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著海風,徐元不斷活動身軀。
他肩膀聳動,雙手張開,宛若一只巨大的鳥類張開雙翅。
呼吸之間,隱約有鳥類啼鳴的聲音傳出。
這聲音并非出自他的喉嚨,而是他的筋骨血肉。
此時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白鳥,仿佛下一刻就要憑虛御空,凌風而去。
徐元的相貌算不上英俊,但一雙眉毛盡成白色,斜飛入鬢,令人一見難忘,印象深刻。
‘白眉’徐元,也是南方武林當中,聲名鵲起的后起之秀。
“武學之道,至此盡矣…”
良久之后,徐元嘆息一聲:“也不知何時,能入‘無色定境’!”
所謂‘無色定境’,也叫做無色界定,講究心如虛空般無所動搖、靜謐止息。
到了此種境界之后,心的活動已經非常非常微細,若有若無,也可以叫做‘非想非非想’之境!
這是梵門的說法,在道家,則是‘活死人’,在儒家,又稱作‘至誠之道’、‘圣覺’!
武夫還是凡人,而是人就有極限!
徐元已經深刻認識到了自身的極限,并且無法打破,但他并沒有絕望,只是將心思分出部份,探索心靈上的修行。
這時候,甲板上傳來一陣高跟鞋摩擦地面的聲音。
一個女聲插話道:“佛經有云,無色定境極深沉極微細,凡人中再無超此者…但終究是‘凡人定’,于‘凡人定’之上,還有‘羅漢定’、‘阿羅漢定’、‘菩薩定’、‘八地不動大菩薩定’乃至最為殊勝的‘佛陀法’!”
“我等凡俗之人,連凡人定的最高成就都不能觸及,又不知佛陀法何解?”
徐元停下拳架,看向走來的女子。
對方身材玲瓏,戴著一副眼鏡,但走路之時腳步一起一伏,身形宛若一張拉滿的弓,脊椎如龍,似乎一頭慵懶的雌豹。
這是科考隊的成員之一——蘇冰冰!
據說她年紀輕輕,就獲得了三個博士學位,癡迷于考古學、人體動力學,同時還是一位古武愛好者…
徐元當初第一眼看到對方,就知道這個女人是一個練家子,這也是他答應護送這次考察的原因之一。
“所謂羅漢、菩薩等等,都不過是虛妄…無色定境也未必就是凡人定之頂點。”徐元說話之中,帶著強大的自信:“縱然人體到了極限,未來在科技的幫助之下,武者的氣血未必不能再次打破極限…”
“白眉徐元,果然跟傳說中一樣,銳氣逼人啊…”
蘇冰冰笑得如同百花綻放:“那我就拭目以待…”
在說話之時,她右手忽然突出,如同靈蛇吐信,中指如同槍尖,刺向徐元脊背。
徐元耳朵微微一動,似乎感受到了空氣中的勁風,身形一閃,宛若一只優雅的大鳥一般滑步躲了過去。
下一瞬,他右手如鳥喙,點在了蘇冰冰的手腕之上。
蘇冰冰如遭電擊,連退三步。
等到反應過來之時,已經眼前一黑,一只手掌按在她的眉心。
“蘇小姐是心意六合槍傳人?只可惜沒能見到剛才那一槍真正的精彩之處。”徐元淡淡的嘆息聲傳來。
武林之中,從來都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兩個人只要功夫不是相差太多,拿兵器的總比不拿兵器的占便宜。
而兵器之中,又有一寸長,一寸強之說。
若蘇冰冰手上拿著的是一桿大槍,她絕沒有這么容易被擊敗。
當然,那時候就不是切磋,而是下死手了,徐元也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神與意合、心與槍合…家師經常訓誡我雜念太多,沒有得到他老人家的槍法真傳。”
蘇冰冰有些嘆息,望著徐元收回手掌,忽然問道:“你知道…迷海又被稱作什么么?”
“不知道…”
徐元搖搖頭。
蘇冰冰望著他:“你果然是一個武癡,多謝你之前手下留情,我就告訴你一個情報好了…這一次的探險,不僅僅是張先生支持的,還有許多人對此很重視,甚至有大吳官方的力量參與其中!”
“為什么?僅僅只是一次考察而已…”
徐元皺起眉頭,對此表示不能理解。
“因為這片海域…在許多遺跡之中都有提到…它曾經叫做…羅浮海!它的出現,代表一些魑魅魍魎的時代,又將重臨。”
蘇冰冰望著徐元的眼睛:“有些事,很多人不想讓伱們知道,因為還沒到時候…但我可以告訴你,有巨大的危機即將來臨…上古時代,那么多輝煌的王朝之所以覆滅,都是因為魑魅魍魎的存在…而現在,它們又有了復蘇的征兆!我們的這次的科考任務,就與這個有關,因此…非常危險!”
她轉身離開,擺了擺手:“到時候,希望你能活下來…”
“魑魅魍魎之時代?”
徐元微微瞇起眼眸,笑了笑:“有趣…”
他望著自己的拳頭,眼眸中有著極致的自信。
不管前路如何坎坷,他都能以自身之拳硬生生砸開!
若倒在路上,也是百死不悔!
三天之后。
徐元照例在甲板之上練拳。
兩名保鏢同時走上了甲板:“白眉,準備一下,就要到地方了…”
徐元停下拳架,望著走來的兩人。
其中一人手垂過膝,身有異象,修煉的是通背拳,江湖人稱‘小仙猿’柳青。
另外一人手掌漆黑,四十來歲,名為‘鐵砂掌’裘不通。
兩人都是這次科考隊請的保鏢,甚至功夫隱隱與徐元不相上下。
有高手可以切磋,這也是徐元答應雇傭任務的原因之一。
“我這就去…”
徐元點點頭,忽然若有所思地道:“這一次任務很有意思啊…為什么找的是我們三個…雖然我們三個都很強,只在那些領悟了‘無色定境’的宗師之下,堪為年輕一輩中的翹楚…但一隊訓練有素的士兵,拿著槍可以輕松解決我們,哪怕雇傭一隊雇傭兵,只要帶上槍械,也比我們強!”
練武,最不能分心。
特別是分心槍械,一旦那口氣泄了,哪怕練得再厲害,也終生無望‘圣覺’之境!
所謂心靈修行,自然不能有心靈破綻,一旦內心中種下拳法不如槍械的念頭,或許‘槍斗術’可以大殺四方,但也不可能再在心靈修行上有所進步!
裘不通呵呵一笑:“既然存在,必然合理…白眉你莫非覺得,大吳官方下巨資鼓勵支持古武,每年舉辦那么多比賽,補貼那么多武館…難道都是無用功么?”
徐元微微一怔。
他想到大吳官方對待古武超乎尋常的支持態度,不由若有所思。
實際上,哪怕古武中的宗師,被一隊士兵拿槍圍住了也是要死,因此他一直沒往這方面想。
現在仔細思考,大吳的全民尚武、支持武道…其實很有問題!
‘魑魅魍魎…被埋葬的時代…’
徐元一邊收拾,目光若有所思:‘或許,在這次科研之中,能接觸到一二…’
等到徐元上甲板之時,科考隊成員已經聚齊了。
除了蘇冰冰之外,還有一個頭發花白的‘齊教授’,帶著幾個學生。
除此之外,就是雇傭的保鏢。
徐元、裘不通、柳青俱在,還有一隊看起來就很精干的壯漢,身上隱約帶著軍旅生活的痕跡,手上特殊部位的繭子很厚,像是經常摸槍的。
“到了…你們看…”
這時候,齊教授興奮地抓著欄桿,望著前方海平面之上浮現出的某個島嶼:“那里是羅浮…傳說中的仙島羅浮啊!”
“仙島羅浮?”
徐元看向蘇冰冰,卻發現蘇冰冰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身勁裝,將美好的曲線盡數展露而出,手中卻提著一干紅纓槍,槍頭之上,血槽為暗紅色,顯然并非一桿新槍,而是飽飲過鮮血的古物!
“大越遺跡中有著記載,羅浮有仙…”
蘇冰冰只解釋了一句,但這一句已經足以解釋一切。
尋仙!
求仙問道、長生不死…這本來就是權勢者亙古不變的追求!
“我們也是最近才從一處遺跡出土的文獻中,找到了羅浮島的具體位置…”
齊教授望著不斷接近的島嶼,臉色都因為興奮而坨紅:“放小艇,我們過去!”
片刻后,幾艘沖鋒艇在眾人合力之下,直接沖上了岸。
等到上了島之后,徐元卻有些失望。
這島嶼不大,光禿禿一片,中間一座小石頭山,看起來不像什么故事中的仙宮。
不過在平坦之處,倒是有一片遺跡,似乎曾經有人類在此定居。
將一行人護送到遺跡之外后,齊教授跟他的學生就滿臉興奮地用各種儀器開始檢查、考古發掘…
徐元則百無聊賴地四處游蕩,歷經時光歲月的沖刷,這里的遺跡實際上也很殘缺,就是一些石頭建筑,也不知道那教授怎么就跟瘋了一樣。
他吐槽一句,然后去幫著搭建帳篷。
反正看樣子,這群人會在羅浮島上考察很久。
‘咦?’
在選擇露營地點之時,徐元望著一處山頭,輕咦了一聲。
“出了什么事?”
旁邊的柳青投來目光。
“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座山頭跟我老家的有點像…”徐元擺擺手。
柳青呵呵一笑,也不知道信了沒有…
枯燥無味的考古時間,就這么一點一滴地過去了。
某一日。
吃飯的時候,徐元感覺齊教授的心情很好,不由問旁邊一個學生:“這是挖到什么寶貝了么?”
“我告訴你,這是考古史上的偉大發現…老師竟然在一處地下室內,找到了羅浮的一整套文獻,一整套啊!”
這學生眉飛色舞地講解了半天,徐元半點都聽不懂,但他聽懂了一件事。
這批文獻…很值錢!
他望了望那些雇傭兵偽裝的保安,眼睛微微瞇起。
夜晚。
齊教授的帳篷內。
一抹寒光閃過,向齊教授脖子抹去。
半路上,這道寒光卻被擋住,兩道人影一前一后,追出了帳篷。
徐元將手里的硬幣宛若暗器一般發射,攔住了前面那人。
對方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徐元…你管得太多了。”
他手垂過膝,赫然是小仙猿——柳青!
“唉…白眉徐元,你就不能當沒發現么?”
柳青繼續嘆息一聲。
“我原本以為那些雇傭兵會動手,但沒想到,是你…”徐元平靜道:“既然接了任務,我就有責任保護教授他們的安全…你屬于哪一方勢力?”
“呵呵…”
柳青冷笑不語。
這時候,營地因為之前的騷亂,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醒來。
砰砰!
忽然,黑夜之中就傳來槍響!
“你們!”
徐元表情一變。
“跟我們作對,沒有好下場的…徐元,你是個人才,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加入我們…”
柳青智珠在握,開始勸降。
“抱歉…我的武道,就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徐元深吸口氣,擺開拳架。
“好,白眉徐元,我早就想試試你的無相白鳥拳有多厲害了…”
柳青長嘯一聲,忽然一個箭步,右手五指緊握,化為一拳,猛地搗出!
噼里啪啦!
一股拳勁自柳青腰部爆發,過胸穿肩,手臂之上骨節一寸寸炸響,在徐元的觀感之中,對方的拳頭在極限之處,竟然還能不可思議地爆發,猛地突出寸許!
通背拳本來就是一門高深拳法,再加上柳青的體格,頓時發揮出難以置信的威力!
單論搏殺之道,縱然一些年老體衰的宗師,也未必是這一頭小仙猿的對手!
“無相…”
徐元輕哼一聲,身軀宛若沒有骨頭一般,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動著,躲過了這必殺一拳。
繼而,他雙手成鳥喙狀,身軀如弓,大筋如弦,宛若射箭一般,將自己的拳頭‘射’了出去!
空氣之中,猛地響起大量鳥叫聲。
這是‘無相白鳥拳’的殺招——無相千鳥!
砰砰!
兩道人影一觸即分,繼而小仙猿柳青的身體就宛若破麻袋一般倒在地上。
高手相爭,勝負只在毫厘之間。
古武高手過招,一旦超過十招,就是假打!
望著柳青的尸體,徐元狠狠喘息幾聲,回到營帳。
這時候,他才發現狀況不對,四周不知何時起了一層薄霧,能見度很低。
徐元來到齊教授的帳篷,就見到齊教授身中三槍,倒在血泊當中,一個學生正在旁邊哭泣。
“怎么回事?”他問了一句。
“那些保安反水了,逼迫老師交出文獻,然后殺了他…”
那名女學生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絲狠色:“不過我也沒有讓他們好過…我打碎了一個剛剛出土的,文獻中記載,裝有詛咒的陶罐…嘻嘻…死了…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