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前面三間屋子的熱鬧,只收不賣的第四間屋子此刻非常冷清,甚至用一句門可羅雀來形容都不為過。
此刻屋內,楚恒跟顏沐澤倆人正坐在柜臺后喝茶聊天。
“好茶啊!苗秀顯毫,色澤烏潤,似果香又似蘭花香,是正兒八經的頂級祁紅!想當年我也是沒解放的時候在濤貝勒府上喝過一次,打那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沒想到臨了臨了還能借你的光再嘗上一嘗,無憾矣,無憾矣啊!”
顏老頭搖頭晃腦的長吁短嘆,仿佛喝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似的。
“你可得了吧,一口茶葉水這輩子就無憾了?那您這輩子可忒不值錢了。”直到這老家伙是在拐彎抹角的拍馬屁的楚恒好笑搖搖頭,將柜上一個小茶葉罐丟過去:“愛喝就拿著吧,我那還有不少呢。”
“哎呦,謝楚爺賞!”
顏沐澤眉開眼笑的接過茶葉罐,又夸張的起身沖他打了個千兒。
“哈哈,您這純屬封建余孽!”楚恒又是一陣失笑,拿起桌上茶壺給他倒了杯茶:“來來來,喝茶。”
“得嘞!”
顏沐澤起身端起茶杯,哧溜哧溜的繼續品味。
旁邊的伙計看的直翻白眼。
他原是萬小田手下的一小弟兄,名叫二喜,在大城賣糧食收古董的時候,顏沐澤見他挺有靈氣,就收了當徒弟,鴿子市開市后,他就跟師父一起過來了,幫著給打打下手。
“哎!”
二喜轉頭瞧了眼空蕩蕩的貨架,輕聲嘆了口氣,從開市到現在,店里倒也來了一些人,不過卻全都是問了幾嘴就走了,到目前是一轉生意都沒談成,愁的他頭發都快抓光了。
可在看那倆人,跟個沒事人似的在那喝茶笑鬧,仿佛一點都不關心店里生意。
“楚爺,師父。”
他最終還是沒忍住,對倆人問道:“咱到現在都沒接到一樁買賣呢,您倆怎么還笑得出來呢?”
“急個屁。”
顏沐澤悠悠然放下茶杯,道:“咱是收古董、珠寶、黃金的,鴿子市今天才開,誰沒事帶著這些玩意兒過來?且等著吧,興許過一會兒,興許明天,咱爺們就有的忙了。”
“我這不是閑的無聊嘛。”二喜百無聊賴的扣著貨柜上的油漆,口中哈欠連天的。
“吱吖!”
這時,老張推開門走了進來,見屋里貨架空空蕩蕩,僅有的三個人看起來也不像客人,不由有些納悶,問道:“勞駕,您這屋賣什么的啊?”
“什么都不賣,我們收東西,古董、珠寶首飾、金條這些,只要是值錢的玩意兒我們都收。”二喜懶洋洋的道。
“哦哦,那打擾了。”老張了然的點點頭,轉身正要離開,突然身后屋門被推開,一名臉上戴著口罩,鼻梁上夾著一只金絲眼鏡的男子走了進來,懷中還抱著一顆鼓鼓囊囊的包袱。
見此,老張立即就明白這人是來買東西的,于是停下腳步站在門口,想看看他賣的是什么,又能賣多少錢。
眼鏡男在他的注視下快步來到楚恒他們面前,將手中包袱擱在柜臺上,客氣的拱拱手:“勞煩您二位給掌掌眼。”
“您客氣。”
顏沐澤拱拱手笑著站起身,小心翼翼的講包袱一點點打開,二喜也忙拎著一盞馬燈過來給他照亮。
很快,老頭就將柜上這個里三層外三層的包袱拆開,露出里面的一只粉彩大盤。
盤子的敞口并不大,但淺弧腹的制作水平達到了最巔峰的狀態,尤其是圈足和整個盤子的底心十分的干凈漂亮,整體是在白釉地上面來粉彩折枝花卉紋飾,底部寫著青花字“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書,規整又舒服。
這都不用細看,一搭眼就知道這東西是大開門的乾隆官窯。
“東西不錯。”顏沐澤笑著點點頭,將東西放下,又對著男子伸出巴掌上下翻了翻:“能給您這個數。”
“少點。”男子皺了皺眉,跟他討價還價一番,最終十一塊五成交。
而后又見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叮當響的小包袱擱在柜上,道:“這還有幾根小黃魚,您看能給多少?”
“黃魚七十二一兩,您要覺得成我就驗貨。”顏沐澤沒急著看,而是先給報個價,免得對方不同意,他白忙活。
“七十二?您這給的也忒低了!銀行可是二百四收!”男子聽后很是不滿的道。
老頭笑么呵的看了他一眼,身子拄著柜臺:“您也知道那是銀行收的價,可我這不是銀行啊,您要是嫌給的少,去銀行不就得了。”
“我要是能去還能拿這來嗎?”男子嘟囔的一聲,不過最終還是咬咬牙道:“成,賣了,您驗貨吧。”
“得嘞。”
顏沐澤轉頭對徒弟吩咐道:“去拿家伙。”
“唉。”二喜抹身找來稱金子的小秤跟一把大剪刀回來,麻利的打開小包袱從里面取出兩根小黃魚,又一一用剪刀剪開,驗了一下成色后,才稱了一下重量。
顏沐澤看了眼重量后,熟練的撥弄了幾下算盤,便道:“攏共四兩六錢五分,三百三十四塊八分,給您湊個整,三百三十五,成不?”
“成。”男子痛快點頭。
“加上之前份粉彩大盤,一共三百四十六塊五毛。”
顏沐澤立即拿出錢匣子,點出一沓錢擱在柜上,男子忙拿起來數了數,確認沒問題后轉頭直奔杜三那屋買肉去了。
目睹這一切的老張目瞪口呆。
啥盤子十多塊錢一個啊!
而后他的心思立即活泛起來,想去問問到底怎么回事,萬一自己家也有幾十個這種盤子,那手表不就能買了?
哪知就在他剛要上前的時候,門口又有人進來,這回那人拿的是字畫,顏沐澤看完真假正談價的時候,門外又接二連三的進來好幾個人,這下連楚恒都沒法坐著了,趕忙起身跟著他一塊驗貨、收貨。
就這樣倆人一直忙到三點,市場中突然響起銅鑼聲。
“當”
聲音清脆悠揚,剎那間就傳到了場中所有的攤販耳中。
“收攤了,收攤了!”
無論是有客人的還是沒客人的,所以攤販不約而同的站起身,開始收拾攤位上的東西。
“誒誒,您干嘛呢,我這正挑著呢!”
一個賣雞蛋的攤位前,一位正在挑雞蛋的客人皺眉對攤主道。
“對不住了,這位爺,到收市兒的時候了,您要買明兒趕早兒,今兒肯定不成了。”攤主邊往身后的筐里裝雞蛋邊道。
“嗨,我還頭回見到有生意不做的,您可真有意思,等個一兩分鐘,等我買完了不成啊?”客人聽樂了。
“我倒是想啊,可三爺又規矩,一聲銅鑼開市,兩聲銅鑼收攤,早一秒,晚一秒都不成,要不以后就別來。”攤主三下五除二裝好東西,挑起單子就跟邊上的一位賣舊衣裳的老相識邊走邊聊的一塊離開。
“今兒怎么樣?”
“挺好,比以前多賺了三成還有富裕,您呢?”
“我也差不離,掙了四塊多。”
“那明兒還來不?”
“來啊,三爺這既安全,又賺錢,傻子才不來呢。”
“那明兒一起。”
說話間倆人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與此同時,楚恒的文物商店也在發生著差不多的一幕。
聽見銅鑼聲,顏沐澤忙將五塊錢交給面前一位老者,隨即對后面正排隊等著賣貨的六七個人拱拱手:“對不住了,諸位,今兒到此為止,您老幾位明兒再來。”
“別介啊,我大老遠把東西帶來的。”
“就是,再急也不差這一會兒。”
“這位爺,您受點累,就把我這收了吧,家里等著用錢的。”
眾人不肯離去,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
“吵什么吵!”
這時,一臉兇悍的韓旭推門走了進來,皺眉呵斥道:“不知道三爺有規定三點后不做買賣嗎?都該干嘛干嘛去!要賣東西明兒再來!”
見到這位杜三爺手底下的左右臂膀,眾人立即老實了下來,不甘心的揣上自己帶來的東西抹身離開。
看了半晌熱鬧的老張依舊在門口沒動,他等人都走了后,連忙走上前,正要開口詢問的時候,韓旭一把薅住他的衣領,呵斥道:“耳朵聾了還是在呢么的?趕緊走,趕緊走!”
“誒誒,我不賣東西,我就問幾句話。”老張慌忙解釋。
“韓旭,松手。”楚恒這時出言喝止了韓旭,隨即看向已經留意好久的老張,問道:“師傅,看您站那瞧了半天熱鬧,有什么事嗎?”
老張忙拎著買的東西湊上前,弓著腰,臉上堆著笑,道:“嘿,這位同志,我其實就是想問問,到底什么東西才能叫古董,我看剛才有個人一個花瓶就賣了四十,咋這么值錢呢?”
“怎么跟您說呢。”
楚恒沉吟了下,道:“這個門道太深,太細的我也沒法跟您聊,您就記著只要是年頭久的東西就是古董就行了,越久越值錢。”
“我明白了,謝謝您那。”老張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邊盤算著家里的那些老東西,一邊往外走去。
韓旭盯著他離開后,才抹身走上前,笑道:“楚爺,大伙忙了大半夜,都餓了,三爺拿了點羊肉出來,打算請大伙吃頓涮羊肉,請您幾位也賞個光。”
“成,我歇會兒就過去。”楚恒欣然應下,又瞧了瞧韓旭的眼睛,關心道:“你眼睛恢復的怎么樣了?”
“早就好了,現在是指哪打哪!”韓旭抬起右手,伸出兩根手指虛點了點自己雙目,又調過來指了指對面,咧嘴笑道。
“那就好。”楚恒笑著點點頭又問:“對象的事情怎么樣了?有譜沒有?用不用我讓你嫂子給你張羅幾個看看?”
“不用不用。”韓旭洋洋得意的道:“我現在眼睛也沒毛病了,上禮拜我還找關系調去服裝二廠當了個小班組長,現在一大堆姑娘想跟我處朋友呢,我都得扒拉著挑!”
“這話我信。”顏老頭笑瞇瞇的捋著胡子:“小韓這眼睛好了之后,也是個俊小伙呢,再加上要工作有工作,要能耐有能耐,什么姑娘看了不動心。”
“那是了。”韓旭嘿笑一聲。
“你小子,說你胖你丫還喘上了。”楚恒一臉莞爾的錘了他一拳,隨后幾人又哈拉了幾句,韓旭才抹身離去。
等他走后,楚恒跟顏老頭又盤了盤貨。
不一會楚恒就從眾多東西挑出三件還不錯的精品古玩,一枚鑲嵌著貓眼石古董銀戒指以及幾根金條包了起來,而后便指著其他一些不是太珍貴的物件對二喜吩咐道:“你去找鄭軍,讓他叫幾個人來,把剩下的都送倉庫里去。”
“唉。”
二喜急忙小跑出屋外。
“楚爺。”正坐著歇氣的顏沐澤垂著發酸的腰桿,苦著臉道:“看今天這架勢,明兒人肯定更多,您得再找個人來搭把手,要不然我這老家伙可吃不消。”
“哈哈,您不說我也有這個打算呢。”楚恒笑著道:“放心吧,明兒我就把人領來。”
“那就好,那就好。”老頭舒了口氣。
而后倆人又坐一塊抽了根煙,二喜就把鄭軍叫來了,哥倆領著幾個小伙,搬了兩趟就把楚恒他們收的東西搬走了。
隨即楚恒跟顏老頭從屋里出來,去了杜三的肉鋪。
此時萬小田、岑豪這些人都在聚在這里呢,屋子中央的煤球爐子上已經放了一個水壺,邊上還支了一張桌子,上頭擺著一盤盤剛片下來的凍羊肉跟一些蘸料,另一側的砧板上有幾個小弟還在切著肉。
“楚爺,顏爺,坐這,坐這。”
見倆人過來,杜三趕緊起身讓座:“條件簡陋,咱們就用水壺將就著先吃著,明兒我在弄個鍋去,這屋就咱們這些人,剩下那些小兄弟我讓他們去其他屋子了。”
“呵呵,看來杜老板今兒沒少賺啊,這么大方。”楚恒瞧著二郎腿,笑著打趣到。
“嘿嘿,讓您說著了,確實沒少賺。”杜三搓著手,瞬間笑成了一朵花,興奮的道:“今兒我們足足賣了兩千五百多塊錢,刨去本錢都還要兩千二百多呢!”
“一天賺的比我們一個月賺的都多啊。”安榮元幾個貨也是眉開眼笑。
“楚爺。”彭安這時上前來,弓著魁梧的身姿,小心問道:“鄒國那份我們要不要給啊?”
“問的都是廢話,當初談分成的時候,不有彭國一份嗎?他現在只是被擼下來了,又不是死了,你們說要不要給?”楚恒瞪了他一眼,又掃視了下安榮元幾人:“怎么的?你們這幾個雜碎還惦記著這份錢了?”
“沒有沒有,我們可不是這種不講義氣的人。”
“再說現在分的錢也夠花了,我們惦記他的干嘛。”
“就是就是。”
幾人急忙擺手否認。
“知道就好。”楚恒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岑豪:“你那邊怎么樣?”
“一般,才賺二百多,跟他們可比不了。”岑豪聳聳肩,不是很滿足的樣子。
“你跟他們比個屁,他們這些錢算上我得八個人分,安榮元賺的都沒你多。”楚恒沒好氣的道。
“這樣啊,那沒事了。”岑豪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不怕賺的至少,就怕賺的比別人少。
“你呢?”楚恒又看向萬小田。
“不多,咱才一千一,我是最窮的了。”
萬小田唉聲嘆氣,一千一他才得一成,算下來他是賺的最少的。
顏沐澤臉皮抽了抽。
媽的!
一個個都什么人啊。
一天賺的頂人家仨月工資了,你還在這哭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