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恢復得不錯。”
君遷子在玻璃容器前站定,微笑道。
“你對我們做了什么?”
猿叟用雙手撐著容器內壁,讓自己不墜下去,臉色陰沉不定道。
“自然是搭救。”
君遷子隨意道:“連玄霄的劍,天下間沒有人能擋得住,當時鬼鍬只剩一個腦袋,龐兄你也被割了一半脖子,失血瀕死,失去意識。
我只好通過昭冥鐵片,將二位傳回,利用秘法緊急救治。”
“救治?”
猿叟臉色微變,抬起右臂,“你管這叫救治?”
他的右臂背面,長著葡萄般的贅生器官,既有肉瘤,也有囊腫、手指乃至耳朵眼球。
“多余器官,割了便是。就當裁剪指甲、剔除死肉。”
君遷子語氣依舊輕松,“若無秘術,龐兄你現在應該已經在過頭七了。”
“哼。”
猿叟臉色難看,掃了眼旁邊的鬼鍬,“他怎么樣了?”
君遷子隨意道:“情況比預想中要好一些。鬼鍬的燭霄修為,有大半都仰仗于吞食秘術。
肚子上的那個嘴,才是他的本體。
只要提供足夠多的血食,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巡云,乃至燭霄修為。”
與異化物融為一體的魔修,生命力與恢復力普遍超出常人,
即便是沒了身體只剩腦袋的傷勢,都不是完全沒有挽回余地——也難怪前隋修士會在相互殺戮中,集體陷入瘋狂。
為求力量甘愿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歸根結底,還是你徒弟的安排,和你給的情報有誤。”
猿叟陰郁道:“連玄霄沒有被信修樞機拖住,瞬間趕到頒政坊鎮撫司。
而且一點也不像病危要死。”
“連玄霄他壽命確實將至,二位可能是沒有給到足夠壓迫,使其傷勢暴露出來,
也沒有直面連玄霄的勇氣,才會節節敗退。”
君遷子依舊淡然輕松,完全不在意猿叟的難看表情。
“放屁!”
猿叟破口大罵,當即噴出一連串污言穢語。其中還夾雜著不少周國方言。
“老師...”
鴉九欲言又止。
君遷子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示意鴉九不要插話,站在原地靜靜等待了一陣。
漸漸地,猿叟眼皮低垂下去,像是罵累了、精力耗盡一般,昏昏沉沉睡去,整個人懸浮在容器中間。
君遷子走出庭院,鴉九跟在后面,小聲問道:“老師,猿叟的臉...怎么長在了腦后?”
她看得很清楚,泡在容器中的猿叟,身軀是背對著他們的,但那張猿猴般的臉,卻是生長在頭發中間,面朝著他們。
難道說當時君遷子在縫合傷口的時候,把脖子縫反了?
“救治秘術的副作用,多長了一副人臉罷了。
剛才跟我們說話的,也算是猿叟。和正臉共用一個腦袋。
到時候兩張人臉一起醒來,估計會爭個你死我活,最后只能活一個。
但愿是原本的正臉活下來,否則以后他就得倒著走路了。”
君遷子隨意笑道:“當然也可能是雙方協商,一同活著。白天夜晚換個方向當人。
那我倒是有些好奇,他如廁時會面朝哪邊。”
鴉九的思緒沒有君遷子那么奇奇怪怪,她抿了抿嘴唇,輕聲道:“上古秘術都是這么...這么...”
“邪惡?”
君遷子搖頭道:“什么是邪惡?
人類圈養家禽家畜,食其肉,用其皮。
寄生蜂將蟲卵產在蜘蛛身上,令幼蟲吸食蜘蛛血液,直至蜘蛛化為一張空空皮囊。
食腐蟲在沒有足夠食物情況下,會將發育遲緩的幼蟲殺死,分給其他幼蟲。
自然萬物天性便是殘酷冷漠,邪惡一詞只有人會使用。
上古時代,人們沒有修行道途,便只好模仿那些最強大的異類。
這樣環境誕生出的修行秘術,看起來自然會‘邪惡’一些。”
他頓了一下,表情古怪道:“虞國報刊上,將青蒿素稱為有史以來救人最多的發明。
這說法并不全面。
昊天鐘與昊天鈴,才是救人最多的東西。
有鐘聲在,絕大多數異類便只能在山野荒原之中游蕩,不能與人間產生交集。
秦末亂世時,天下的城池、鄉鎮、山村,所有地方的昊天鐘全部失效,持續了十天。
十天過后,天下人口,十不存七。
如果鐘聲斷絕一兩個月,那天下間可能只有三成不到的人,能夠茍延殘喘活下來——包括修士。”
十不存三。隋末亂世恐怕也不過如此。
鴉九眉頭緊鎖,
君遷子見狀笑道:“當然,昊天鐘聲斷絕,最多讓人類回到黑暗蠻荒的人神共居時代,
和真正的大災相比,不值一提。”
“老師,”
鴉九猶豫道:“真正的大災,會是什么?”
跟隨君遷子這么久,聽他說過無數遍天災將至,卻依然不是很清楚災難的具體形式。
洪水?天火?瘟疫?饑荒?永夜?寒冬?
君遷子沉默良久,抬頭望向碧藍天空,喃喃道:
“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
你說,如果天塌了,人還能活么?”
天怎么會塌?
鴉九疑惑不解,她在虞國潛伏了這么長時間,每一期的理學刊物都不落下,理學水平可能不輸于學宮學子。
她知道天空虛無縹緲,有氣無質。
沒有實體的東西,怎么可能崩塌壓毀人間?
鴉九還欲再問,君遷子卻從地上撿起了一只離巢迷路的螞蟻,捧著它來到庭院躺椅中躺下。
“睡吧,睡吧。”
君遷子喃喃自語,在躺椅上漸漸睡去,而他手中的螞蟻,也停止了爬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