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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一章:小語的罪已詔

大熊貓文學    我將埋葬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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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天,我只要閉上眼,就會想起祖師的預言,它是熊熊燃燒的火焰,讓我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我時不時會去看襁褓里這個孩子,一般而言,嬰兒都會有些丑,它們身體臃腫,皮膚褶皺,整日哭哭啼啼,但他不一樣,祖師的預言里,他是惡魔的子嗣。”

  “預言…又是預言,那一天,我去往死城,便是好友景冶子為我占卜所得,幾十年前剛認識景冶子的時候,他還是個窮困潦倒的江湖方士,雖常常自比李淳風與袁天罡,但算得不準,常常十算九漏,若非我多次接濟,他恐怕早已饑貧交迫而死。但這些年,他越來越富庶了,再見到他時,他頂著高昂道冠,系著犀牛玉帶,周邊環繞的擁躉者盡是達官貴人。”

  “世人將他傳得神乎其神,說他天生法性,是佛陀轉世,通曉過去未來,我也問他,你為何技藝精湛了這么多,他含糊其辭,說是自己閉關學易,在某個風雪天,昏昏將死之際頓悟了。我知道,他沒有和我說實話。”

  “兩個月前,景冶子找到了我,讓我去那座赫赫有名的城,我問他緣由,他不說,倒是給我說起了往事的真相。”

  “他說,他過去只是個江湖騙子,只懂些粗淺易理,某一天,他如常地在街上擺攤行騙,一個富人興致忽起,找到了他,讓他幫著算算,他將卦象如實說了,傍晚他收攤時候,富人帶著一群人圍了過來,他以為自己胡言亂語招惹了什么麻煩,轉身就要逃,誰知富人納頭便拜,直呼他神仙。”

  “那之后,他發現,自己的算得意外地準了起來,準得令他都感到害怕。他想起了許多泄露天機者天譴之的祖訓,但貪婪壓過了恐懼,他開始大量斂財,且再不自比李袁,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超越了所有先輩。”

  “可兩個月前,他找到我時,卻是形銷骨立,他握著我的手說,他很害怕,因為他發現,他算得幾乎沒有偏差了。我問,你難道不應該感到高興嗎,為何會害怕?他回答說,若算命算得足夠準,不就說明,世界的未來正在凝固,人們正在陷入不可逃脫的宿命泥沼里嗎?”

  “‘過去的世界不是這樣的’他說,那時候他試圖從周易,龜殼,掌紋,天象里窺探命理,一無所得,但現在,世界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發生著翻天覆地的改變,有一個巨大的‘妖’誕生了,它掌管著未來的一切,能算清每個人所有的抉擇,它將命運公之于眾,游方道士是它的喉舌。”

  “他告訴我,他之后打算隱居,我以為他要徹底退隱,他卻說,他會一直算下去,直到算清世界的終極謎底,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通紅,咬牙切齒,像個真正的瘋子。”

  “兩個月后,我在死城抱起了這個孩子,我撬開了他的嘴巴,看到了那黑色的鱗片,‘邪龍轉世為人,口銜逆鱗,為禍蒼生’,祖師秘密流傳的簡短預言在我心頭炸響。”

  “我有能力決定這個孩子的生死,但我并沒有一絲一毫主宰命運的愉悅,相反,我設身處地地感到了景冶子的害怕,我知道,在我有能力決定命運走向的一刻起,我也成為了命運的奴隸。”

  外面的天暗了下來,宮語掌上的燈越來越亮,冊子上的文字似在隨燈焰一同跳動,透著扭曲與妖異之感,里面并沒有記錄太多新鮮的事情,可絕望的宿命感卻已透過紙背,將所看者感染。

  小禾也站在了林守溪的身后,陪他一同觀看筆記,她不由想起了那天遇到的算命人,她將林守溪的八字給了他,不過,那位算命人似乎學藝不精,一樣也沒算對。

  看了這份筆記,林守溪才明白,原來小時候宗門里一度盛傳的謠言,竟如此歷史悠久。

  這是筆記的前幾頁,字跡端正。

  “凝固的命運…”林守溪輕聲呢喃,說:“這怎么可能呢,如果宿命真的存在,那人類自以為的自由豈不是成了笑話么?”

  “多年之前,我也察覺到這件事了。”

  宮語紅唇微啟,說:“但這種算通常只針對凡人,大部分凡人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地方,能接觸到的最高父母官也不過縣令,一生中真正的大事也無非婚喪嫁娶,許多人,哪怕不懂命理,也能輕易看透一個放牛娃的一生,因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生軌跡都太過簡單了,但修道者的人生是測不準的,高明的方士或許能測算出他們人生中必經的幾件大事,卻無法為其人生斷言,所以…不必太害怕。”

  林守溪與小禾聽了,臉上并無緩和之色。

  “會不會是方士還不夠高明?”小禾輕聲問道。

  宮語無法解答這個疑惑,她沉默了會,問林守溪:“還要繼續往下看嗎?”

  “看。”林守溪說。

  宮語繼續翻動書頁。

  冊子往后翻去,泛黃的紙上,字跡清晰,林守溪甚至可以想象出老門主寫這些字時的模樣。

  “道門也撿了一個嬰兒,可以預見,那也將是個絕世的天才,死城一事令道門元氣大傷,可若我固執己見,將他殺死,那今后,魔道的力量將徹底失衡,祖師傳承下來的愿景也將不可能實現。我真是老糊涂了,這樣簡單的道理,竟還是師弟告訴我的。”

  “我從沒有掌握過他的生死,將他撿來,撫養長大卻是我的宿命。”

  “道德經有語,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便叫他守溪吧。”

  “世上想殺他的人太多,自此以后,魔門不再招弟子了。”

  之后的時間跨度很長,書本上所記錄的,也多是些瑣碎雜事以及他的心事。

  接下來的幾年里,他撫養林守溪長大,期間,他動過許多許多次殺心,倒不是他真的想殺死林守溪,而是他潛在地認為,殺死林守溪就相當于抗爭了命運,這是極具誘惑的。

  尤其是后來,道門天降了一位門主。

  這位門主給魔門帶來了持續數年的絕望與惶恐,這個曾經一度欣欣向榮,險些成為武林執牛耳者的宗門,正在不可逆轉地走向衰亡。

  眼睜睜看著兩座宗門此消彼長卻無能無力,作為一門之主的他,承受的痛苦與壓力可想而知,期間有不少老一輩的離開了宗門,隱居山林,提前避難,也有不少弟子無法忍受這死氣沉沉的修道日子,偷偷溜出黑崖,轉投其他宗門,他全都心知肚明,只是無心阻攔。

  林守溪也是今天才知道,看似和藹可親的師父,原來在無數個夜晚都在猶豫要不要將他殺死,而他七歲那年,師父站在他的身后,一度起了真正的殺心,甚至都已將手掌懸在了他的脖頸之后,可當他回過頭去時,師父看著他粉雕玉琢的臉蛋時,卻是摸了摸他的頭,感慨道:“都長這么大了啊。”

  ‘他是魔門的孩子’老門主在筆記上這樣寫。

  之后,老門主還記錄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某日他聽到林守溪與師兄師姐在一同聊天,師兄師姐們逗他,問他,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想振興宗門。”林守溪說。

  師兄師姐們聽了以后大喜,問:“你未來要振興魔門?”

  “我要振興合歡宗。”年幼的林守溪心懷理想地回答。

  看到這里,書里書外的人都沉默了下來。

  “好呀,沒想到我們家林公子從小就有這么大的宏愿了呢。”小禾的輕笑聲里透著幾分寒意,她纖白的小手搭上了林守溪的肩膀,順著肩膀輕輕撫摸上脖頸,動作溫柔得如同呵氣。

  林守溪背脊微涼,無力地辯解道:“童言無忌,這…玩笑而已。”

  “是嗎?”小禾小手上攀,摸到了他的耳朵,捏了捏,問:“你不是要振興宗門嗎,為何現在反而拜到了道門門下?”

  問出這個問題后,小禾自己也愣了愣,接著,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揪緊了林守溪的耳朵,道:“我明白了,你振興宗門的方式就是打入道門內部!難怪你既結識慕姐姐,又勾引楚姐姐…林守溪,你可真是不忘初心啊。”

  “我…”林守溪被說得啞口無言,老門主白紙黑字鐵證如山,他也不知如何辯駁,一時支支吾吾。

  “你這戰術雖然陰險,執行得倒是挺不錯的。”小禾倒是越說越起勁,她瞇起眼眸,好奇地問:“你這般順藤摸瓜,層層深入,最后該不會連師尊大人也要…”

  “咳。”

  宮語立在一邊,清冷地咳嗽了一聲。

  小禾嬌軀一顫,這才醒過神來,她自知失言,不由以掌掩唇,小心翼翼地看向師尊。宮語真氣雖失,余威猶在,冷若冰山的仙靨看得小禾心頭一緊,她乖巧地辯解說:“我…我也是玩笑話。”

  之后的一頁,筆記的跨度直接是三年:

  “近日心慌神亂,難以入眠,在鬼谷山的千機洞里,我又見到了我的老朋友景冶子,我去的時候,他已讓小道童準備好了一桌菜,他說,他知道我今天會來。我還在千機洞里見到了我的另一位老朋友,他是真宗的宗主,景冶子說他會死于道門門主之手,他不相信。”

  “我們一起吃過了飯,真宗宗主臨別的時候和我說,若哪一天道門門主攻上黑崖,我不會來救你了,我不想死在她手里。我沒有說什么,我本就不希望他來,況且大勢之下,誰來也沒有用的。我向景冶子詢問,問他有沒有算出什么重要的東西,景冶子猶豫了很久,才湊到我的耳邊,壓低了聲音說:我見到了天命,雖然只有冰山一角。”

  “他還說,天下方士之氣運,他獨占了八斗,今后方士縱有神機妙算者,也再不可能達到他這個地步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向他詢問所謂的天命。我知道,這樣的方士通常喜歡以天命不可泄露為由,故弄玄虛地打啞謎,所以我起初沒對答案抱有什么希望,誰知景冶子不僅給了我答案,給的還很明確。”

  “他用手指蘸了水,在我面前的石桌上寫下了兩個字,厄城。”

  “厄城…我本以為這說的是那座真氣發源的死城,但景冶子卻搖頭,說,根據占卜的結果來看,這座城應該在極北方,位于冰雪掩埋的深處,那座城很古老,在人類還未誕生之時就已存在,它是某個秘密之境的入口。至于里面有什么,景冶子也不知道,他說,那是他最夢寐以求的地方,因為那里藏著命理的終極,但他去不了,他不是修行者,無法捱過那樣的冰天雪地。”

  之后的筆記又跨越了兩年。

  “好久沒有動筆了…景冶子是為惡魔傳信的使者,他蠱惑了我。”

  “我想去北方,去找那座厄城,我不敢確定,我到底是想要逃避,還是真的想去面對世界的真相,但我的身體在漸漸老去,它每天提醒著我,說你快死了,你快一事無成地死了。”

  “年輕的時候,我喜歡算術、天文、樂理,喜歡詩酒歌舞,我覺得只要騎上了心愛的馬,捎上了心愛的女子,世上就沒有地方是去不到的。人老了,銳氣就真在不知不覺間磨掉了,我現在整天說著以大局為重,局面反倒越來越亂…不該抱著遺憾而死,成為冢中枯骨。”

  “我要前往厄城。”

  后面的內容很單調,講述的是他動身前往厄城時所做的準備,準備十分詳實而完善,考慮到了各種情況。

  讀到這里時,莫說林守溪與小禾,哪怕是宮語,瞳孔中亦流露出了一絲緊張。

  他們知道,這些準備哪怕再詳實,依舊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將要前往的,是一個未知的地方。

  “他與你說過這件事嗎?”宮語問。

  “師父不曾與我說過。”林守溪搖了搖頭。

  在他記憶里,十二歲那年,師父確實消失過一段時間,那時,師父說他是去閉關了,今日他才知曉,原來他去往的是極北冰雪的厄城。

  燈焰劇烈搖晃后熄滅,一縷細長的白煙飄了起來,引得人心頭微涼。

  宮語合上窗,重新點上了蠟燭,這才繼續往后翻頁。

  接著,他們都吃了一驚。

  后面的很多頁都用墨筆劃去了,劃得干干凈凈,一個字也看不清。

  “這…”林守溪皺眉。

  按理來說,這段內容應是師父動身前往厄城的過程,這是至關重要的東西,可它現在被抹得一干二凈…里面藏著什么師父不愿意讓我們知曉的秘密嗎?

  一直翻,一直翻,后面的頁數同樣如此,一直到最后一頁,筆記上的字跡才重新清晰了起來:

  “這已是從厄城回來后的第三個月了,每次回想起這段經歷,我都不敢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真實的,我真的擺脫宿命了嗎?還是說,這也是我的命呢…算了,想這些沒有意義。這條黑紫色的紋路越來越深,壽命將盡,我活不了多久了。”

  “守溪長大了,我相信,他終有一日會成為天下第一高手,而我…”

  “該死了。”

  筆記戛然而止。

  “若我早些看到這份筆記就好了。”

  許久之后,宮語將燭火熄滅,幽幽地說。

  她想起了娘親留下的文稿,其中記載著一個名為真國的地方,它在另一個世界的極北地帶,與這個厄城或許有關,但無論她對于這個厄城多么感興趣,以她現在的身體,根本無法抵達。

  宮語合上筆記,將它重新保存好,之后主動推著林守溪,走出了這間死氣沉沉的書房,來到了秋風微涼的夜里。

  殘月高懸,浮云飄動,殿樓在夜色里聳立成幢幢的黑影,除了輪椅碾過地面,再也聽不見一絲的響動。

  “我想與林守溪單獨說說話。”

  宮語停下腳步,對小禾說。

  小禾對于師尊向來尊敬,也無異議與疑心,嗯了一聲,乖巧地轉身,收拾屋子去了。

  小禾走后,林守溪恭敬地問:“師祖要與徒兒說什么?”

  宮語緩緩地推著木輪椅,輕聲問:“你恨我嗎?”

  “…”林守溪沒有想到她會這么問,他想了想,回答:“以前恨,現在不恨了。”

  宮語垂下頭,看著輪椅中傷重難動的少年,話語更輕,“近日思及往事,我總覺得,我做錯了很多事。”

  “做錯了很多事?”林守溪反問。

  “嗯,過去的我太高傲了。”

  宮語螓首輕點,似在擬罪己詔,微頓之后,略顯縹緲的聲音從唇間飄出:“我已來到這個世界很多年,卻從未真正將這個世界放在眼里,過去,統御道門乃至一統天下對我而言易如反掌,而我做這些,目的也僅僅是讓修行不斷絕,當年攻破魔門之后,我沒有動這里的任何的東西,并非惜物,而是我覺得,這些凡人視為珍寶的典籍,對我而言沒有一點用處,我因此錯過了這封筆記,我也曾聽過景冶子的名字,只當是江湖騙子,不足為道,哪怕那天真宗宗主在太極一道上勝了我半分,我也沒有真正當回事,反而為他窮盡一生才在某一道上稍稍超越我而感到憐憫…我骨子里始終是傲慢的人,甚至是虛榮的傲慢,我明明不問世事,卻又想把自己的強大證明給全天下人看,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宮語的聲音透著過去所沒有的沉重,林守溪不明白師祖為何要說這些,又為何要單獨說給他聽,他能聽到師祖沉重語調中疲憊,憐惜之余也不由緊張了起來。

  說完了這些后,宮語緘默不言。

  秋夜沒有蚊蟲干擾,沒有流螢飛舞,黑崖頂端寸草不生,故也沒有鳥兒棲息,無比安靜。

  夜是沉默的,林守溪不知如何回應她的話,只好選擇與夜色一起沉默。

  許久,倒是宮語紅唇微動,主動發問:“林守溪,在你眼里…為師是怎樣的人呢?”

  “嗯…以前不認識師祖時,覺得師祖是個強大而神秘的敵人,后來發現師祖很漂亮,有著不易察覺的柔和。”林守溪認真地概括著,他原本還說個‘清傲’,但師祖先前已批判過,所以他沒有再說。

  “容貌是父母給我的,天生麗質并不值得驕傲,同樣,我的天賦根骨也是父母賜予的,他們都是人神境的大修士,而我是他們的獨女,也算是應運而生了,我懷抱金山銀山出生,很長一段時間卻還不思進取,若非遇見恩師將我引入正軌,我都不知何時才能振作。”宮語推著輪椅,行走在如水的涼夜里,如此說。

  “師祖以前不是說,你小時候修行很刻骨嗎?”林守溪疑惑地問。

  “那是騙人的,我小時候很懶,很貪玩。”

  宮語回憶往事,自嘲地笑了笑,她走在夜風里,說著過去永遠不會說的話:“但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被自己迷惑了,我偏執地以為這一切都是我靠雙手抓住的,但真的是這樣嗎,并不是的啊…”

  “師祖何必妄自菲薄呢,再這樣說下去,可是矯枉過正了…師祖應是累了,早些歇息吧。”林守溪柔聲說。

  “不。”宮語搖頭,繼續說了下去,固執而認真:“世上有很多人天性慕強,他們會模仿強者的起居出行或口頭禪,引以為風潮,會覺得強者做的一切都有道理,哪怕失敗了,也懷著理想破滅般悲壯…我也是這樣的人,與他們不同的是,我愛慕的是自己。我愛慕著自己的強大,將境界上的圓滿視為了心境上的圓滿,我做了很多錯事,但當時的我不自知…譬如師靖與楚楚,她們拜我為師,敬我愛我,我卻沒有盡全力教好她們…我其實是喜歡她們的,尤其是楚楚,每每看到她,我就會想起她娘親小的時候,可越是如此,我反而越是想欺負她…呵,和她娘親賭氣似的。”

  宮語輕聲微笑,她像是在自我檢討,又像是在冷眼旁觀,將過去所不愿意承認的自己道出。

  “我常常說圣壤殿的七位罪戒神女有病,但…我好像也有些病癥。”宮語推著他走到崖邊,看著墨海般的夜色,說。

  “高處不勝寒,師祖在人間巔峰待久了,難免感染風寒,無傷大雅的。”林守溪安慰說。

  “你倒是會說話。”宮語揉了揉他的發,說:“你還不如說是我墜入凡塵,水土不服呢。”

  林守溪聽了,不由笑了笑。

  宮語松開了握著輪椅把手的手,走到了他的面前,她腿兒微屈,俯下些身,在順手將一綹秀發折于耳后之后,那雙幽邃的秋水長眸便對上了林守溪的眼睛,似在期待什么回應,稍許,她語氣輕柔地說:“若我師父還活著就好了。”

  林守溪一震,隱隱約約間,他從她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絲熟悉,可這種熟悉是沒由來的。

  他正了正神色,用嚴肅的口吻說:“你已知錯,何必把改正的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難道知道了這些錯,你還要埋怨一句‘都怪師父離開得早,沒有將我教好’嗎?師祖…莫向外求。”

  宮語眸光閃動,她莞爾一笑,說:“嗯,你說得對,那…你覺得我應當怎么做呢?”

  “嗯…”林守溪想了想,說:“很簡單,你將你覺得錯的通通寫在紙上,每改正一項就劃去一項,每每再犯就自省自責。”

  “好呀。”宮語微笑點頭,話語竟透著幾分乖巧。

  夜漸漸深了。

  她將林守溪推回了他原本的房間。

  敲開門,小禾將他抱了回去。

  林守溪離開之后,她獨對著空明的月色,又變回了那個清傲清美,不食人間煙火的道門仙子。

  只是望向林守溪的廂房的時候,總會有光一般的淺流從眼底淌過。

  她娉婷地立在夜色里,露出微笑,自言自語似地說:“是啊,都怨師父離開得早,沒有將小語教好呢。”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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