地上。
陸行舟的手明顯抖了一下。
但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小的給您上藥。”
雨小田拿出金瘡藥,慢慢的倒上去。
始終,陸行舟的手都沒有再動彈過一次。
大概兩個時辰左右。
雨小田終于幫陸行舟把右手上四根手指頭都重新敷完了藥。
他已經是累的滿頭大汗。
陸行舟的臉,也是蒼白無比,沒了多少血色。
“陸公公,您明天真的要去嗎?”
雨小田把藥膏還有醫用的布陸續收起來,然后送了一杯藥茶到陸行舟的面前。
同時,擔心的問道。
明日是陸行舟當值御書房的日子。
但陸行舟如今這情況,右手幾乎不能動彈,如何能去給陛下做事?
萬一再出了岔子的話…
“陸公公,白蓮教那件事,小的聽說,陛下很不高興。”
“元妃,九皇子,都被斥責了,元妃被扣了一年的供養,九皇子則是不能出門,徹底禁足,什么時候放出來,遙遙無期啊。”
“前天,陛下最近還因為一些瑣事,把承乾殿當值的小太監給打死了。”
“您…這…”
雨小田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勸道,
“這時候去當值,真的…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近些時日。
雨小田也看出來了一些事情。
陸行舟從宮外回來以后,除了被掌印大人嚴懲,就再沒有被召見過。
還有,秉卷司的一些人事也是正陸續的被暗中調整。
似乎掌印已經對陸公公失望了。
有意在尋找新的人,準備代替陸公公。
這風向一出。
無論是司禮監還是秉卷司,很多人都開始躲著陸公公。
都不想沾染晦氣。
就連之前和陸公公關系不錯的趙公公,趙星河,也是再沒有出現過。
因為這個原因,陸行舟的心情也是非常的不好。
這不。
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就決定要去御書房當值。
雨小田明白。
陸行舟是不甘心啊。
想去陛下那邊兒再給自己爭取一點機會。
但是,這…他真不想看著陸行舟這么折騰,他看著心痛。
“陸公公您…”
雨小田輕輕的抓住了陸行舟的手腕,還想要再說些什么。
陸行舟依舊是閉著眼睛,但卻開口了。
“咱家有分寸。”
他當然有分寸。
他去御書房,根本不是為了當值,也不是因為不甘心,想給自己掙取機會。
而只是,計劃的一部分而已。
因為。
他要,以帝王為刀,斬李因緣!
掌印住宅。
接連幾日的時間。
李因緣的情緒越來越暴躁,越來越沉不住氣。
因為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尋找破局的辦法。
但是,他當初設計這個局的時候,為了讓一切都完美,為了沒有人懷疑,他也幾乎把所有的破綻都給堵死了。
現在,讓他自己想辦法破解自己設計的局。
實在是,難如登天。
但如果放棄,他又不可能做到。
三十年。
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
更何況,他在這三十年里面,又辛辛苦苦,嘔心瀝血,幾乎是費勁了心機。
怎么可能讓一個失誤,把全局都毀掉?
絕對不可能!
窗戶,緊緊的閉著。
門,也從里面鎖上了。
屋子里的火光,也是在入夜的時候,被李因緣給熄滅了。
現在整個屋子都一片漆黑。
沒有絲毫的光。
而且也異常的死寂。
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外面的風聲,還有蟲子的叫聲,以及偶爾風大了一些,吹著窗戶紙震動的細微聲音。
所有人都以為李因緣這個時候已經睡下了。
但沒有。
他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拖著肥大的身子,靠在那書桌后的搖椅上。
椅子沒有搖。
他也沒有動。
就像是已經死掉了一般。
又像是雕塑。
但若是靠近了看,則是會發現,他的眼睛睜著。
小眼睛,在這夜里泛著些許瘋狂的光。
看起來有些可怕。
他已經連續五天沒有睡覺了。
他睡不著。
他一閉上眼睛,就是東廠,就是白蓮教,就是自己的計劃。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對勁兒。
自己的執念太深了。
自己這么下去,很可能會有危險。
但是,他忍不住。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三十年的努力,一朝付諸東流,誰能甘心?
他必須,要想出一個完美的辦法,哪怕不完美,冒險都可以。
他要一切重新開始。
他要重啟東廠。
“一定會的。”
“咱家努力了這么久,不可能失敗。”
“一定會的。”
李因緣不斷的重復,不斷的呢喃,就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
這么呢喃的時候,他的右手也不自覺的抬了起來,把大拇指放在了嘴邊兒。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咬著自己的指甲。
指甲已經禿了。
拇指的指肚,也是被咬破了皮,滲出了一絲絲的鮮血。
但他好像沒有感覺。
依舊在呢喃,
“一定會的。”
“一定會的。”
“咱家一定會找到辦法!”
“一定能找到!”
“譽王,吏部,合王府…太子…一定有一條新的線,能把他們再串起來。”
“裴紅衣…四海苑…不行…”
“白蓮右使…不行…他不是密諜司的人…”
“還有誰…還有誰…”
“一定有!”
“咱家再想想,再想想…”
李因緣肥胖的身子突然哆嗦了一下,從拇指上咬下來了一塊帶血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