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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可結緣,徒增寂寞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這么做?你哪怕死也要護著自己的不孝子…”

  凄厲地叫聲,怨恨中更夾雜著濃濃的痛心與不解。

  而此時美人狽周身更發生著驚人的變化,面容毛發褪去,呈現出一張光滑圓潤的美人面孔,卻再無半點人性化的情緒,痛苦、扭曲、猙獰…

  身軀直立而起,毛發瘋長,厚實地像是給它身軀披上了一層銀衣。

  遠遠望去就形如一頭…人狼?

  更有無邊寒氣擴散出來,呼嘯如風,旋渦中隱現種種詭影,凄厲嚎叫…

  不知何時,它座下蒼狼已經匍匐在地,渾身瑟瑟發抖,如小狗一般嗚咽有聲。

  一旁眾人更是噤若寒蟬,如臨滅頂之災。

  “不好,它這是在道化?原來…這就是人狼窺尸的真相!”

  處于幕后的莊克感受著這不加掩飾地惡意,面色一沉。

  不管是修行者,還是妖魔之屬,一旦道化,就會失控淪為詭譎怪物,再無理性,而相應的也會獲得無比恐怖的失控力量。

  而這人狼竟是這美人狽心性失控所化的本相。

  之前它夜窺郭老太爺尸身,心神動蕩曾短暫失控,卻仍保存最后一點理性,所以才留下了人狼窺尸的傳言,恐怖卻僥幸地沒有爆發出來。

  而現在反復遭受刺激,這美人狽即將徹底道化,一旦如此,恐怕在場之人誰也活不了。

  如今之法,這戲還要演下去,只是該變一變了。

  莊克提起精神,十指無骨,蛇一般舞動起來,留下重重幻影,讓人眼花繚亂。

  于是場中郭老太爺又開口了,慘笑一聲,“小白,你這又是何必呢?你不是人類,你不懂的!”

  “我不懂?”似乎是郭老太爺的聲音喚醒了美人狽的意識,錨點了它的心智,美人狽道化的過程被暫時打斷。

  只聽她凄厲道:“從你父母雙亡開始,我們各自只有彼此,相依為命。到現在,你卻說我不懂?”

  原來這美人狽不但是犬神,還是那條與郭老太爺自幼相依為命的白犬。

  眾人驚呼,聯想到郭老太爺的事跡,哪里還不明白。

  只是一條平平無奇的白犬怎么會成為后來傳說中的犬神?

  其中有大驚奇、大隱秘!

  他們本能猜測,但此時性命威脅之下,已經再無興趣多做探究了。

  面對美人狽逼問,郭老太爺面容盡是苦澀。

  “小白,我們雖然自幼相依為命,但人和妖終究是不一樣的。人類的壽命最多不過百年。而一旦成妖,壽命則有數百甚至上千年。

  是人就要結婚生子。當初我何曾沒有防備這不孝兒孫貪心作祟,對你不軌。

  只是那時我已垂垂老矣,原本想著正好就此讓你心灰意冷,失望離開。

  從而避免我們生死別離,卻沒想到這一念之差,最終卻害了你!”

  說到這,郭老太爺聲音哽咽,已是難以多言。

  好一段人妖虐戀!

  眾人面面相覷,暗自唏噓。

  不錯,人和妖終究是不一樣的。

  哪怕再有感情,彼此的生命維度卻天壤之別。

  妖族壽命長久,而人類卻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鐵律。

  人還要講一個門當戶對,更何況人和妖?

  哪怕曾經相依為命,陪伴各自成長又如何!

  人心易變,最終仍落得個慘淡收場…

  “好、好、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護著他,護著這些凡人,那么…都得死!”被負心人背叛,美人狽二十多年的仇恨哪能輕易化解,殺意盈天,充斥著對人類極致的憎恨。

  它目光冰冷,掃向眾人,正欲發作。

  噗嗤!

  利刃入體。

  美人狽動作一僵,就見郭老太爺手持一匕首再次插入自己胸口,本就受傷嚴重的他這次徹底自絕了生機。

  郭老太爺苦苦哀求,“小白,千錯萬錯,這都是我的錯。

  求你放過其他人吧,畢竟他們都是無辜的!

  臨死之前,能見你最后一面,我已心滿意足了。

  現在就讓我以死謝罪,讓我們之間所有的孽緣和罪孽都隨著我的死,煙消云散吧!

  “不!”見他生機斷絕,美人狽再也顧不得什么仇恨,撲了上來,一把將他摟住,“你怎么能這么死了?你怎么敢的?我沒向你報仇呢?”

  “小白,請你最后,最后再原諒我一次!”郭老太爺氣若游絲,最后哀求。

  “為什么?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美人狽眼角無聲地流下兩行血淚。

  郭老太爺吃力地抬起雙手,緩緩將它摟住。

  這一次,美人狽再沒反抗。

  于是經歷了一生的愛恨,這一人一妖就如世間的癡男怨女一般,緊緊摟在了一起。

  隨后…

  透心地涼,寒冷襲遍全身。

  美人狽身體一僵,低頭一看,就見一只匕首從自己背后貫穿了胸口。

  它滿臉地不可思議,本能想要掙扎。

  嗖嗖嗖…

  突然空中銀光道道閃爍,無數堅韌的絲線垂下,一重重、一層層將它和郭老太爺緊緊捆縛到了一起,再也難以分開。

  美人狽吃力地抬起頭來,就見到郭老太爺一臉深情地看著它,手掌輕拂去它眼角的血淚,溫柔著說:“小白,這人間太苦了!我們一起走吧。”

  郭老太爺蒼老的面孔上臉皮褪下,又露出了半張面孔,淳樸堅毅,一如他少年時的模樣,唯有瞳孔灰白,一片死寂。

  “小白姐姐…”恍惚間有聲音從遠處傳來,近在耳邊。

  美人狽眼前恍惚,仿佛回到當初那個并不晴朗的下午,它在破舊的草屋門口等待許久,直到看到一個背著竹簍的采藥少年遠遠揚手朝著家的方向走來,于是它便笑著迎了上去。

  “郭郎,原來你早就…”美人狽癡癡地伸出手掌拂過眼前這個負心人的面孔,隨后低頭看著身上捆繞的重重絲線,凄然一笑,“這樣也好!我們再也不分開了。

  郭郎,這人間太苦,下次我們再也不來了!”

  隨后它默默躺在眼前負心人也是意中人的懷里,再無氣息。

  它身上道化的詭譎異象也隨之褪去,恢復成了白狽的本來模樣。

  一切歸于平靜,一人一妖摟在一起,這一次誰也分不開他們了。

  生不能同所,死卻永遠同穴。

  一聲凄厲嚎叫,那蒼狼眼睛垂淚,轉頭越過圍墻,消失不見。

  外有群狼隨后,哀嚎聲不絕回蕩在山嶺之間,向著芒碭山深處去了。

  只留下了一群人仍留在郭宅中久久無聲。

  “呼呼呼…”低聲急促的喘息。

  莊克坐于幕后,此時額頭盡是汗水。

  好險,真的好險!

  操縱人體還真是一個費力氣的活!

  美人狽恐怖,修為遠在他之上,一旦被這其識破,后果不堪設想。

  不過,代價是值得的!

  他先是以演了一場郭老太爺死而復生的假戲,攻破了這美人狽的心智,在趁其不不注意一舉將其刺殺。

  不然正面斗法,他絕不是這美人狽的對手。

  這也正是修行的詭秘和殘酷。

  修行之道,從來不是光以境界分強弱。

  凡是超凡,必有代價。

  凡有代價,必有破綻!

  只要找到其破綻所在,以弱勝強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而這美人狽的破綻,正是與它結了孽緣的郭老太爺。

  “咦?”莊克眼前銀白皎潔之光閃過,他手指一勾。

  就見不知何時,沒了生息的美人狽額頭上竟浮現出一輪彎勾似的小小明月,晶瑩如玉,浮上空中,迸射光輝,哪怕世間最璀璨的珍寶也不足與人媲美。

  眾人不由看直了眼,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但還沒等他們看清楚,就像一縷銀線似星光凝結,從天外而來,竟是牽引住了這輪明月,輕飄飄地落入了一個少年的手中。

  翻掌之間,憑空不見!

  “是你!”郭城沉聲道。

  “郭員外,你委托的事我已經完成了,如今你郭家已經無憂!”對方震驚,莊克語氣卻是平淡。

  “這都是你動的手腳!”聽他這么一說,郭城頓時反應過來。

  哪有什么死而復生?

  不過是這無憂居主人邪魔外道一般的詭譎手段而已,驚悚難測,見之極恐!

  莊克笑而不語。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郭城帶著一萬分不解地追問。

  莊克不答反問,“你猜?”

  我猜…

  我猜個鬼!

  郭城呼吸一滯,隨后看向遍地狼藉的郭宅,咬牙切齒地道,“這就是你所說的保我郭宅無憂?如今卻害得我家宅不寧,名聲盡毀!”

  他憤怒之情無法掩飾,莊克卻是呵呵一笑,慢悠悠道:“郭員外,我們之前有言在先。

  我無憂居第三條規矩,只管做事,不管后患!

  再說一場好戲,有主就有配。如今我這一場主戲已經演完了。

  至于這配角戲該怎么演,那就是你的事了!

  所以,請開始你的表演,在下就此告辭…”

  說罷,不等對方拒絕,莊克手放在胸前,彎腰一禮,不見動作,身體憑空退后,沒入黑暗之中。

  郭城有心阻攔,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莊克消失不見。

  他愣在原地,面色忽晴忽暗,陡然眸中靈光一閃,一下子就撲在郭老太爺面前,磕頭痛哭不止。

  “老爹啊!都是孩兒的錯啊,害得你死后也不安生…”

  啪啪啪…

  說到此處,他巴掌啪啪打在自己的臉上,力氣之大,下手之狠,不一會就腫脹了起來。

  “老爺,你別這樣…”郭家媳婦、兒孫、下人也紛紛跪倒在地,苦口相勸,哭成了一團。

  “你們別攔我,這都是我的錯!”郭城淚涕橫流,無比凄慘!

  還是那句話…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眾人見狀也不禁動容,心有戚戚。

  “郭家這場禍事說到底還是現在這家主郭城引起的,現在看來,他是真懺悔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看他這悲痛,還不失為一個孝子啊!”

  “好一副父慈子孝…”

  郭宅門口,莊克聽著身后悲慟哭聲,嘿然一聲。

  “還愣著干什么?”他目光隨后又看向那之前將法事做的無比宏大熱鬧的一眾禿頭和尚,放聲大笑,走出門外。

  “接著奏樂,接著舞!”

  戲罷散場,忙碌一天,天色漸黑。

  莊克和阿青走在歸家的路上。

  只是奇怪的是,一路上阿青都沉默不語,久久不做聲。

  這可不是她以往的風格。

  莊克笑問,“阿青,你怎么了?”

  阿青抬頭,癟著嘴道:“莊克,他們這對人妖好可憐,難道真沒有什么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如果從相遇開始就注定是一場錯誤,又何須多做憐惜呢?唯有快刀斬亂麻,了結此孽緣,才是唯一也是最好的答案。”莊克似答非答,“人心毒,妖性執。人妖殊途,絕不是一句‘兩全其美’就可以解決的。二者本就是這蕓蕓眾生中兩條平行線,永遠也不會交匯的!”

  “那該怎么辦呢?”阿青又問。

  莊克輕輕開口道。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阿青靜靜聽著,似懂非懂地點頭。

  “多謝!”卻聽一聲釋然的輕笑隨風而來。

  莊克回頭一看,就見來處的道路拐角,站著一個身穿短褂的樸實少年,朝著自己拱手而笑。

  他身旁站著一個溫柔的身影,眼睛只看著眼前的少年,仿佛他就是自己的一切。

  樸實少年朝著莊克揮了揮手,隨后牽著女子的手轉身走了。

  自始至終,都沒看見女子的正臉。

  唯見她微微抬頭,豎瞳瞇成月牙,早已揚起了嘴角。

  “不可結緣,徒增寂寞…”莊克輕聲道。

  “你在說什么?”阿青在旁沒聽清。

  “沒什么?”莊克搖頭,隨后手一指,“你看!”

  夜空無云,群星璀璨,一輪皎月高懸,灑下萬縷光芒。

  頓時大地素白,像是在腳下墊上了一層銀毯,鋪向回家的路。

  阿青仰頭,“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嗯,風也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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