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讀書)
三月初七,長安城,金城坊宅邸。
正值倒春寒的季節,天空中下著淅淅瀝瀝小雨,雨水沿著屋檐滴落,構成珠簾般的雨幕。
咕冬咕冬。
廚房傳來燒水壺煮沸聲,柴翠翹緩緩放下手中由蘭陵報社刊印的,視線還停留在書頁文字上。
這本書上個月才出版,作者自然是蘭陵報最火的那位錦絳。
原本錦絳的筆風,是溫婉細膩之中帶著一絲哀傷幽怨,但在最新這卷的里,她的筆風變得活潑開朗了一些,文字間充盈著過去不曾有的澹澹喜悅。
這應該不是錯覺,昨天她從洢州掃完墓回來,參加長安一些貴族小姐組織的讀書會的時候,很多人也都猜測,那位從不暴露身份的錦絳老師,最近是不是終于收獲了愛情。
當然,也有可能是仇人死了。
柴柴漫不經心地想著,來到廚房,一邊將燒水壺從煤爐上拿下來,把開水倒進熱水瓶里,
一邊釋放念力,做起了家務。
剛來長安那會兒,家務活其實不算輕松——金城坊宅邸面積太大,無論掃地拖地、清掃灰塵都很麻煩。
不過自從她考進學宮,學會駕馭靈力之后,家務就變得輕松寫意了許多。
掃塵符能收集灰塵,水旋術能洗衣服,驅物術能搬動重物。
李昂的聲音從前門傳來,柴柴匆匆將燒水壺放在客廳桌上,來到庭院,撐起念力屏障遮擋雨水,自然而然地接過李昂手里的包裹,問道:“今天回來得怎么這么晚?”
“東君樓有點事情纏著。”
李昂隨口說道。探尋老家水井無果后,他就帶著柴柴掃完了墓,匆匆返回長安,前往學宮東君樓。
山長依舊不知所蹤,于是他只好去找了東君樓那個名叫阿提的傀儡機仆,得知了兩點。
其一,原本封印夢貘的青銅匣碎片,現在已經被學宮嚴密封存了起來,禁止任何人研究,直到山長歸來。
這主要是懼怕夢貘那無孔不入的扭曲現實能力。
其二,李昂對于龍隕長槍的猜測,有可能是正確的——在某些記載了龍隕的前隋典籍里,隱晦地提到過化龍獻祭一詞。
認為真龍血脈,廣泛分布于野獸、妖獸乃至人的體內。
無論是鯉魚躍龍門,還是蛇化蛟龍,妖獸能通過各種各樣的方式,激活、提煉體內稀薄的龍血,向著龍的形態進化。
這里的龍血,不止是物理層面的血液,也包括冥冥中的生命本源。
夢貘作為妖魔,實力深不可測,龍隕長槍擊殺它后,吸收了一部分本源,因此獲得了變化大小的能力。
也許只要擊殺更多的妖魔,龍隕真的能恢復到當初在隋朝開國皇帝手中時的威能...
李昂收起傘,將雨傘放在客廳門邊,問道:“對了,晚飯吃什么?”
“酒樓送來的清蒸黃魚。看少爺你一直沒回來我就先放冰箱了。現在拿出來熱熱?”
“嗯,我先去書房看會書,熱好了叫我。”
二人對話自然而溫馨,柴柴哼著歌,剛走向廚房,就聽到“咕冬咕冬”聲響。
燒水壺還在煤爐之上,沸騰著。
嗯?剛才...我不是把燒水壺拿下來了么?
柴柴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一邊釋放念力,再次取下燒水壺,一邊打開冰箱,從里面拿出用紗布蓋著的清蒸黃魚。
難道自己記錯了?
三月初八,長安城,金城坊宅邸。
今天依舊下著雨。
李昂和柴柴在學宮的放學時間是相同的,只不過他經常在藏書閣看書,或者去蘇馮博士那里幫忙、去太醫署授課,所以常常會晚回家。
李昂撐著傘,推門走進庭院,只見柴柴呆呆地坐在客廳里,用手撐著下巴神游天外,桌上放著一個燒水壺。“怎么了,在這發呆。”
“啊,少爺你回來了。”
柴柴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最近看錦絳先生的書有些入迷,在想自己什么時候能寫得跟她一樣好。”
“是么?那要加油哦。”
李昂心底嘿嘿一笑,他可知道錦絳的真實身份。
盧雨楠擁有領先整整數個時代的素材庫,隨隨便便找點素材融合一下,就能碾得柴柴這樣的蘭陵報小透明作者找不著北。
“對了,晚飯吃什么。”
“嗯...酒樓還沒送來。”
話音未落,宅邸正門外就來了一位打著傘、提著餐盒的酒樓伙計,“李小郎君,飯菜給您送來了。”
“哦,謝謝了。”
李昂起身走到門口,接過餐盒,略微掃了一眼。
素炒茄子,茭白炒肉,牛肉湯...
“嗯?怎么只有一碗米飯?不是讓送兩碗的么?”
“啊?”
酒樓伙計愣了一下,“可能是店里師傅忘記放了,我這就去取。”
“不用了,再跑一趟也挺累的,明天記得送就行。”
李昂擺了擺手,提著餐盒返回客廳。
三月初九,長安城,金城坊宅邸。
李昂撐著傘,推門走進庭院,只見柴柴呆呆地坐在客廳里,用手撐著下巴神游天外,桌上放著一個燒水壺,疑惑道:“嗯?你今天不是去和樂菱參加讀書會了么?”
“在外面的時候突然想起家里水還燒著,就提前回來了。”
柴柴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少爺,我...”
“李小郎君,飯菜給您送來了。”
宅邸正門外來了一位打著傘、提著餐盒的酒樓伙計,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哦,謝謝了。”
李昂起身走到門口,接過餐盒,略微掃了一眼。
竹筍炒肉,醋芹,松茸排骨湯...
“嗯?怎么只有一碗米飯?不是讓送兩碗的么?”
“啊?可能是店里師傅忘記放了,我這就去取。”
“不用了,再跑一趟也挺累的,明天記得送就行。”
柴柴看著門口談話的二人,雙手不自覺地攥緊。
滴答。
水滴從她指縫間滴落。
三月初十,長安城,金城坊宅邸。
李昂撐著傘,推門走進庭院,疑惑地打量了一眼宅邸。
客廳地上殘留著落葉,桌上積著淺淺一層浮灰,后院的晾衣架上還放著幾件衣服,早已被雨水淋濕。
“少爺你回來了?”
柴柴從二樓緩緩走下,臉上涂著厚厚脂粉,擠出笑容,“今天學書上的技法,試著化了下妝,結果忘做家務了。”
“...你是從哪本書上學的化妝。”
李昂眼角一抽,吐槽了一句,自己釋放念力,收回了晾在雨中的衣服,掃清了屋里的落葉塵土。
飯桌上,柴柴劃拉著碗里的半碗飯,突然問道:“少爺,宋大哥他,最近有沒有跟你說什么?”
“嗯?怎么突然問這個?”
李昂愣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就那樣唄,夢貘的事情帶給他打擊太大,今天聽楊域說,他臉色還是很差。
你跟宋大哥不是同一個年級么?白天沒看到他嗎?”
“可能是沒注意吧。”
柴柴低下頭去,繼續劃拉碗里的米粒,“對了少爺,吃完飯我幫你量下身材尺寸,給你做幾件衣服。”
“哈?”
事務纏身、還得給太醫署寫教材的李昂搖頭道,“做衣服多麻煩啊,上街買不好么?”
柴柴撒嬌道:“誒呀你就聽我的嘛,我寫要用到丫鬟給少爺做衣服的素材。”
“總感覺你用這個理由越來越熟練了。”
李昂虛著眼睛吐槽,卻還是釋放念力,找來卷尺。
三月十一,長安城,金城坊宅邸。
李昂撐著傘,推門走進庭院,就看到柴柴正在搗鼓一臺放在三腳架上的、以木材布帛為外殼的碩大古怪儀器。
“咳咳!”
李昂咳了咳嗓子,正聚精會神研究相機的柴柴轉過頭來,笑道:“少爺你回來了啊。”
“你怎么把我的相機拿出來了?”
“今天收拾房間,在箱子里發現的,還找到了說明書。”
柴柴一臉天真問道:“少爺,這東西真的能把畫面,記錄下來么?”
“能是能,不過很復雜,而且還有危險。小孩子別亂玩。”
李昂朝柴柴額頭上來了記腦瓜崩,作為亂動自己東西的懲罰。
夢貘創造的夢境,讓李昂找回了更多記憶。這些天他利用閑暇時間,搗鼓出了一般《科學技術發展指南》,上面記載著很多他認為將來可以惠及虞國百姓的發明。
比如電報,電話,化肥,汽車,相機等。
他決定以后每過幾年,就釋出一些發明,為了不拔苗助長,他還故意記錄了同一種發明的不同技術路線。
比如相機底片,既有較為原始的、以玻璃為底板的火棉膠濕版法,又有較為先進的臭化銀工藝。
相機相紙,既有需要使用雞蛋蛋白的蛋白相紙,又有用煤氣燈就能顯影的明膠氯化銀感光劑相紙。
他可以提出一種發明的原始技術路線,啟發其他學者,對發明進行完善。
金城坊宅邸的倉庫里,就放著一套完整的照相、沖洗照片的設備。
“別嘛,借我玩一會兒嘛。”
看到李昂準備收起相機,柴柴連忙搖晃著他的手臂,“我寫要用到丫鬟給少爺照相的素材。”
“又是這個理由,能不能想點新的花樣。”
李昂翻了個白眼,伸手搓亂的柴柴的頭發,“對了,我今天見到宋大哥了,約他明天早上去霞山爬山,到時候開導開導他。”
“李小郎君,飯菜給您送來了。”
宅邸門外再次響起了酒樓伙計的聲音。
“哦,謝謝了。”
入夜時分,李昂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感應著千里之外的墨絲分身。
他還惦記著洢州老家水井下面的深邃暗河,不斷嘗試制造潛水艇外殼,試圖探索九幽。
只是過程并不順利。
隨著潛水艇的深度不斷下降,沉浸在洶涌河水之中,
李昂感應到墨絲分身的聯系越來越弱,迫不得已下達了拋棄潛水艇外殼的指令,讓墨絲分身鉆回地表。
嘖,又失敗了。
他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聽到一陣窸窸窣窣聲響,轉頭一看,柴柴不知何時抱著枕頭,站在了床頭。
李昂一縮身子,“干嘛?”
柴柴壓低聲音,像是做賊一般小聲道,“我寫要用到丫鬟跟少爺一起睡覺的素材...”
“服了你了。你這到底寫的是,還是百科全書啊。”
李昂一拍自己的額頭,心底已經在嘆息,到時候通過做夢遠程看到這一幕的盧雨楠會如何嘲笑自己了。
“少爺你自己說過要支持我的!”
柴柴嘿嘿一笑,掀開被子一角,冬的一聲跳了進來。
擠下兩個人的單人床肯定不寬敞,特別是在感受到柴柴身上那透過睡衣傳遞過來的體溫后,李昂尷尬地咳嗽一聲,默默轉身背對柴柴。
心底不由得胡思亂想,這丫頭最近怎么越來越奇怪了。家務不做也就算了,還說起了胡話。
柴柴倒是完全不知道李昂心中所想,自顧自地張開手臂抱著他,如小貓一般輕輕呼吸著。
就像小時候害怕打雷的她必須抱著李昂才能睡著一樣。
“少爺?”
“嗯?”
“有空的話,給家里再招一個丫鬟吧?”
“哈?招丫鬟干嘛,家里多個人怪怪的。好了,快睡吧。”
李昂拍了拍柴柴的手掌,催她快睡。
一方面他確實困得不行,另一方面嘛。
咳咳,溫香軟玉貼身,不想犯錯的話最好還是早睡為妙。
“少爺?”
“嗯?”
“我給你做了幾件衣服,放衣柜里了。還有明天你去和宋大哥爬霞山,我也給你們準備了餐盒,貼了醴涼符放冰箱了。到時候拿出來加熱下再吃。”
“嗯好。都幾點了還不睡,快睡吧。”
“少爺?”
呼喚沒有回應,李昂已沉沉入睡。
柴柴緩慢至極地挪動身子,用手拄在枕頭上,撐著臉頰,靜靜看著睡夢中的李昂的側臉,目光溫柔。
時光仿佛在這一刻停滯,只剩下窗外細如絲線的雨幕,與屋中二人。
過了許久,柴柴悄悄地挪出被窩,舉著油燈來到樓下書房,從抽屜里拿出信紙筆墨,思索良久,落下筆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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