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專利所的進度之快、效率之高,大大超出了李昂的預期。
按照理學博士蘇馮的說法,長安城最大的幾家商號,包括做香料的欖香記,經營藥材生意的福盛堂,還有被柴翠翹及眾多長安女士認為是圣地的錦繡堂,甚至還有做皮草生意的商會——
過去虞國的清潔用品是澡豆、胰子,和擦臉油、護手膏一樣屬于美容用品。
但高檔澡豆用料奢侈,造價昂貴,胰子所使用的豬胰腺獲取不易,中產收入家庭和貴族士大夫才能消費得起。
而肥皂香皂原材料相對易于獲取,制作工藝簡單,一看就知道易于推廣。
再加上學宮背景作為背書,各大商號蜂擁而至就不難理解了。
距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李昂干脆跟著蘇馮博士去了專利所,在專利所的包廂里見到了各大商號的代表。
“這位是欖香記的錢掌柜,這位是福盛堂的王主事,這位是錦繡堂的安主事,這位是琉光錢莊的金掌柜”
蘇馮為李昂引見了一眾商會代表,這些人全都是長安東西兩市的有力人士,有些商會在虞國各大州府都有分號,甚至把生意做到了虞國國外。
李昂友善地和他們打了聲招呼,趁坐下地時候悄悄問蘇馮道:“蘇博士,為什么沒胡商?”
作為絲路最大的經營者,胡商團體在東西兩市的能量并不遜色于本地商會,在財富體量上甚至略有超出。
東西兩市的商會都來了,包廂里卻一個胡人也沒有,還挺...奇怪的。
“呃,這個...”
蘇馮假裝咳嗽了一下,有些尷尬道:“一般新專利出來的時候,我們專利所不會通知胡商,他們也很知趣地不會過來詢問。
本地商會能購買的專利,他們不一定有權能買——這是要殺頭的。”
“殺頭?”
李昂一挑眉梢,立刻反應了過來,“胡商的根基在極西之境,
不讓胡商插足新專利,
是怕胡商把獨門產品的生產技術,偷偷運往國外?”
“沒錯。”
蘇馮點了點頭,無奈道:“雖然學宮是想在知識層面廣泛交流,互通有無,
但朝廷不那么想。
胡商每年往長安運輸來香料、犀角、象牙、珊瑚、珍珠、琥珀等奇珍,賺取了巨量財富,已經尾大不掉了。
再讓他們把生產技術偷走,在極西之境生產商品賣回虞國,則不利于虞國的商業——西荊、南周等國的商號也是同理,無權參與專利授權。”
“明白了。”
李昂點頭道,“知識沒有國界,但賦稅有國界。”
“李小郎君這句話很貼切,不愧是學宮狀元。”
一位戴著玉扳指、腰佩香囊的身寬體胖男子,笑著說道:“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少了胡商作為競價對手,我們長安各家商會就會聯合壓價。
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誠信。
何況皇宮之前就派人和我們商量過生產、推廣助產鉗的事情。
有了助產鉗,不知道能挽救多少產婦、嬰孩。
我們在座各位都要承你的情。”
“呃,金掌柜言重了。”
李昂眼皮微跳,說話的身寬體胖男子名為金無算,是琉光錢莊的大掌柜——就是那家在虞國六百多個州府全都設有分號,甚至把分號開進十萬荒山里的琉光錢莊。
如果要競選虞國首富的話,金無算絕對是最有希望的人選。
事實上,在一些坊間傳聞中,金無算是李姓宗室,乃至皇帝夫婦在民間商業利益的代理人,為皇室斂財。
否則根本無法解釋,為什么月流水按千萬貫計算的琉光錢莊,還沒有被各家權貴生吞活剝。
‘虞國首富啊。’
李昂在心底咂了咂嘴,腦海中浮現出無數從天而降的金錢雨。
金無算無疑是這群商號代表中地位最高者,
見他開口,其他人紛紛應和,贊美助產鉗到底有多偉大,肥皂香皂脫脂棉又能對普通百姓生活有多大幫助云云。
“如果不是皇宮特地囑咐過,不要過分宣揚李小郎君你,恐怕長安城里已經有生祠立起來了。”
金無算遺憾地搖了搖頭,拿出一疊裝訂好的紙張,遞給李昂,“對了,李小郎君,這是我們幾家商號的專利授權意向書。你看看有沒有什么問題。”
李昂接過紙張,掃了一眼,心底如同裝了音響一般一震。
噔噔咚。
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
三百萬貫?
李昂再次確認了一下紙張上的數字,沒錯,
長安各家商號,愿意出兩百萬貫的價格,一次性買斷專利授權。
‘前任執政大臣家的宅邸,恐怕也就一萬貫吧?
先帝長公主出嫁,包括嫁妝、婚禮、公主宅院、隨從傭人終身薪酬在內的所有費用加在一起,也就二十萬貫。
就這樣還被御史們狂噴,說奢靡浪費,有損國體。’
李昂瞪著紙張上的數字出神,忍不住吁出一口長氣。
三百萬貫,夠建造三十萬座井,夠買三萬匹好馬,夠生活費二百文的普通家庭生活一千五百萬天,折合四萬一千零九十五年。
相當于三百個燕國公!!
哪怕換成金銀,都足夠把人砸死了。
李昂恍惚地幻想了一下自己和柴翠翹變成巨龍,躺在堆滿了金銀的山洞中,目光灼灼、口吐烈焰,守衛著自己的財富。
冷靜,一定要冷靜。
李昂艱難地從紙張上收回目光,他完全不懷疑金無算他們能不能掏得出這筆錢,畢竟那可是琉光錢莊。
但...
“我不打算徹底賣掉專利。”
李昂深吸了口氣,冷靜下來,說道:“我還是希望采用長期授權,只賺取專利費這種形式。”
“哦?”
金無算有些驚詫地挑起了眉梢,“李小郎君不妨看一看下面的估算算式。我們幾家商號來之前,已經請商號里的算學人才——其中也有在學宮畢業的弟子,
專門計算過肥皂、香皂、脫脂棉的未來收益。
三百萬貫,已經算是比較合適的數字了。
哪怕把產品賣到虞國各州府,乃至國外。
中短期時間內,專利費的收益也遠遠達不到三百萬貫的水平。”
“我知道,我看過了,估算過程沒問題。”
李昂點了點頭,一項商品的收入,要扣除掉原料成本、運輸成本、場地租賃成本、人力成本、自然損耗、堆積風險、稅收費用等等因素,
一般學宮的專利費是產品總收入的2,
虞國中等收入家庭數量乘以每年購買肥皂香皂次數,再乘以肥皂香皂價格,扣除成本,再乘以百分之二...
并沒有想象中多,而且這只是大商號的營收,還要考慮盜版的小型商號和家庭手工作坊。
出于逐利目的,他們總會想辦法仿制出類似產品,而這部分收入是無法計算專利費的——沒有授權,自然也就沒有專利費。
一番計算下來,如果李昂選擇每年領取專利費的形式,需要三十年以上才能拿到三百萬貫。
而學宮有太多太多的經驗證明,產品發明是會不斷迭代的,一項專利未必能真的能賣三十年。
更重要的是,
學宮規定了,發明專利權的期限為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內,學宮會不遺余慮保護發明者的權益,直到時限已滿。
金無算皺眉道,“那為什么...”
“如果徹底賣掉專利權的話,那么我之前寫在專利說明上的、保護工人的條件,就會作廢了吧?”
李昂攤手道:“雖然各位都是各大商號的代表,在各自地盤內一言九鼎。但財帛動人心。
只要生產規模不斷擴大,總會有管理者想要節約成本,降低價格,從而獲得競爭優勢。
勞工自然是最容易被優化掉的部分。”
李昂在專利說明上,嚴格要求工坊需要給工人配發,用脫脂棉布或其他材料制成的手套、口罩,
嚴格要求工坊不得雇傭童工,不得長時間在惡劣環境下勞作等等。
李昂一點都不懷疑,如果徹底賣掉了專利,
那些大商號會直接撕毀這些“天方夜譚”的限制條款。
“李小郎君...”
欖香記的錢掌柜,咂了咂嘴巴,剛想說些什么,就被金無算用眼神打斷。
“李小郎君,不愧是仁醫。”
金無算用五指點了點桌面,思索片刻后說道:“這樣,我們會重新估算一下,實行你的條件后,整個生產環節的成本和收益。
事先說明,如果堅持要給勞工配發保護用品,限制勞作時長的話,
成本肯定會提高,總收益肯定會降低...”
“好。”
李昂答應得很爽快,令錢掌柜等人更加驚訝,“李小郎君你想清楚了么?這么做你能拿到的收益也會一并降低啊?”
“我想清楚了,就是這個條件。如果各位不能答應,那我只好去找愿意答應的商號,給他們授權。”
李昂把話說得很死,幾家商號的代表對視一眼,眼眸里滿是無奈。
“好吧,如果李小郎君你堅持的話。”
金無算嘆了口氣,代表其他人答應了李昂的條件。
口頭約定好,改天正式簽訂合同。
此時,正午的鐘聲在學宮中響起,合同的事情暫時談完,蘇馮起身送各大商會的代表出屋。
“蘇博士...”
李昂欲言又止,他給那些大商號立下了諸多條件,這些條件必須嚴格執行,否則他就會收回專利授權。
但這樣,相當于增加了學宮專利所的工作量,
可能要讓學宮浪費人力物力,去與大商號們扯皮。
“你做得對。”
蘇馮笑著說道:“如果換做是我,在你的年紀、你的家境,未必能抵御住三百萬貫的誘惑。
愿意為了素未蒙面的勞工,而放棄到手的海量財富,
山長和陛下會對此很欣慰的。”
“也許吧。”
李昂無奈地攤了攤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修士不是餐風飲露的仙人,一樣要吃穿住行。
甚至比普通人消耗的資源更大——修士使用的符箓墨料,需要礦工在礦井中挖掘。
修士使用的草藥,需要山民掛著繩索去懸崖峭壁上采摘。
修士使用的金屬,需要鐵匠日以繼夜地鍛造。
養一個修士,讓修士修行的資源堪稱天文數字,
要不然天下間才不會只有一個學宮,而學宮也不會每年只招收六七百名弟子。
他拒絕了三百萬貫,相當于也給學宮損失了一大筆代理費,額外增加了一大堆麻煩。
“呵呵,”
蘇馮看到李昂臉上的悵然若失表情,笑道:“為保護弱者而堅持,為弱者受到傷害而傷感,你確實很像你老師。”
“嗯?”
李昂愣道:“蘇博士你...”
“我和蒲留軒以前是同窗好友。前段時間剛通過書信。”
蘇馮微微一笑,說道:“你隱去他的身份是明智的。
留軒他...在長安城里有那么些個,關系不怎么融洽的仇人。”
“哪些仇人?”
李昂不禁問道:“留軒先生當年到底是因為什么離開長安?”
這件事情他早就想問,但不管是蒲留軒還是程居岫,都很有默契地閉口不談。
“他沒和你說么?”
蘇馮有些驚訝,“呃,那你還是等他來長安以后親自問他吧。
唉,總之就是些陳年往事,恨屋及烏罷了。
對了,等會兒午飯別吃太飽,今天下午還有一件好事等著你們新生。”
蘇馮又避而不談,李昂只好回食堂吃了飯。
到了下午,果然等來了他所說的那件好事。
負責管理新生生活、學業的教習,把新生集中起來,宣布一項事情。
學分制 簡而言之,經歷了一個多月的適應期后,學宮對新生開放了學分——新生課堂表現優異,或者在課外取得成果,就能獲得學分。
而學分,則能用來領取物資、典籍、書籍借閱權等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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