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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亡國

  突厥王城,阿史德科羅一把推開身上喘息連連的嬌美女奴,赤著上身坐了起來,仔細閱讀奴仆遞來的檄文。

  “有虞多罪,慢侮天地,悖道逆理,天命殛之...”

  這位權相一字一語念著檄書文字,臉上刀疤緩緩擠壓,勾勒出猙獰笑容。

  “...學宮欺惑眾庶,歌頌禍殃,戲弄神祇,震怒上蒼...”

  依稀還殘留著修補痕跡的周國皇宮大殿中,皇帝聽著臣子的復述,手掌不由自主抓緊王座扶手,手背青筋暴起。

  滿朝大臣欣喜若狂,仿佛已經看見了萬千鐵騎跨過荒山天險,一路向東挺進,直逼長安城下,實現周國三百年來的夙愿。

  “曾祖,曾祖!”

  一名白衣少年大喊著,拿著張紙,狂奔于清河郡崔氏宅邸。腳上被門檻一絆,差點跌倒在地。

  “多大的人了,別毛毛糙糙的。”

  正和老友們品著茶的崔老太爺眉頭微皺,接過紙張,待到看清上面文字,童孔瞬間收縮,手掌不自覺用力,將瓷杯生生捏碎。

  “怎么了?”

  “發生什么事了?!”

  周圍友人紛紛關切詢問,崔老太爺不言不語,只是將檄文放在桌上,用手指點了點,讓眾人看清“舉四海萬國之力,誅滅學宮,蕩平罪虞,令萬民永安于中原”的字樣。

  學宮垂云湖畔,坐在長椅上的蘇馮沉默良久,將檄文撕碎,丟向湖面。

  他起身離開長椅,踏過長橋,走進監學樓,沿著臺階拾級而上,來到最高層。

  走廊墻上掛著歷代山長的畫像。或灑脫超然,或睿智深邃,或溫和寬厚。

  蘇馮在走廊盡頭站定,抬頭望著墻上的扶劍而站連玄霄畫像,許久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他長嘆一聲,從懷里掏出鑰匙,打開了山長書房的木門,來到桌后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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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桌上擺放著厚厚一疊畫紙,紙上內容,依舊是那座恢弘壯闊的地下城池。

  “你早就料到了么...”

  喃喃自語,淹沒于昊天鐘聲。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虞國大明宮,中書令薛機念完了整篇檄文,面無表情地將紙張放下。

  書房里落針可聞,太子李嗣面龐緊繃,尚書仆射裴肅目光陰沉,皇帝背對著眾人站在窗邊,望著窗外池塘。

  夜已深,池塘邊沿的石質供燈里,閃著蠟燭火光,將池面照亮。

  波光嶙峋,一條金色鯉魚緩緩上浮,不知是不是得病的緣故,它看起來毫無活力,虛弱地擺蕩著尾巴。

  “道門欺人太甚,”

  驃騎大將軍咬牙切齒道:“我們得有所回應!”

  門下侍中東方錄瞥了他一眼,問道:“怎么回應?同樣發條檄文要攻下太皞山?藩國會怎么想,虞國百姓會怎么想?”

  道門延續數千年,四海萬國世世代代的億萬百姓全都信奉昊天,其中還包括附庸于虞國、年年進貢的番邦小國。

  這些藩國絕不只是滿足皇帝個人好大喜功的工具,通過與藩國的民間貿易,虞國每年都能得到大量的木材、石材、香料、藥材、皮草、金銀銅鐵等資源。

  并且藩國本身的地理位置,也給虞國提供了航道、港口等條件。

  山河鎮守符并沒有將這些藩國也一并納入其中,

  就算虞國要表態,誓與道門決一死戰,也要先處理好這些藩國,防止他們突然倒戈。

  至于虞國國內,上千年的宗教習慣,沒那么容易消除,同樣需要時間引導百姓,統一思想。

  “可總不能什么也不做,唾面自干吧?”

  驃騎大將軍怒道,一拳砸在墻上,引起陣陣禁制漣漪。

  書房嘈雜不斷,這些站在虞國權力頂點的人,以爭吵掩飾心中的不安。

  四海萬國并非夸張,以道門的地位、實力,真的能調動各個王國,投入到戰爭當中。睜目望去,舉世皆敵。

  “陛下,”

  一直坐在角落冷眼旁觀的鎮軍大將軍燕云蕩突然站起,對站在窗邊背對眾人的虞帝拱手道:“請容老臣先行告退,回家處理些家事。”

  書房一時間安靜下來,燕云蕩這些年又老了些,一直賦閑在家,盡管身形依舊魁梧,但兩鬢的斑白與干枯的胡須,卻怎么也遮掩不住。

  虞帝緩緩轉身望向這位肱骨之臣,問道:“什么家事?”

  “最后抱一抱孫子孫女。然后,礪戈,秣馬,奔赴前線。”

  燕云蕩有些渾濁的雙眸陡然變得銳利,聲音沙啞而粗礪,“太皞山挾昊天信仰以命萬國,勢要蕩平虞國,誅滅學宮。

  有的人害怕了,想逃離,帶著家人遠離戰火。有的人則欣喜若狂。

  這些感到開心的人,或是世家豪族,覺得能在沒了李虞壓制后,恢復往日榮光。

  或是失意士子,覺得能趁著亂世,踩著他人尸骸更進一步。

  或者是干脆的狂熱信徒。非蠢既壞。

  臣不感到欣喜,也不想逃離——臣太老了,年逾古稀,已近耄耋,既逃不動,也不想逃離這片養育了我,給予我舞臺,賜予我功名的故土。”

  燕云蕩側目望向南面,眼眸里滿是卷戀,仿佛能透過重重宮殿阻礙,看見繁華富庶的長安城,看見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虞國土地。

  “如果有一天,太皞山的兵鋒真的抵達邊境,也得先從我的尸體上跨過去。”

  燕云蕩回過頭,沙啞笑道:“而在那之前,臣心中橫亙多年的疑惑,應該也能得到解答——太皞山樞機自稱神使先知,他們的血,是否是紅色的。”

  說罷,他朝皇帝拱了下手,轉身推開門扉,在門外內侍的疑惑目光中,大笑著步入深沉夜色。

  虞帝站在原地,望著燕云蕩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下意識地上揚。

  他環顧書房眾人,平靜道:“太皞山的聲討檄文遲早會傳播開來,既然堵不住,那就不要堵了。東方錄。”

  “臣在。”

  “讓門下省草擬一片檄文。”

  “敢問陛下,檄文題目是...”

  “《討萬國檄》”

  虞帝說道:“朕要在泰山封禪,將檄文告知上蒼,告知李虞列祖列宗,告知黎民百姓。臣非亡國之臣,朕非亡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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