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咔嚓!
江踏月連剪三剪,虛空震蕩之際,韓思遠身周,響起一陣清脆的噼啪斷裂聲,像是有無形的絲線,被成片剪斷。
倪昆發力一拽,之前立地生根、紋絲不動的韓思遠,頓時往前一撲,險些栽倒。
倪昆哈哈大笑,牢牢攥緊韓思遠手腕,拖著他大步流星向著殿門行去:
“想請動韓相可真不容易!不過總算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來來來,今日當與韓相把臂同游棲凰殿!”
江踏月巧笑嫣然,跟在倪昆、韓思遠左右,時不時就剪上一剪,爆出虛空震蕩、噼啪脆響。
韓思遠面沉如水,死死盯著江踏月,意念動時,無形沖擊宛若海嘯狂濤,四面八方轟向江踏月。
可江踏月只拿剪刀往自己身周輕輕一剪,那漫天無形有質的沖擊,便像是被集體蒙蔽了“感知”,對近在咫尺的她視而不見,紛紛從她身邊繞過,然后彼此對沖,互相對耗,于綿密不絕的轟轟空爆聲中,消散無形。
“韓相當認得這口剪刀,又何必白費功夫?”
江踏月嫣然笑道。
韓思遠眼角抽搐,聲線有些沙啞:
“你怎么會有這口剪刀?”
江踏月含笑道:
“韓相何必明知故問?我以太后身份,在神凰宮住了七年,此事韓相難道真不知道?”
韓思遠冷哼一聲,臉色難看。同時不由己、踉踉蹌蹌被倪昆拖著直奔殿門。
倪昆好奇問道:
“這剪刀什么來頭?”
江踏月悠然道:
“此剪乃是大周太祖皇帝親鑄的靈寶,名為‘紫凰剪’,以炎陽天晶為材,以真正的神凰血融煉,采天罡紫氣淬火,又供奉在大周社壇,溫養四十九年方才煉成。乃是周太祖贈給開國皇后的禮物。
“此剪既受大周社壇溫養,便可調動大周地氣,匯聚大周每一寸疆域的力量于一剪之上。其全盛之時,一剪下去,法相大能也要退避三舍,若敢硬扛,必被剪成兩截。
“韓思遠以秘法將他與大周地氣相連,縱有撼山之力,也難撼動他分毫。可這紫凰剪,正是他的克星,能短暫切斷他與大周地氣的連接。
“可惜,皇后畢竟沒有統御大周人道的權柄,此剪不能剪斷韓思遠與大周‘人氣’的連接。否則殺他就更容易了。”
倪昆詫異道:
“這樣的寶貝,你也能拿到?這種溝連地氣的社稷之寶,應該只能由大周皇后或是皇太后執掌,外人不可能動用的吧?”
江踏月嫣然一笑:
“姐姐我畢竟冒了七年太后,借到了她的命數嘛!可惜我終究不是真太后,這寶貝呀,也只能借來用一用,用過之后還是要還回去的。”
說話間,三人已邁出神凰殿門檻,倪昆忽然道:
“韓相又變重了!”
江踏月也不說話,只拿剪刀往韓思遠身邊咔嚓一剪,倪昆頓覺韓思遠變得沉重如岳的身軀,又復輕飄起來。
韓思遠眼角抽搐一下,趁著步出殿門,迷霧暫時出現空隙,可以看見殿外御衛的機會,喝令一聲:
“御衛禁軍,聽我號令,誅殺逆賊!”
一聲令下,一股奇異的拘禁之力,頓時彌漫開來,神凰殿外的御衛們竟抽刀平槍,結成戰陣,向著倪昆進逼而來。
倪昆哈地一笑:
“今日殿外的御衛,可都是我練的兵啊!韓相想用我的兵殺我?你上次怎么說我來著?幼稚!對,就是幼稚!”
調笑一句,倪昆肅容喝道:
“御衛聽令,全部退下!”
今日殿前御衛,全換成了倪昆一手練出的陷陣道兵。
身為“兵主”,陷陣道兵如他手足,他命令的優先級,顯然在韓思遠秘法之上。此時一聲號令,頓時驅散了韓思遠施加在御衛身上的拘禁異力,眾御衛齊齊止步,收回兵刃,對著倪昆捶胸低首,致以軍禮,隨后退回原位。
“韓相,我是直來直去的磊落丈夫,是不太了解你這些神神道道的詭異手段。不過你現在的力量,都是借來的,本身連半點真氣都沒有,這樣不好。真的。我輩修士,還是偉力歸于自身的好。倘若你還保有蕭國師的修為,我與踏月師姐,又怎能如此輕易制住你?”
倪昆笑呵呵說道。
此時霧境再生,又將倪昆、韓思遠、江踏月籠罩在內,遮蔽三人視野。
但這只是為了防止韓思遠再看到其他人,師琪并未以霧境顛倒乾坤、混亂方位。倪昆早記熟前往棲凰樓的路徑,即使只能勉強看到十步之外,也可按照記熟的路徑,直赴棲凰樓。
霧境之外,公主、蘇荔、師琪、張威等緊隨那團不移動的霧境,陷陣道兵們則繼續留在神凰殿外,天子也繼續留在神凰殿中,在秘衛、禁衛們的拱衛下,不斷書寫一道道旨意。
韓思遠自曝身份,雖然說得模糊,但初代國師蕭立,以及先帝曾外祖這兩個身份,無需查證就知根底,小皇帝現在書寫的,正是剝奪那兩位一切敕封的圣旨。
而見得倪昆、韓思遠這兩尊大神總算出去了,殿中群臣此時也是齊齊松了口氣,頗有種劫后余生之感。
卻不知道,小皇帝處置完韓思遠,就要來繼續處置群臣了。
雖然方才因倪昆與韓思遠之爭,足有十多位文武大員、王公勛貴遭受殃及,但這還遠遠不夠。殿里的官員勛貴們,還有好幾百人呢。
小皇帝今日是鐵了心要大肆清洗一番朝堂上下,殿中“劫后余生”的群臣,還有不少要被明正典刑、抄家滅門。
當然,統統殺光顯然不行。
并非力不能及。
只是朝堂百官著實牽連太廣,若真殺光,朝廷中樞立刻停擺不說,天下亦將大亂,都不用等到一年之后的靈機復蘇。
所以對于文武官員,清洗部分就夠。
殺雞儆猴之下,剩下的官員至少會老實一陣。
也不需要他們老實多久,只消老老實實配合皇帝一年,就已經足夠。
之后哪怕故態復萌,靈機復蘇后的大周天下,也用不著他們了。
文武官員尚可放過部分,可那些占了太多資源,整體素質比起文武官員,更加腐朽不堪的王公勛貴們,就沒必要再給他們留什么體面。
王公勛貴將按照太后之計,以“拓土封國”的名義,統統打發至邊疆、海外去開荒。
他們幾百年積攢的財富、田產、資源,則正好拿來助小皇帝安定人心、穩固根基、擴充實力。
小皇帝端坐御案,奮筆疾書,一道道圣旨不斷出爐,蓋上天子御印,也不用什么政事堂附署,今日起,對百官勛貴的處置,皆將由她一言而決。
書寫圣旨之時。
小皇帝開口吩咐:
“德一,順一,仁一、仁二,你們去幫倪昆。”
德一猶豫道:
“可是陛下你…神凰殿陣法被韓思遠破了,陛下的神凰火…”
神凰殿陣法破后,小皇帝再想在這殿中縱火燒殺,就要付出與外界相當的代價了。
小皇帝不以為意地說道:
“韓思遠已被帶走,你們四個前去幫忙,朕這里還有四位秘衛,上百禁衛,上千陷陣猛士,就憑殿中這些廢物,難道還能威脅到朕?去吧,今日若不能殺掉韓思遠,將來恐為大患。”
德一不再猶豫,對小皇帝拱手一揖,帶上順一、仁一、仁二,飛身掠出神凰殿,向著棲凰樓奔去。
皇宮廣闊,韓思遠又時不時恢復與大周地氣的連接,還不斷發動那種無影無形的攻擊,讓倪昆拖行得不甚順暢,足足走了兩刻多,才來到棲凰樓下。
倪昆哈哈笑著,攥著韓思遠胳膊,向著大開的棲凰樓正門行去:
“韓相,你既受棲凰樓克制,我想以你的謹慎,也輕易不會進此樓觀光。今日你可得好生游覽一番…”
說話時,韓思遠身體又開始變重。
可惜江踏月就守在旁邊,一旦察覺他與大周地氣重新連接,便咔嚓一剪,再將連接斷開。
倪昆健步如飛,拖著韓思遠一口氣沖進棲凰樓正門之中。
穿過門廳之時,倪昆發現韓思遠身上,果然發生了某種奇異的變化,似有某種無形的存在,從他身上剝離下來,被棲凰樓隔絕在外。
一直拖著韓思遠來到一層那高曠寬敞,仿佛巨人殿堂的大廳,倪昆方才放開韓思遠。
江踏月與倪昆并肩而立,笑吟吟看著韓思遠。
公主、蘇荔、師琪、張威、偃師、病郎中、蟻王也紛紛趕來。
又有德一、順一、仁一、仁二飛身趕到。
眾人將韓思遠團團圍住,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只待倪昆一聲令下,就要一擁而上,將這老賊撕成碎片,挫骨揚灰。
“韓相,可還有何遺言?”倪昆微笑說道。
韓思遠臉色陰沉,沉聲道:
“倪昆,你今日殺我此身,便是與我結下阻道之仇…阻道之仇,不死不休,你可得想好了,真要與我撕破臉嗎?”
“韓相,你也是老陰謀家了,都到了這一步,怎還奢望我會放你一馬?”
倪昆莞爾一笑,又好奇問道:
“不過聽韓相的意思,難道我現在殺了你,你以后還能變成厲鬼,找我報仇不成?”
韓思遠背負雙手,昂然屹立,眼中閃過一抹傲然:
“哼,老夫的本事,豈是你能想象的?”
倪昆笑道:
“那你為何現在不用?”
“…”韓思遠冷哼不語。
“我是真不了解你那些神神道道的本事。”倪昆笑著搖搖頭:“不過韓相九世轉生,似乎永遠都是萬年老二?就連布局行將圓滿的這第九世,最終也是被我打壓了下來。對此,韓相難道就沒有任何反省么?”
韓思遠面沉如水,凝視倪昆,仍是不發一語。
倪昆微笑道:
“我輩修士,偉力歸于自身,自當勇猛精進,力爭第一。我不知韓相你悟出的道究竟是什么。可你不思自己爭當第一,一味沉迷陰謀詭計,不是靠別人,便是借它力,只想得好處,不想擔責任,這已然是落了下乘。淪落到今天這一步,實是咎由自取。
“至于你說什么將來報仇…呵呵,我的道很簡單,勇往直前,阻道者碾。我能殺你一次,便能殺你兩次。不管你能卷土重來多少次…你的心性,便已注定,你,絕不會是我的對手。”
“小輩,你太驕狂!所謂的人間無敵,已經蒙蔽了你的雙眼,令你認不清自己與真正大能的差距!”韓思遠冷聲道:“靈機復蘇之日,神魔歸來之時,老夫倒要看看,到那個時候,你是否還能驕狂如故!”
“仙神歸來也好,群魔亂舞也罷,我倪昆今日驕狂,將來亦會一如既往,不減狂驕。”倪昆淡淡說道:“韓相,走好!”
話音一落,他驀地抬手,一掌向著韓思遠頭頂轟落。
掌落之時,空中爆起滾滾雷音,倪昆指掌之間,雷光乍現,五根岔開的手指,化作五道蛟龍一般的狂暴雷霆,灼灼雷光,將恢宏大廳映得纖毫畢現,狂猛聲勢,令人如臨天劫,元神震蕩,心膽俱喪。
即使只是旁觀這一擊,公主、蘇荔等皆頭皮發麻,肌肉緊繃,緊張地幾欲窒息。
就連江踏月,都微微瞇上雙眼,似被那灼目雷光刺痛了眼瞳。
雷極神拳,五雷轟頂!
直面這五雷轟頂的韓思遠,只覺倪昆掌中,散發一種狂猛無匹的吸力,瞬間束縛他全身,乃至瘋狂拉扯著他,要讓他身不由己騰空飛起,主動投向那五道轟頂而來的蛟龍雷霆,用頭去迎這“天劫”。
此時此刻。
韓思遠已被棲凰樓徹底切斷他與大周眾生、大地的連接,再無法以大周眾生、大地為他分擔傷害。
而他本身并未破開天地桎梏,尚未煉出真氣,雖體格健壯,有不俗的武道修為,卻又怎可能是開脈境煉氣士的對手?
尤其倪昆還不是普通的開脈境煉氣士。
“這一擊,開脈大成亦要飲恨。可惜老夫九世籌謀,只差最后一步…”
若最后一步完成。
則他便可徹底掌控大周八百年完善的“天命法網”,將之煉化。
則他在這大周疆域之內,便可一念之間,洞悉天地人間的一切,生殺予奪。
則他可一念借來大周眾生、天地之力,每一擊都能匯聚這主界核心區域的一切力量,轟殺一切不服。縱靈機復蘇,神魔歸來,他亦能當世無敵,橫掃八方。
則他可借此一舉煉成“圣丹”,借這無敵之力,不斷擴張版圖,將未來主界核心,牽引回歸的遠古以來,掉落四散的諸界碎片,統統納入他法網的掌控之中。
待至主界體量,擴張到足以承載“掌道”天尊之后。
他便可一步登天,證就掌道。
至于天地之怨、眾生之望、無量因果,皆可甩給名義上仍是人王、神主的大周天子,他將一身輕松,無牽無掛,毫無阻礙地登臨至高,從此真正永生不滅,諸天萬界逍遙游…
可惜,好不容易籌謀圓滿之時,偏偏跳出來一個倪昆,令他功敗垂成。
天命…
真是奇妙啊!
韓思遠心中暗嘆著,放棄了一切無謂的掙扎,保留著最后一分體面,緩緩閉上了雙眼。
閉目之時,他身形受倪昆掌中狂暴電磁之力吸攝,騰空飛起,一頭撞向那五道雷霆。
倪昆手掌,正中韓思遠天靈。
五道雷霆,狠狠灌入韓思遠天靈之中。
在公主、蘇荔、師琪、張威、德一等人隨時準備補刀圍攻的緊張戒備之中。
韓思遠赫然毫無抵抗地,被那五道天劫也似的雷霆轟顱貫腦,整個身體瞬間綻出密密麻麻的細碎裂痕。
隨后遍布他全身的每一道裂痕,又猛地爆出雪亮雷光,韓思遠身軀轟然爆碎,無數碎片又在雷光之中瞬間煉化,連一絲粉塵都未留下。
就在韓思遠身軀爆裂之時。
江踏月目光灼灼,倏地抬手一探,抓住了一塊奇異的“碎片”。
那碎片似有形,似無形,不斷變化,形發著朦朧光暈。
光暈之中,隱有模糊畫面不斷浮現。
時而是紅塵俗世、市井街巷、萬家煙火,時而是壯闊山川、萬里長河、遼曠海疆,時而又是地下洞窟,或曲折幽暗,或巖漿沸騰。甚至還有疑似仙家洞府的畫面,在那“碎片”之中驚鴻一現。
江踏月滿意一笑,五指一合,便將那奇異碎片握入掌心,抽絲剝繭,徐徐煉化。
再抬眼一看倪昆,就見倪昆居然也捉住了一塊奇異碎片。
“你居然能看到?”江踏月詫異問道。
倪昆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本來是看不到那“碎片”的。
但當韓思遠身軀爆碎之時,倪昆腦中不朽金身符文閃爍,雙眼頓時像是開了光一般,一眼看到了那塊正自飛快消融的奇異碎片,隨后便本能地探出手去,捕住了那塊碎片。
當碎片入手,一道道信息涌入他腦海,匯聚為一枚殘缺的符文,懸于不朽金身符文下方。
天命鎮世經。
不是“天命亂世經”,而是“天命鎮世經”。
這便是韓思遠自悟的道?
倪昆看著手中那塊碎片,若有所思。
這時,江踏月忽然上前一步,眉眼含笑,軟語懇求:
“教主弟弟,將你捕到的碎片送給姐姐好不好?你拿那碎片也是無用,姐姐可用一件好寶貝與你交換哦!”
“不,我現在可是大周國師,拿它有用。”
倪昆搖搖頭,五指一握,將之封入掌心穴竅之中,緩緩煉化,微笑道:
“踏月師姐你的根本功法,莫不是‘天命亂世經’?若如此,這東西就更不能給你了。”
江踏月已得了一塊碎片,若再給她一塊,焉知她會不會變成下一個韓思遠?
“真是小氣。”江踏月輕哼一聲,嬌嗔:“若沒有我,你也對付不了韓思遠,這點小小報酬,都不愿給姐姐么?”
倪昆微笑道:“可師姐你不是已經得了一份報酬么?”
“不夠呢。”
“已經夠了。”
“姐姐可以幫你找到一座洞府…”
“我自己也能找到。”
“你!”
江踏月跺了跺腳,氣哼哼地轉身就走。
倪昆笑道:“師姐且慢。韓思遠那老賊死前那番話,究竟什么意思?他難道還能死而復生不成?”
江踏月氣乎乎說道:
“靈機斷絕的凡俗世代,他元神仍可轉生數世。法相大能在煉氣士時代,都最多只能轉生三次…韓思遠元神頗有詭異,或許還真能辦到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倪昆抬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也就是說,將來還真可能再遇上韓思遠了?”
“下次出現的,就未必會是韓思遠了!”江踏月回頭白了倪昆一眼:“我還剪刀去了!此次你這般小氣,以后再有好事,瞧我還找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