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工部集》,因杜甫曾任檢校工部員外郎一職而得名,全書共有六冊,存詩千余首,文三十余篇。
“墨絲指向的,好像并非書籍本身,而是其中一冊的書頁...”
李昂翻開書籍,稍稍放開對墨絲的限制,令其從指尖皮膚中鉆出,蜿蜒著爬向書本。
“找到了。”
墨絲最終鎖定了一張印著《旅夜書懷》詩篇的書頁,
李昂用手指輕捻那張書頁,發現其厚度要比其他頁更厚一些,像是多張紙粘合在了一起。
“難道...”
李昂沉吟著從腰帶上拔出匕首,用刀鋒輕輕剜入并撬開書頁邊角,雙手捏著兩邊緩緩撕開。
嘩——
兩張書頁分開以后,露出了一張夾在里面的褐黃色老舊紙張。
李昂一手握住腰間玉佩,隨時準備啟動防護符箓,另一只手用鑷子將那張紙從夾層里取出,放在桌上。
紙的質感近似皮革,其表面有一團渾濁墨水。伴隨舊紙暴露在空氣當中,那團墨水也逐漸活化,在紙上游動,時隱時現。
“異化物...”
李昂稍挑起眉梢,不符合常理、擁有特殊表現的無生命死物,被劃分為異。
異類的形成和產生,沒有特定規律。
一些異類極度危險,需要學宮和鎮撫司不惜代價鎮壓控制。
比如能在周圍區域不斷產生雷暴的鐵棍;
接觸到體液后會令人血肉潰爛腐敗的象牙筷子;
而令一部分異類本身沒有太大危害,比如一塊材質柔軟、可以拿來當枕頭使用的石頭,
或者一根浸沒在污水中,能讓水迅速澄清的麻繩。
正當李昂思索著這張黃紙是哪一類異化物、要不要上交給學宮收容之際,
黃紙上的墨水逐漸穩定下來,變為清晰的橫撇豎捺。
而這些筆劃,又自動拼湊在一起,形成一行行字跡。
《大荒囚天指》
《佛怒火蓮》
《天魔功》
《渾天寶鑒》
李昂看著紙上滿滿當當的功法秘籍名字,不禁瞠目結舌,拿起紙張反復確認,終于確定,這些功法秘籍只有名字,沒有內容。
“書名欺詐是吧?”
李昂眼角一抽,“你擱這逗我玩呢?我要一堆沒內容的功法有什么用。”
似乎是聽到了李昂的吐槽,紙張上的字跡再次變化,
少年阿○的成績并不理想...
“打住,這玩意兒也沒用。”
我叫楊間,當你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死了...
“一張詭異的羊皮卷是吧?”
李昂揉了揉額頭,黃紙上的字跡內容反復變化,但呈現出的,都是李昂自己記憶里有的東西。
比如武功秘籍的名字、話本、圖片,乃至一千貫兩千貫面額的飛錢、學宮博士開據出的批準請假條等等。
似乎,這張紙會自動呈現出觀測者想要看到的文字圖案?
這算什么,全自動閱讀器,還是通靈卡片?
李昂搖了搖頭,他的腦海里已經有異界記憶碎片形成的記憶宮殿,
而黃紙只能反應出觀測者腦海中本來就有的東西,不能憑空想象、憑空捏造,獲取沒有的信息。
因此也就不能呈現出“如何快速實現工業化的詳細方略”,或者“長安城下一期賭馬結果”。
“按學宮對異類的劃分,這張通靈紙,對個人和對人類社會而言,都沒有太大的直接危害。
收納控制起來也較為簡單。
應該和洢州的那個魘人鈴一樣,都屬于五級異化物。”
李昂默默道:“問題在于,墨絲為什么會對其有指向性。”
此前,墨絲只對金銀和特殊金屬有吞噬欲望,
就算是在學宮的藏書閣里,和東君樓外,也沒有對書籍或異化物有指向性。
“難道這張紙,是劍仙本人放進書里的?
這幾本《杜工部集》是在大歷十年,也就是在杜工部死后第五年時刊印的。
那位李太白和杜工部是好友知己,從時間上來看,他從無盡海中返回后,是有可能將這件異化物放進《杜工部集》中的。”
李昂思索道:“因懷念舊友,所以將能浮現美好記憶的異化物,放入了舊友的詩文集當中么...”
他頓了一下,忽然想道:“等等,如果墨絲是因為聞到了這件異化物上的氣息,所以才產生了指向性,
那豈不是說,我能利用這一特性,去尋找劍仙本人留下的其余異化物,
乃至其他衣冠冢?”
“少爺,吃飯了。”
書房外傳來柴柴的聲音,
“來了。”
李昂收起通靈紙,走出書房。
以這段時間的體驗來看,
功能強大的墨絲,完全夠資格成為數量稀少、每一件都能造成巨大影響的一級異類。
其他衣冠冢中的秘藏,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何況墨絲吞噬金銀而不增長重量,格外詭譎怪異。令其寄生在體內,始終有些不放心。最好還是要找到劍仙本人的其他遺物乃至遺書,弄清楚墨絲的本質。
時間飛逝,年關漸近,學宮也給弟子們放了寒假。
這是李昂與柴翠翹在長安過的第一個新年,感覺...還行。
除夕夜長安城有驅儺表演,類似于異界記憶中的狂歡節,人們帶著面具,扮演鬼怪和儺翁、儺母,邊走邊跳,吹拉彈唱,歌詞大多描述正義的人類如何痛揍妖魔鬼怪。
這是從遠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習俗,包括皇宮中也會進行。
此外,家家戶戶還會在庭院里點燃火堆,稱其為“庭燎”,并往里面丟爆竹和用壞的笤帚。
丟爆竹是為了好玩,丟笤帚估計是為了寄托家宅平安之類的美好愿望。
李昂和柴翠翹在除夕夜逛了一晚上的街,等昊天鐘響、新年來到后,又去宋紹元、楊域、紀玲瑯等人的家里拜年,
但大年初一就不那么爽了——初一清晨,所有在長安的中高級官僚,都要去皇城參加大朝會,
各地州府的官員會親自前來,或派遣副手,
包括遠在邊陲的羈縻州,乃至附屬國、鄰國,都要派遣使者送禮朝賀。
整個過程也繁瑣無比,又是宰相念賀年駢文,又是番邦使者念賀文。
李昂作為新封的縣伯,也要參加這一枯燥乏味又冗長的活動。
好不容易熬過去,他又被請到宮內,觀察今年新降生的皇子皇女們。
“陛下皇后也真是的,我又不是什么神仙菩薩,
有必要把那些幾個月大的嬰孩抱到我面前,讓我裝模作樣地夸兩句,說嬰孩身體健壯么?”
走出皇宮的李昂忍不住對燕家大郎燕胄(燕云蕩之孫,燕鱗之子,在東宮太子左右率府當差)吐槽道。
燕胄無奈苦笑,他不敢背后談論虞帝,只好說道:“這不是陛下信任你么。
民間都已經有地方給你立生祠了,讓你給新生的皇子皇女們賜福,也好討個心安。”
“哈,那還不如把我的名字刻在長命鎖上,給嬰孩佩戴。我坐在家里就能用姓名權收錢。”
李昂隨口吐槽了一句,突然注意到燕胄臉上的微妙表情,“等等,民間不會有人已經這么干了吧?”
“不止...”
燕胄尷尬說道:“聽說還有店家賣你的畫像,掛在產婦或者助產婆家的墻壁上。不過人們沒見過你長什么樣子,畫像都盡可能往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的風格畫。”
“這...”
李昂張著嘴巴,不知該作何感想。
感情自己現在已經被坐實是婦女之友,外加嬰孩保護者了?
這是否有點...
“對了日升。”
燕胄突然低聲說道:“年前的時候,陛下下詔,準許東宮設置學館,收藏、編纂典籍圖書,以教授諸生。
過段時間學館應該快建好了,你要來觀禮么?”
“觀禮?”
李昂眉梢微挑,太子東宮本身就是一個小型政府,有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司經局、藥藏局、太子左右率府等部門,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太子上位后,可以很迅速地安排班底,處理朝政。
而學館,名義上是收藏、編纂典籍圖書,實際上是多了一個可以招攬謀士、安插心腹的地方。
燕胄在東宮的左右率府任職,他請李昂過去觀禮,自然不是純粹的觀禮,而是替太子牽線搭橋,提供一個私下密談的機會。
“過段時間我可能會比較忙,不知道有沒有時間。”
李昂思索片刻回復道。
他并不想摻和進太子李嗣,與四皇子李惠的爭端中。
虞帝的身體還很健康,等皇子上位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
而太子或者皇子,他們又能給自己開出什么條件?
錢財?
李昂每個月收專利費,數錢都覺得數得累。
官職?
李昂在學宮上學,又不能真的去當官。
爵位?
以他現在的年齡,縣伯爵位已經夠高了,短時間內沒有繼續獲封的可能。
既然太子、皇子什么條件也給不了,李昂又何必去參與——二位皇子又不可能從皇宮國庫里拿兩件劍仙遺留的異化物出來送給他。
“這樣么,明白。”
燕胄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
李昂是學宮弟子,本身就有權不參與東宮的事情。何況他還有爵位、功績在身,地位超然。
燕胄剛才邀請,也只是問一句而已。
兩人騎著馬駛過御橋,經過丹鳳門,出了大明宮。
由于燕胄還要去東宮當差,兩人在丹鳳門外分別,李昂望著燕胄離去的背影,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果然,當初無論如何也要考上學宮的決定是正確的。
就算燕胄是燕家的嫡長孫,未來的爵位繼承者,
也免不了要被迫參與進權力斗爭中。
只有學宮,能超然外物。
李昂拉動韁繩,駕馬離開光宅坊。
新年剛過,街上還殘留著些許焰火爆竹的氣息,
家家戶戶的庭院里,還插著細長的竹木竿——竿子上懸掛著用紙或者布制成的長條形旗子,用來乞求福氣。
貌似在異界記憶里,也有類似的東西,
好像叫...鯉魚飄?
李昂眨了眨眼睛,打算回家后拿通靈紙找找相關信息——這段時間通靈紙最大的作用就是幫他查找記憶庫里的信息,相當于文件搜索道具。
順帶一提,如果將通靈紙拿給普通人看,最大的可能是變成一張千貫或者兩千貫飛錢。
而如果在拿出通靈紙前,用話語給出暗示,那么通靈紙還可能變化為地契、房契之類。
“就算是修士也避免不了通靈紙效果。
拿給金吾衛看,在他們眼里,紙張會變成皇宮的通行令牌也說不定。”
李昂默默想道,“可惜材質只能是紙,不能是木牌、玉佩或者更復雜的東西,
而且變換頻率也有限。
不能像電視機一樣播放連續畫面。”
異界記憶的世界,是個娛樂手段豐富多樣的時代。
見識過了電影電視動漫,李昂很難對東西坊市里的戲曲戲劇產生什么興趣。
“聽說東君樓里有種能夠增強異類效果的異化物,
那個加上通靈紙,說不定就能有電視的效果...”
正當李昂思索之際,袍衫下方的墨絲再次活化,傳來一陣強烈的吞噬欲望,指向坊市中的某座建筑物。
“嗯?”
李昂下意識地拉緊韁繩,停下馬匹。
墨絲指向的是勝業坊第十三家宅邸。
那座宅邸占地面積頗大,氣派豪華,庭院中豎立的旗幟彩旗,也用的是上等絲綢。
此外,還有僧侶、道士,魚貫走入其中。
李昂默不作聲,翻身下馬,來到路邊。
這勝業坊第十三家宅邸,像是在進行什么誦經禮拜活動,里面隱隱傳來頌唱聲。
“這位老丈,麻煩問一下,這戶是什么人家啊?”
李昂問路邊一位圍觀的老者,詢問之后才知道,這戶還是官宦人家,正在給府上的老太太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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