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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世代相傳

大熊貓文學    我將埋葬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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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幅詭吊的畫面。

  林守溪所在的世界里,天崩地裂山巒塌陷,而他眼前檀香悠悠樂聲縷縷,雙手合十的少女似就跪在他身前,觸手可及。

  她與小語生得很像,但林守溪確定,她不是小語,幼年時的小語尚沒有這份清冷與驕傲。

  她…是小語的姐妹嗎?

  “五百年前,先祖奉劍城外,遇神女借劍,于高山之巔劍斬時空魔神,此劍為神女所持,生了靈性,有了傲骨,不愿擁有劍名,也不愿為人拔出…

  族中本代弟子衰微,或是紈绔子弟,或是癡愚之徒,不堪大用,唯盈兒有靈。”

  少女的身后,一個蒼老的聲音緩慢而沉重地響起,帶著期盼與嘆息:

  “盈兒已拜師神守山,得內門真傳,前途不可限量,今日祭祖之時,又見祖墓掛虹,是吉兆也,若能得神劍認可,此后大道登頂,應指日可待。”

  這是家族長輩對晚輩極高的評語,但這位青裙少女卻平靜異常,她看著眼前古樸的、象征著家族千年榮耀的神劍,卻說出了一句在長輩們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包括它。”

  此言一出,原本安靜的劍樓一下變得嘈雜,其中多是呵斥與嘆息,唯有少女盯著眼前之劍,一言不發,她哪怕跪在劍之前,目光亦是俯睨。

  “年少輕狂,不算壞事。”

  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平息了眾人的怒火,他看神劍沒有任何回應,語氣中多少還是有點失落:“盈兒的確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你早晚會是人間最頂尖的那批人…好了,之后回神守山,好好追隨你師父修行,不要貪玩怠慢了課業,祖師法術博大精深,須用心鉆研。”

  青裙少女先是輕輕點頭,片刻后眼瞼低垂,露出了幾分迷惘之色,此刻,她的神色半點不像七八歲的小女孩,只見她薄唇微張,用自問般的語氣又說出了句逆語:

  “縱然修成祖師所有道法,我不依舊在祖師之下?”

  似有雷鳴乍響,振聾發聵,劍樓內卻鴉雀無聲。

  青裙少女起身,隨著眾人向樓外走去。

  林守溪眼前的場景開始倒退。

  在青裙少女要踏出劍樓時,林守溪伸出了手,那一刻,古劍在樓中發出了光亮,青裙少女回首,恰好見到了這一幕,她像是感應到了什么,眼眸中最后一絲的迷惘消失不見。

  人群鳥獸般散去,青裙少女側立門口,身影纖細,她回眸望來,成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靜止的剪影,畫面就定格在了這里,這是五百年前發生的事,他們甚至未能匆匆對上一眼。

  青裙少女遠去,林守溪繼續下墜。

  下墜…

  灰白色的霧裹住了他,他認得這種霧,這是曾經彌漫在三界山的霧!

  他回憶著先前聽到的對話。

  這是發生在五百年前的事,那個被稱為盈兒的少女應是小語的先祖,她清冷美麗,根骨剔透,若是活到現在,應是神守山某位至關重要的大仙人。

  林守溪運轉洛書心法,心法不知為何失去了回應,他被迫在霧中下墜,周圍紛繁復雜的畫面一掠而過,根本無法看清。

  直至某一刻時,耳畔又有聲音響起,墜落的速度明顯放緩了許多。

  “這柄劍取回來了,并未所損。需要為師幫你保管起來么,畢竟是家族寶物,留個紀念也好。”又是一個老者的聲音。

  回答他的依舊是一個少女的聲音,這個聲音同樣稚氣未脫,卻也透著許多不符合年齡的驕傲與固執:

  “它是佩劍,應隨我斬妖除魔,為何要束之高閣?”

  林守溪精神一震。

  “小語?!”

  他確信,這就是小語的聲音,只是過去的那份活潑可愛已不見蹤影,反而帶著幾分悲傷與堅毅。這不是一個世家小姐該有的聲音,小語經歷了什么,她…怎么了?

  林守溪竭力地睜開眼,想透過灰白的霧氣,看清眼前的畫面。

  小語的身后,又有幾個聲音七零八落地響起,似是其他同門弟子的聲音。

  “佩劍?佩在身上當裝飾品么?”

  “小語師妹,你的先祖豪杰輩出,可我聽說,從沒有人能馴服這把劍。”

  “這是斬殺神明的劍,人類無法拔出,過去不能,未來也不能。”

  譏嘲聲中,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小語,別理他們,他們只是嫉妒你的天賦罷了。”

  小語輕輕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眾目睽睽之下,她將手放到了劍上,討論聲愈發嘈雜。

  林守溪無法將眼前的畫面看清,但幾乎憑借直覺,他也伸出手臂,作拔劍狀。

  如老師手把手地教學生寫字,一內一外,他與小語的手重迭在了一起!

  “給我…開!!”

  小語心生靈犀,話語清越似金石之鳴,她一掌按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用盡全力猛地一拉。

  霎時間,沉寂千年的古劍崢然出鞘,宛若高蟬嘶鳴的劍聲里,萬籟俱靜,遍地生寒。再沒有一絲質疑的話語,他們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如墜夢幻,少女跪在地上,盯著沒有一點銹跡的古劍,眼眸被劍光照得雪亮!

  “師父…我做到了。”

  她輕輕說了。

  林守溪隔著重重灰白的霧,沒辦法給予回應。

  他看見小語負劍而起,朝樓外走去,一如當初那位青裙少女,她們的背影似重迭在了一起,又似渾然不同。

  畫面再度拉遠。

  重重的灰白霧氣湖水般合攏。

  林守溪向上望去。

  上方,隱隱橫著一個宏大的影,那個影里填充滿了眼珠般的氣泡,巨大的軸突在中央蜿蜒,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這是時空魔神生前的幻影,它低著頭,萬千的眼珠齊齊指向下方,似也在凝望著他。

  林守溪與它對視。

  他知道對方早已死去,這是它的葬身之處,故而這位古代邪神哪怕被殺了數次,依舊陰魂不散。

  高遠處,邪神發出了詭異的聲音,像是釁笑,也像是吟唱。

  林守溪沒有理會它,他知道,如果時空魔神真還有殺死自己的能力,也不會用這蘊含時間法則的霧氣故弄玄虛了,換而言之,這些霧氣更像是血,是它身體被剖開后,不斷流失的血液。

  若非窮途末路,誰又愿意拿自己的殘肢與血液作為武器?

  林守溪向下墜落,武功心法逐漸回到體內,他知道,這意味著他在逐漸接近真實。

  但也是離開幻境的剎那,林守溪見到了令他膽寒的一幕。

  他似是回到了灰殿之前,卻是仰視的視角,小禾、慕師靖還有那四名弟子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小禾面露驚恐,慕師靖蹙起眉頭,其后幾名弟子表情各異,有的恐懼,有的呆滯,有的則還沒反應過來。

  電光火石的剎那,巨型的蜘蛛已破霧而出,密集而猩紅的眼珠之下,鉗子似的巨口噴吐出了黏稠的白絲。小禾厲喝一聲,身影已穿梭到她面前,拔劍去斬,之后蛛網分開,蜘蛛分裂,濃漿爆開,噴灑到墻壁上。

  危機并未解除,相反,這只是開始。

  躁動不安的灰霧里,越來越多的怪物撲了出來,它們像是封印在殿中的妖,不知為何蘇醒了,如脫韁的野馬,爭先恐后地爬出,釋放出殺戮的氣息,它們數量大得驚人,眨眼之間已將灰殿的巨門擠滿,駭浪般傾倒下來。

  林守溪想要施展法術,可他發現,自己依舊被困在時間的霧里,根本沒有辦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眼看著所有人都要被妖怪吞沒,一個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僭越者,當施以火刑。”

  說話者是慕師靖,她立在人群中央,黑裙飄飄,面容冰冷,一如降服活龍之時。她還抬起手臂,細白的手指凌空虛畫,畫出了一個尖銳的正四面體。

  這個四面體是火的象征。

  她的話語好似諭令,一時間,灰殿之前烈火熊熊燃起,以焚燒一切的猛烈姿態將所有的妖物焚成飛灰,霧氣也被一同驅散,高聳的灰殿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它龐大的身軀扎根在危崖之上,身懷著守望者的孤獨。

  但正是這慕師靖以天神之姿滅盡妖魔時,林守溪眼睜睜地看到,一個黑影在她身后浮現,手持利刃,無聲地朝她脖子插下去。

  除他以外,無人看到這一幕。

  “不要——”

  林守溪嘶聲大喊,他終于從夢中驚醒,猛地回身。

  洛書的心法再度咆哮,它像是一只無形的手,竟帶動慕師靖體內的河圖心法一同旋轉了起來,慕師靖露出了錯愕之色,她看向林守溪,神色微動。

  洛書與河圖隔空生出感應。

  兩人交換了位置。

這是他們當初在三界村的龍宮參悟的功法,時隔數月,終于再度施展。谷鬁  他伸出了手,直接抓住了暗殺的劍刃。

  滿手鮮血。

  也是這一刻,人群中響起了一聲慘叫,那是李文修的慘叫。李文修的身體飛快地干癟,灰白色的霧氣從他開裂的身軀里涌出,將眾人包裹。

  ——這是李文修的‘陽壽’,他原本還可以活很多年,卻在此刻戛然而止,之后的生命都化作了時之霧。霧中的所有人都感到昏昏沉沉。

  林守溪心道不妙,他知道,這一次,時間是真的要逆轉了。

  醒來之后,他們會回到神域的起點,什么也不會記得。

  不,不行…

  一旦陷入輪回循環,大家遲早會被殺掉!

  必須在這之前把一切都記下來。

  可要怎么記錄呢?

  大部分的痕跡都會在蘇醒時被抹去,他必須找一個不會被時之霧影響的東西,可…可這要上哪里去找?

  不對,好像真有這樣的人!

  昏睡之前,林守溪取出了星火明亮的戒指,緊緊攥在掌心。

  “洛初娥!”他在心中大喊。

  “主人…主人。”

  神女的聲音傳來,一聲聲宛若呼喚,她站在某條蜿蜒血脈的中央,長裙古典,薄襪曼美,婉約而恬靜。

  主…人?

  林守溪掙扎著睜眼,看到洛初娥的一刻,他不由回憶起煉獄血地里她魔神般降臨的影,心頭悚然,但很快,他想起自己早已將她擊敗,神色恢復了平靜。

  奇怪…為什么頭這么痛?好像忘記了什么。

  林守溪竭力回憶,他想起了自己與慕師靖和小禾進入神域,然后在湖邊遇到了三個烤魚的弟子,是兩女一男,分別是谷小如,賀瑤琴,谷鳴,之后…

  總覺得哪里不對,但他又說不上來。

  心疼之際,洛初娥腳步交錯,腰肢款擺,緩緩來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林守溪想要閃躲,肩膀卻被抓住了,這并不是禁錮,更像是溫柔的撫摸。

  “主人,看著我的眼睛。”洛初娥朱唇輕啟。

  她的話語透著難言的溫柔,林守溪生不出抗拒之感,身體也跟著放松了下來,寧靜地與她對視,洛初娥的眼睛像是冬日的湖水,看似寒冷徹骨,但只要破開冰面,就會陷入驚人的溫暖里。

  眼眸深處,林守溪看到了許多畫面。

  海嘯、颶風、庭院、血湖長橋、灰殿、怪物…場景一幕幕復現,林守溪的大腦不再脹痛,在洛初娥的幫助之下,他回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多謝。”林守溪說。

  “侍奉主人本就是初娥的使命。”洛初娥福了一身,話語輕柔,行禮的姿勢一絲不茍。

  林守溪看著這個過去死敵如此溫順,有種依舊身處夢中的錯覺,耳畔,小禾的呼喊聲響起:

  “醒醒,笨蛋快醒醒。”

  意識從戒指中抽離,林守溪緩緩睜開了眼,見到了小禾精致瓷白的秀靨,她正捏著自己的臉頰,略顯俏皮的話中透著擔憂。

  慕師靖坐在一邊,抱著膝蓋,也揉著腦袋,似在努力回憶什么。

  谷鳴、谷小如、賀瑤琴正在沙灘上烤魚,他們捕了四條魚,正在商量多出來的一條給誰吃,叉在鐵簽上的魚翻著白眼,一副很不甘心的模樣。

  果然,一切又循環了。

  如果沒有洛初娥幫助,他也會渾渾噩噩地醒來,繼續進行神域的探險,但…

  林守溪回憶著之前發生的事。

  李文修被殺了,他的時之霧被魔神利用,扭轉了時空…過去的幾次時光倒流,靠的也是被殺弟子的時之霧嗎?這是不是說明,躲在暗處的魔神,已是真正的窮途末路了。

  林守溪總覺得還有哪里不對。

  “你怎么了啊,是不是摔傻了?放心,慕姐姐笑話伱的時候,本小姐會幫你狡辯兩句的。”小禾微笑道。

  一旁,慕師靖也側過眼眸,笑道:“怎么這么沒精神,不會是被雷給劈傻了吧?”

  “雷?”

  “對呀,你忘了嗎,剛剛我們從天上飛下來,穿過云層的時候,忽然起了雷,恰好劈中了你,你從天上摔了下來,被小禾護著游到岸邊。”慕師靖微笑著解釋,問:“你最近是不是做什么虧心事了,怎么會遭雷劈呢?”

  “守溪也是為了保護我們,不要這么說他。”小禾認真道。

  林守溪聽了,心頭一驚,心想小禾怎么這么溫柔,這不對勁啊,該不會這依舊是夢境吧…

  “哎,小禾小妹妹,你至于這樣嗎,不就是…”慕師靖欲言又止。

  “不就是什么?”林守溪好奇追問。

  慕師靖解答了他的疑惑,她告訴他,在他醒來之前,小禾用彩幻羽變了許多不同的模樣,有師尊,有楚映嬋,有各路仙子神女,但林守溪昏迷得很堅定,直到她恢復原狀后,林守溪才在她的懷中醒來。

  不愧是小禾…林守溪心驚之余,原本的擔憂也消解了。

  “上次你變成楚映嬋,欺我不成后,不是答應我不再捉弄的嗎?”林守溪佯作責怪。

  “哼,這是我的法寶,你管我怎么用。”小禾嬌橫道。

  說到這里,林守溪疑惑,心想神域不是屏蔽了大部分法器么,這彩幻羽到底什么來頭?

  “你就拿這個考驗夫君?”林守溪問。

  “真金不怕火煉,我以后還會試探你的,你要是露餡就完了哦。”

  小禾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額頭,上次的試探雖被看穿,但回想起林守溪的種種神態,她也起了疑心,想著下次再變成楚姐姐的模樣,試探他看破虛實能力還在不在。

  “隨你。”林守溪笑了笑,看似凜然不懼,心中慌張不已。

  “那等他們吃完魚,我們一同上路吧,誒,我原本以為這里都毀于一旦了,沒想到還有樹。”小禾站起身,雙手橫在額前遮陰遠眺,紅裙在光中顯得耀眼。

  林守溪看著小禾,露出了微笑。

  他嘴上笑著,心中卻是沉重。

  他明白,鎮守死后,這片神域就被鳩占鵲巢,為其他邪神所掌控。他想告訴她們真相,但不能,因為記憶的最后,他分明看到有人在慕師靖頸后出刀,想將她斬殺,當時濃煙滾滾,殺手刻意遮蔽形容,他沒能看到,但當時站在她身后的,只有那四個弟子。

  李文修死了,現在還剩三個。

  也就是說,如他們推測的那樣,有人混在了隊伍里,最終的目的是殺死慕師靖!

  至于要殺慕師靖的原因…

  林守溪想起了傲立峰巔的黑裙少女,那個身影與慕師靖很像,只是那位黑裙少女的身上只有神性的冰冷,沒有人性的光芒。

  殺手應該是將對黑裙少女的恨轉嫁到了慕師靖身上,所以不遺余力地想要將她殺掉。

  林守溪決定假裝失憶,將這個人揪出來。

  他有意無意地向著沙灘邊烤魚的弟子們望去,弟子們還在很有禮貌地推搡。

  “這條魚死都死了,不吃白不吃,總不能放生吧。”谷鳴將它遞給賀瑤琴。

  賀瑤琴似很惜物,道:“這魚倒是可憐,它肚子還鼓脹著呢,這樣的魚,在我們家鄉捕到了,是要放生的。”

  “現在可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谷小如哼哼兩聲,主動攤開手:“師姐不愛吃給我吃就是了。”

  “也對,妹妹身體弱,正好補補。”谷鳴最終把它給了妹妹。

  林守溪看著他們,不由想起了當初被寄生的鐘無時。

  “對了,現在明明是晴空萬里,我為何會被劈到?”林守溪忽地問。

  “這…”

  小禾揉了揉頭發,有些想不起來了,似乎…哪里不對勁?

  哐當——

  林守溪剛剛問完,就有雷鳴聲響起。

  晴朗的天空中,黑壓壓的烏云推了過來,它像是滾滾的濃煙,轉眼將天空遮蔽,其中唯余的光亮是交錯不休的電閃雷鳴,寒冷的風從遙遠的蒼穹呼嘯而下,宛若鬼的嘶叫,響徹整座孤島,大家還未回過神來,豆大的雨點就砸到了沙面上!

  下一刻,天似決堤,暴雨傾盆,昏暗的島化作了一片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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