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和人不知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耳邊是她溫柔的聲音，她的身體柔軟而炙熱，猶如雪夜的篝火般驅趕他內心的陰霾。
小西沙織像是撫摸嬰兒般輕拍著他的背脊，另一只手不斷輕揉著他的黑發，螓首微垂，目光柔和的望著他的發旋。
“我，一直都是和人的伙伴喔。”
最上和人的身軀明顯顫了一顫。
“…一直？”
小西沙織半合著眼簾，安撫他微顫的身子：“嗯啊，一直喔。”
“為什么…”
“不明白么？”
小西沙織緩緩蹲下身，看著最上和人的眼睛，右手慢慢撫上他的面頰。
“和人是個容易受傷的人，至少稍微不將目光放在你身上，就會不知在哪弄得滿身是傷，若是自己受傷也就罷了，偏偏還將周圍的人攪合得痛不欲生，你說你可不可憐？可不可恨？”
“可我依舊是無法丟下你，要我看著你就這樣頹廢下去，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做到。”
“彩音也好，有沙也好，不管是誰都沒有關系，她們都是很好的姑娘，只要你確切愛著誰，我就能默默祝福你。”
“對我來說，和人你能獲得幸福，就是最重要的。”
“即便如此，你也…不明白么？”
客廳內的氣氛逐漸沉靜下來，最上和人明確感受著她的話語，她的體溫，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她曾經的身影。
那個懸掛著機械笑容的小西沙織，那個被他認為滿口謊言的小西沙織，那個令他感到懼怕，卻還是會不由自主想要接近她的前妻。
此刻，聲音真切，身軀柔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說著令他動容的話。
最上和人的小臂像是被壓著什么重物般，顫顫巍巍地抬起，試圖小心翼翼地回應她的擁抱，想要沉溺在她溫柔的話語當中。
可他抬起的手臂，最終還是落下了。
他無法擁抱這個女人。
只有自己被救贖這種事，對于她們來說太殘酷了。
無力的垂下手臂，最上和人緩緩搖頭，嘴角勾起苦澀的弧度。
“我已經，不能再做傷害有沙的事情了。”
“你的提案真的相當具有魅力，我差點就想放棄思考，什么都不想的和你走了。
一定，那樣活著會比現在幸福百倍吧。和你結婚成為與當年不同的，真正的夫妻。”
“可是…”
最上和人捏緊拳頭，一度流逝的氣力，伴隨著決意再度流入身體，他輕輕推開了小西沙織的肩膀，正色的與她對視。
“有沙還在等著我，她失去了所有，卻直到現在依舊執迷不悟地愛戀著我。”
“只要我還決心活下去，就無法丟下她不管。”
最上和人后悔的事情有很多，犯下的錯誤更是清算不盡，被她們怨恨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唯獨清水有沙這名女孩子，她不停地縱容，溺愛，毫無條件的迎合，付出不求回報，甚至不惜扭曲自己的身心，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一處完好無損的地方。
就算是這樣，她也還是無條件的站在最上和人這邊。
如果就這樣死了也就算了，可要他繼續活著，甚至獲得救贖，與小西沙織過上幸福平靜的生活，棄清水有沙于不顧。
最上和人做不到。
小西沙織從始至終都是目光平靜，靜靜聆聽著最上和人的獨白，當她聽見最上和人說與她結婚會變得幸福時，她是打從心底里感到高興。
可他拒絕了。
出乎意料的，小西沙織并沒有感到失望，恰恰相反，心中反而生出一絲欣慰。
會說出這種回答的，才是她認識的最上和人。
倘若最上和人放下一切，就此與小西沙織結婚，這其中的本質，與逃避沒有任何區別。
她微垂著眼簾，輕輕偏開腦袋，聲音細微：“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變了，還是沒變呢。”
“我無法拋下她不管，你不也一樣么？如果要你今后別去搭理她，叫她孤苦伶仃的自生自滅，你做得到？”
小西沙織笑了。
這種問題，根本無需回答。
重新坐回到沙發上，小西沙織單手杵著下顎，看向最上和人，他的眼神比剛才多了一些生機。
她無法判斷是否是自己的話起作用了，但至少她能感覺到，相比之前的最上和人，現在的他，因為稍微多了些想活下去的理由。
“噯，和人，真的不考慮和我結婚么？”
“和你結婚的話，有沙會殺了我的吧。”
“你不是本來就想死么？”
“那也不能讓有沙成為殺人犯啊。”
“你還真會為她考慮。”
小西沙織聳了聳肩，深吸了一口氣，表情逐漸正色：“玩笑就說到這里吧，吶我有一個很嚴肅的問題要問你。”
“…是什么？”
“你…還是你吧？”
起初，最上和人還不是很理解這個問題，可他當細細思索之后，不知怎地就理解了，理解了小西沙織這個問題的涵義。
“昂…還是我。”
“這樣…啊。”
小西沙織似乎是松了口氣般的，旋即默默移開了目光。
最上和人見狀后，微微抿唇，忽然低聲問道：“沙織覺得，他回來更好么？”
小西沙織聞言一愣，立即回答：“我從來沒說過那種話吧。”
“那更希望是我？”
“我…”
這樣的問題，小西沙織根本回答不了。
如此殘酷的問題，選擇一方就必須舍棄另一方的問題，哪里是小西沙織回答得了的。
她緩緩捏緊十指，聲音輕顫：“為什么要問這么過分的問題呢？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
最上和人迫切地想要出聲解釋，卻看見了小西沙織落淚的悲傷表情。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對于小西沙織來說，這個問題的意義，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我知道我的想法很過分，對他，對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來說，這是一件非常不公平的事，或許你會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自己活著的意義。”
“但是…”
“對我來說，對此刻坐在你面前的小西沙織來說，我真心覺得，當年與我結婚的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最上和人呆滯地看著小西沙織，看著她安靜地落淚，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一直以來，小西沙織究竟是以怎樣的心境面對他的。
他回想起自己曾無數次對她那冷淡的態度，偏激的話語。
應該對她說“對不起”么？
僅僅一句“對不起”就能讓曾經的事情一筆勾銷么？
最上和人還沒有狂妄到何種地步。
最關鍵的在于，小西沙織的這句話，仿佛令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除了呆滯地望著她，什么都做不到。
他今年32歲，仿佛在風中進行初戀。
回過神來之后，最上和人立刻偏開視線，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胸口深處，心臟正跳動得厲害，一個小時前還打算尋思的家伙，此刻正切身感受著生命之重。
多么的不可思議。
他極力掩飾著內心的波動，手忙腳亂地重新替小西沙織泡了杯茶，總算是穩定了心神。
“和人？怎么了么？”
“不，沒什么，繼續聊剛才的事吧。”
小西沙織見他已經恢復了往常的表情，稍稍咳嗽一聲，下定決心。
對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態，是如何處理最上和人與清水有沙之間的關系。
在經歷這么多事情后，倘若清水有沙與最上和人順利走到一起，似乎也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可那樣無法解決任何問題，該悲傷的人依舊悲傷，沒被拯救的女孩兒，依然沒有被拯救。
破碎的人際關系，扭曲的感情與人格，這些都必須有人去終止。
這是她選擇的未來，想要避免最上和人的死亡，她只能選擇這個未來。
荒唐，扭曲，不合邏輯，甚至于這個未來究竟能走到哪里，她的內心也沒有把握。
她這輩子注定無法與最上和人雙宿雙飛，這是她早就看透了的命運，而最上和人會拒絕她的結婚宣言，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那個空間里，她所看見的兩個未來，其中一個會引導最上和人走向死亡。
而另外一個…
“噯，和人，關于有沙的事情，能詳細和我說說么？”
離開月島之后，小西沙織先是去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在晚上八點的時候，給清水有沙發去line，一直到十點才收到回復。
畢竟是當紅的人氣聲優，沒法第一時間看手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此時，小西沙織正在自己的公寓，當門鈴聲響起時，她立刻跑去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戴著口罩的清水有沙。
清水有沙不再像過去那樣，不會一言不合地撲上去，更不會親昵地挽著她的手臂，僅僅只是淡淡地打了聲招呼，便走進屋子。
原本清水有沙是不打算來的，可小西沙織在消息內寫了關于最上和人的事情，任何事情，但凡涉及到最上和人，清水有沙不可能無動于衷。
于是她來了。
反正真要打起架來，這群女性聲優沒有一個會是她的對手，因此清水有沙一點都不慫。
比起清水有沙的面無表情，小西沙織展現著一如既往的溫和笑臉。
熱茶，點心，一應俱全。
反倒是清水有沙，完全沒有過去的模樣，即便是面對自己最喜愛的甜食，也僅僅是將目光集中在小西沙織的身上。
“為什么這么看著我？”小西沙織問。
“沙織才是，怎么突然變得這么熱情，已經不討厭我了么？”
“我可從來沒說過討厭你的話。”
“真好笑呢，明明還甩過我巴掌。”
“嗯…關于那件事，我承認自己有過激的地方，但事實上那確實是你有錯在先，因此我不打算道歉。”
“無所謂，比起那種毫無緊要的事情，還是開門見山的說比較好，今天叫我來是什么事？”
小西沙織抿了一口剛泡好的熱茶，而清水有沙只是淡淡地看著，即便小西沙織讓她不要客氣地享用點心，清水有沙仍舊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態度。
“哎呀，貪吃的毛病已經治好了么？真是可惜，難得想請你吃點高檔點心的，遺憾吶。”
清水有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必要故意說這種挑釁我的話，就沙織而言，演技未免過于拙劣了。
如果是在為neru桑打抱不平的話，大可不必。”
“有沙就什么都感覺不到么？”
“指什么？”
“當然是指彩音。”
“我自然是喜歡neru桑的，說心里話，現在也想要和她做朋友。”
小西沙織吃了口點心，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仿佛是在故意饞她，伸出舌頭舔了一圈嘴唇，輕笑道：“你，在說謊呢。”
“論起說謊呀騙人什么的，我應當比你擅長得多，因此有沙完全沒有必要在我面前演戲。”
“你想說什么？”清水有沙逐漸瞇起了眼睛。
小西沙織毫不在意地輕笑一聲，低聲道：“其實…你心里很得意吧？”
“她們全部都得知了他的所作所為，沒有人能給予他好臉色，或許你心中也在疑惑，為什么他會主動坦白，但對你來說，那根本是無足輕重的事。
倒不如說，你十分樂于見到這場面吧，這樣一來他就會眾叛親離，沒有誰會原諒他，沒有人會站在他這邊。
只有你，只有你還支持他，毫無立場的安慰他，告訴他，他沒有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
這樣一來，他就會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真正與他心意相通的，所有人都會離他而去，只有你不會。
我說的有錯么？”
清水有沙與小西沙織對視良久，誰都沒有將眼神移開。
“我還以為你要說什么，事實上不就是那樣么？
neru桑也好，種桑也好，理菜醬也是，一旦見識到了真正的和人桑，她們都避之不及，就那樣還敢說自己深愛著他？
真是笑死人了。”
清水有沙的表情逐漸發生變化，滿臉嘲諷地看著小西沙織。
小西沙織絲毫不為所動，甚至是以憐憫的眼神看向她，等清水有沙說完后，她才云淡風輕地抿了口杯中的熱茶。
“有沙你，一點都不了解和人呢……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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