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真是狠心啊,怎么忍心拋下兒孫們不管!”
“公公啊,你走的怎么這么急啊!”
“老太爺,小的們想你啊!”
大院里外,遍布縞素,哭聲不絕,
男女老少哭成了一團。
郭城帶著自家媳婦磕頭不停,一眾下人也在后面哭天喊地,觀這架勢簡直…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吾觀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說難盡,見聞瞻禮一念間,利益人天無量事。
若男若女若龍神,報盡應當墮惡道,至心歸依大士身,壽命轉增除罪障。
梵音陣陣,一寶相莊嚴的和尚領著眾僧念誦地藏本愿經,大做法事,更是給靈堂平添了諸多莊嚴肅穆。
“真沒看出來!這郭城貴為藥行巨富,還是個大孝子!”
“誰說不是呢?這郭家家風純孝,發家果然不是沒有道理的。”
“聽說這老太爺身體一向硬朗,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院中來賓滿座,議論紛紛。
“說起來,這老太爺也是這洛京方圓百里外一個奇人!”有消瘦書生嘆了一聲。
“哦,快說說!”消瘦書生這一說,頓時引起了他人的興趣。
要知道大虞坐擁天下三個甲子,洛京貴為京城首善之地,匯聚天下珍奇,什么稀罕事沒見過。
能在這里當得上一位奇人,那又是多稀奇!
一語引來人如此圍觀,消瘦書生頓時受寵若驚,不禁暗暗自得,于是便帶著幾分賣弄似地開口了,“這郭家老太爺本名郭重六,一聽這名各位就知道,這絕對不是什么富貴人家起的名!”
眾人紛紛點頭。
的確,只有祖祖輩輩貧賤出身的人家才會以“重六”這種數字起名。
消瘦書生賣了個關子,吊起了眾人的胃口,這才抑揚頓挫開口,“正如各位所想!郭家老太爺本是一采藥人的兒子,改名為郭奉,那是發家以后的事情了。
他八歲喪父,十二歲喪母,自幼孤苦伶仃,與家中一只白犬相依為命,在這芒碭山中采藥為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日子。
蒼天憐人,這郭老太爺吃了這么多苦,也該是他苦盡甘來。
就在他二十二歲那年,一日竟在山中采到了一株三百年的何首烏!”
“三百年何首烏?”全場驚呼。
據說何首烏、人參、靈芝為三大仙藥,一旦過了百年之期,就會具有人形。
這三百年何首烏又會是何等神異?
落魄書生回答了他們的疑問,“據我聽說。這百年的何首烏只是勉強具有人形,形體模糊,而三百年何首烏吸收日月之精華,口鼻眼耳俱備,惟妙惟肖,如一絕世美女,風姿卓越。女者,為陰也,孕育萬物。美女何首烏具有延人壽命的作用,可足足多活半個甲子,實在是舉世無雙的珍惜之物。郭老太爺一此寶獻給貴人,立刻得到了重用,從此發家致富了起來…”
原來這郭家起家還有這重緣故?
眾人紛紛贊嘆,大有開了眼界的感覺。
消瘦書生撫須得意,他平生愛看雜書,屢次科舉不中。
沒想到之前偶爾在一本雜書上看到了郭老太爺的事跡,今日卻長了臉。
“莊克,快吃!這郭家不愧是有名的藥行巨賈,這家廚的藥膳簡直是一絕。好吃,實在是好吃!”少女叫好聲不絕。
“你看你這吃相多丟人,這是吃席!”男子怒其不爭的聲音,又是無奈又是氣急,“哎呀!你個大閨女,怎么還用上爪子了!”
眾人正在等待這消瘦書生繼續說下文的時候,突兀一陣吵鬧聲傳入耳中。
循聲望去,就見院內最偏僻的一桌上,一個十八九歲的半大小子帶著一個豆蔻少女在桌上埋頭大吃特吃。
少年面色蒼白,散不去的陰鷙之氣,卻也有俊秀模樣,而少女則不是一般的靚麗,不施粉黛,天然麗色。
只是這二人的吃相實在不敢恭維,連抓帶拿,忙的不亦樂乎。
“吃席而已,餓死鬼投胎嗎?”被破壞了雅興,一方臉男子陰陽怪氣道。
但那少年少女卻似乎根本都聽到一般,自吃自的,不理外人。
方臉男子面孔頓時漲紅,霍然起身。
“你們是哪家的,如此沒教養?別人一臉悲痛,你們卻在別人的葬禮上胡吃海喝,成何體統!”
此時陰鷙少年這才抬起眼皮,看也不看,反口就問:“閣下,如此之孝,汝父母知道嗎?”
“你說什么?怎敢無禮!”開口就被問父母,方臉男子面孔更是難看。
“難道不是嗎?別人家的葬禮,你如此賣弄孝心,是何心思?”陰鷙少年面色夸張道:“而且當眾議論被亡者家事可以,我吃飯就不行?亂嚼舌根,這難道就是你們的教養?”
一語問出,眾人氣息一滯,場面頓時陷入了尷尬地沉寂中。
有鯁在喉,不吐不快,吐了更是難堪。
他們于當事人葬禮上議論人私事,的確不是君子所為。
只是哪有人當眾揭穿的!
他們相視無言,一時再也閑情雅致地亂打聽了。
“哼!古人誠不欺我,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有人氣哼哼地拋下一句。
“啪啪啪…”陰鷙少年面帶微笑鼓掌,“閣下說的不錯!學人饒舌,偷窺人家事,不是小人是什么?”
“你…”
“子不教,父之過!”又有人陰陽怪氣。
“抱歉,這的確是我的過錯!”陰鷙少年點頭,面帶愧疚。
那人先是得意,隨后回過味來,又是面色漲紫。
明明是一件趣事,眾人卻絲毫笑不起來。
“小小年紀,好一張伶牙俐齒!”有人不滿道。
“是極,是極!不然怎么說,有志不在年高呢?道貌岸然這方面我還要向各位多討教!”陰鷙少年點頭而笑,誠心請教。
眾人陰陽怪氣,陰鷙少年也不是善茬,嘴皮子翻飛。
各種江湖渾話,懟得這些人花容失色,氣喘吁吁。
“臭小子,沒人教你規矩!就讓我來教教你!”那方臉漢子面色忽青忽白,尤為難堪,終于按捺不住,蒲扇大的巴掌惱羞成骨地就扇了過來。
“呵!這就是你們的規矩?”陰鷙少年眸子一冷,譏諷道,卻不見動作,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微微一動。
噗通…
就見那方臉男子還沒沖過來,就突然詭異地右腳絆了一下自己的左腳,以一副無比詭異滑稽的姿勢在原地打了一個圈,整個人撲倒在地,摔了一個狗啃泥。
“哈哈哈…”眾人原本被懟得難受,見狀頓時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但看著看著,他們瞳孔放大,笑容消失,滿是錯愕甚至驚恐。
方臉男子好不容易爬起身來,突然手掌像是不失控一般,劃了好大一個圈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他面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整個人被自己扇得轉了一大圈,晃晃悠悠地倒地。
噗通、噗通…
一次次爬起又無比可笑的倒地。
但在場之人再也笑不出來了。
“怎么回事?”
“他在搞什么玩意?”
“腦袋秀逗了嗎?”
眾人先是莫名其妙,但盯得久了,反而升起了一種深深的寒意。
“別打了,別打了!”只見這方臉男子一次次求饒,滿臉都是淚水,卻左手打右臉,右腳絆左腳,控制不住地自己毆打自己,要多凄慘就有多凄慘!
看上去,看上去,他整個人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操縱在一雙無形的手里,身不由己。
“中邪了!快來人啊,有人中邪了!”
葬禮現場亂成了一團。
“發生了什么事?”郭城走了出來,面帶不善。
一旁有下人湊到他耳邊嘀咕起來。
“哦,竟然有這種事!”他驚疑一聲,喝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摁住他!”
“是!”隨后一群家丁狠狠撲了上來,將方臉男子死死按在地上。
奇怪的是,這方臉男子看上去不強壯,力氣卻大得邪門。
不停掙扎,三個強壯漢子也按不住他。
啪嗒!
一個輕微的響指聲。
方臉男子僵硬的身子突然就軟了下去,變作一團爛泥。
家丁們頓時覺得莫名其妙,但機不可失還是馬上死死按住,讓方臉男子整個抬了出去。
最終葬禮上的鬧劇終于平息了下來。
陰鷙少年縮于袖中的手緩緩伸了出來,看著這一幕,微笑不語。
他袖口鼓蕩,仿若有蛇在手臂上不停游走。
“竟有這種事!”此時郭城在屋內卻看向了這對少年少女,心中一動,“你是說這一對少年是拿著我給無憂居的請柬過來的?”
“是的!”下人點頭。
“果然歪門邪道!”想到之前在無憂居經歷的種種詭異,再想到那人的中邪,郭城目中了然,但面色也隨之難看起來。
這少年若就是無憂居主人!
那豈不是自己竟然被這么一個少年人給鎮住了。
郭城一時覺得難堪,卻深深看了陰鷙少年一眼,沒有再多說什么了。
出了這一場事故,在場眾人再也興趣惹事了,紛紛沉默下來。
葬禮中,念經聲不絕,靈堂里,哭聲震天,悲慟的氣氛又涌了上來。
嗷嗷嗷…
突然一陣凄厲哀嚎聲從遠處山嶺中傳來,越來越近,直逼這里而來。
“什么聲音?”人群中一陣慌亂。
“各位安靜!”卻見這時郭城不慌不忙走了出來,似乎早有預料。
只聽他笑道:“如今秋季,正是芒碭山多狼的季節。我郭家既然在這里建宅,自然有應對的手段,各位大可放心!”
說罷,他手一揮,就有一群彪悍家丁沖了出去,不一會就傳回陣陣呼喝之聲,伴隨著狼群慘叫。
眾人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相視一笑。
嗷嗚!
突聽一聲震耳欲聾的驚吼。
就見一龐大黑影如猛虎下山一般從遠古山嶺上奔跑而下,陡然高高躍起,竟是一下子躍過了郭宅高大的院墻,從空而降,立于場中。
這是一頭體大如熊的蒼青色惡狼,足有三頭狼大小,光是趴著就可以跟人比肩。
“狼,巨狼…”院中一片混亂。
而那巨浪卻看也不看眾人一眼,直直朝著靈堂而去。
“攔住他!”郭城面色劇變,怒喝道。
就有忠誠家丁撲了上去。
就見巨浪張口,掀起腥風,狂如風暴,人還未靠近,就被掀飛了出去。
巨狼緩緩踱步而來,如入無人之境。
“苦也!難道這巨狼是盯著老太爺而來的?”人群中那落魄書生不禁叫道。
“這到底怎么回事?”生死攸關,眾人慌忙追問。
“狼若回首,不是報恩,就是報仇。只因為狼這種生物最重感情,它只盯著靈堂而來,莫非是與老太爺又生死大仇。只有化解了這段仇恨,才可以化解此難!”落魄書生哭喪著臉道。
“可是老太爺已經去世了啊…”眾人徹底崩潰。
這道恩怨是永遠永遠也化解不了了。
他們危險了!
“噗!”這時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笑聲響起,“說不定老太爺又復活了呢,這樣恩怨不就化解了!”
眾人怒視,“這個時候你小子還說什么風涼話?不想活了嗎?”
“誰說人死不能復生的!”陰鷙少年不答反問。
“瘋子!真是瘋子!”眾人氣急,心臟都開始不好受了。
卻聽,那陰鷙少年手一指,指尖銀光一閃即逝。
“快看!”
咚咚咚…
強而有力地撞擊聲,從無人的靈堂中傳了出來。
巨狼陡然匍匐著身子,口中發出警惕地低哮。
“哪來的聲音?”眾人驚訝的望去,頓時瞳孔劇睜。
靈堂擺放的棺材正在搖晃不止,似乎有人從里向外強行推開一般。
人死也能復生?
眾人嘴巴張大,驚駭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他們本能望向陰鷙少年的方向,只見位置上空空如也,連同那吃貨少女也隨之消失不見了,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
唯有那桌上的狼藉,顯示這一切不是錯覺。
更有戲謔笑聲在眾人耳邊幽幽回蕩。
“各位,好戲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