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說是緣分還是孽緣,南易剛走進賓館大堂,就看到高義和另外一個人抬著一臺彩電往里走,邊上還有一個人跟著。
另外兩人南易也有印象,當初茬架的時候,應該都見過。
多半和高義是同個院的。
其中一個穿著軍綠色襯衣,下身一條軍褲,腳上蹬著制式皮鞋,可能是現役或者剛退役。
這也正常,上山下鄉那一段,大院子弟起碼九成進了部隊。
上次碰到高義,他也是剛退役回來沒多久,時間點不對,可能走的是病退的路子。
避是避不開了,南易只能捧著笑臉走上去,“高義,你這是發啦,21搖都買上了,得好幾千吧?”
“南易啊,還真夠巧的,你也住這?”高義摘掉眼鏡眺了一眼南易。
“對啊,我陪客人呢,客人住這里,我不就沾光了。”
“還沒問你,現在在哪發財呢?”
“發什么財啊,上班呢,被發配到香塂那小島上去了,早上沒得吃,中午就倆窩窩頭,嫌自來水沒味,到了晚上就先燒點熱水泡泡腳,再喝盆里那水,還別說,真夠味。”
“唷,感情也得上香塂腳了啊。還別說,南易你為了潛伏香塂犧牲還真大,怎么著,什么時候發出暗號,哥們就帶大軍把香塂平了。”
“消滅。”
“自由屬于人民!”
南易一喊口號,不僅是高義,連他邊上倆人也跟著回應。
“你這是剛來吧?”
“剛把客人送到房間,正想著出去透透氣呢。”
“那正好,上我屋里坐會,咱們一會一起去吃飯,哥們請你搓海鮮。”高義非常自來熟,手已經搭在南易的肩膀上,指了指另外兩個人,“高廉,我弟弟;夏鷹,一個院的哥們,你應該有印象。”
“你好,南易,當初對不住啊。”南易伸出手,對夏鷹說道。
“你當初可夠狠的,我在下水道里可呆了一宿。”夏鷹伸出手和南易握了握,“到現在我還能聞到身上的臭味。”
“哈哈哈,當初年少無知,夏兄多擔待。”
當初和高義他們院茬完架,有一次夏鷹和一個女孩子落單被南易一幫子遇見,倆人都被南易他們塞到下水道里。
當然,這事是當初的南易干的。
“算了,都過去多少年的事情了,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
“你好。”
南易接著又和高廉寒暄了一下,“你們先忙著,我出去透透氣。”
“別介,不是說了嘛,請你搓海鮮,這里有家店基圍蝦倍棒。”高義吊著就是不讓南易走。
得,沖高義這個熱情勁,再看他們手里抬著的彩電,高義打什么主意,南易也能想到個大概。
“我不一定能去,得看待會客人有什么安排,你先告訴我房間號,要是我能去,我給你房間打電話。”
“那也行,中飯吃的晚,還不太餓,可以多等你一會,我房間號1206。”
“成,那就先這么著,你們忙著。”
沿著賓館大堂的側邊,走過一條歪歪曲曲的亭廊走道,來到一個涼亭,尋了一空位就坐下。
“先生,需要點什么?”
“意式咖啡、抹茶奶酪瑪德琳,再幫我拿一份今天的《晚報》。”
“好的,先生,稍等。”
高義那邊,三人把彩電抬進自己的房間。
“哥,你想管那個南易借錢?”
“不借錢怎么辦,我們這都彈盡糧絕了。”
“那貨會有錢么,我看穿的也不咋地,還勁勁的,看著讓人難受。”
“夏鷹,你是還嫉恨他當年幫你塞下水道吧。我跟你說,你還別小瞧了他,上次我遇見他是在京城友誼商店,他邊上站一女的,看樣子應該是華僑。
人家又是在京大上的學,這學校畢業都被分配去哪?還有,剛才你沒聽見么,人家被分配到香塂去了。”
“就算他有錢,人家憑什么借我們啊?就沖人家當初和咱們茬了好幾回架?”夏鷹往嘴里塞了根煙,順勢床上一躺。
“隨他大小便,總得試試,不然,咱仨都得餓死。”
“高廉可餓不死,他可以上軍區食堂吃去。”
“嗐,別提了,跟你們這么混著,我都要被強制退役了。”
高義走進衛生間拿了條毛巾抹抹自己的臉和脖子,“強制就強制,反而你四月份也就滾蛋了,巴不得你早點滾出來,你那點賞錢還能讓咱們吃兩天。”
“得了吧,就我那點退伍費,也就只夠交這里一天房錢。哥,那幫海丯佬把我們的錢給密了吧?”
“兇多吉少哦,咱們還是太嫩了,人家一說交訂金,就把錢全給他們了。要是彩電瞧不見,這錢也拿不回來,咱們就甭想回京城了。
從老曹那里拿到的可是公款,要是還不回去,他肯定叫雷子來逮人。
我怎么就這么寸哦。”
高義把毛巾往床上一甩,唉聲嘆氣。
南易從報紙上看到,說國內的科技人員有800萬,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閑置無事,新興的鄉鎮企業則人才短缺,急需科技人員;
于是,便有很多國營企業的工程師在周末被鄉鎮企業主接走,偷偷地到這些工廠幫忙進行科研。
對這幫人還有一個專用名名詞——星期日工程師。
也就是星期一到星期六為國營企業工作,到了星期日就被接到城外的鄉鎮企業,為那里的工廠提供技術幫助。
被判的那個算是倒霉鬼,偷偷在這么干的起碼有好幾萬人。
也是,要是進廠早,工資級別高,日子還好過一點,要是進廠晚,這兩年分配進去的,那工資級別可沒多高,一個月拿不到多少錢。
一邊是幾十塊一個月的死工資,一邊是去干一天就給好幾十上百,又是用自己的休息時間去干活,沒有傷害到單位的利益,對他們這些科技人員來說,這好像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報紙上關于那個“倒霉鬼”的事情討論不斷,好像倒霉鬼的家人準備上京告御狀去。
南易估計科技人員是否能搞兼職,未來幾年都會模棱兩可,該怎么定論都由地方上自己決定,默許的地方會有,要判的地方還會照判。
粵省這邊多半會是默認,明年可以從國企里面挖兼職技術人員,讓他們對文昌圍的產業進行升級。
“在看什么呢?”
陳維宗往南易邊上一坐,順手就拿了塊瑪德琳往自己的嘴里塞。
“不識字?”
“廢話,知道你看報紙,是問你報紙上有什么消息。”
“想知道就自己看,這年頭要做生意就得學會看報紙。一張報紙在手,一年要掙不到幾十上百萬,我讓你跟我姓。”
“就知道掙我點口頭便宜,這樣有勁嗎?”
“有啊,我一見你,渾身就使不完的勁。抽別人就抽倆,抽你,把手抽爛都行。”
“一個民兵蛋子,敢沖我這正規軍齜牙,當心我一個擒拿就把你給拿下。”
“切,就一站崗放哨的,老子還玩過迫擊炮,你玩過嗎?”
“你牛逼,你一個電話就把我給叫到羊城,不得請我吃頓好的?”
“好啊,請你吃海鮮。”
“吃個屁海鮮,我就是吃海鮮長大的,尿里都摻著蛤蜊味,吃野味去,這邊上有家狗肉館,那味道一絕。”
“吃個毛野味,狗狗這么可愛,你怎么下得去嘴。”
“豬不可愛?牛不可愛?哪樣你吃的少了?”
“也是,這豬和牛也是生命,忒他媽殘忍了,等哪天你說了算,要不頒布條規定,吃豬肉就槍斃?”
“扯,說真的,上哪吃去?”
“剛才碰到以前的京城的熟人,看樣子是在做收定金的勾當。怎么,現在羊城沒彩電了?”
“前兩個月海上查得嚴,一共到岸也沒多少彩電,老客都包圓了,哪有彩電可以在外面散。這回,我爸要是放出風去我們村以后不走水了,彩電的價還有得漲。”
“怎么,舍不得?”
“沒什么不舍得的,走水雖然掙錢可也危險,我才回去多久,大大小小的架都已經打了十幾次了,哪次不得傷幾個。”
“有人要控制市場?”
“是有幾個村串聯起來準備控制水貨市場,現在貨一上岸,翻一番才往外面賣。還別說,這樣,南陳村也受益。”
“利潤都被你們吞了,長久以往,誰還往你們那跑啊。”
“管它呢,反正也不做了,愛什么價就什么價。除了易發市場、電子廠,南易,還有其他計劃嗎?”
“還不滿足?就五百個,電子廠基本要把這點錢耗光,還能干什么。”
“公賬是五百萬,可只要我爸發話,各家各戶隨時能再湊個千把萬出來。也不瞞你說,我們村七零年代初就開始走水了,這些年也攢了不少家當。”
“我眼不瞎。”南易啐了一句,又認真說道:“可以再搞家酒廠,白酒、啤酒一起上,白酒控制一下規模,啤酒能搞多大搞多大。”
“說反了吧,現在還是喝白的多,啤酒喝的人可不多。”
“很簡單,啤酒成本低、度數也低,一喝起來量大,當然,很重要的一點,釀造啤酒用不了多少糧食。
我們的糧食會一年比一年緊張,白酒消耗糧食太多,遲早要被管控一段時間,等糧食問題解決才會放開。
再說,白酒要么不做,要做就向茅臺看齊,不能敞開了賣,就得藏著縮著,不是我們求著別人買,得別人求著我們賣。”
“茅臺多少年了,又是國酒,我們怎么和它比。”
“扯淡,國酒是汾酒、紅星二鍋頭、紅星葡萄酒,那時候茅臺在哪窩著還不知道呢。名聲這東西就看怎么運作,想辦法把咱們的酒往克林姆漢宮、白宮、白金漢宮、凡爾賽宮一送;
但凡能送進去一個,咱們的酒名氣就起來了,向外面就可以說××國國宴指定專用酒。
在國外再運作一個什么拿巴馬萬國博覽會,給咱們自己的酒頒個金獎,這身價又蹭蹭蹭往上走。”
“巴拿馬吧?”
“管它什么馬,只要能糊弄人就行,我跟你說,像羙國總統任期到下臺后就什么都不是,花點錢還可以請人家幫咱代言呢。”
“真行?”
“行,當然行。跟你爸說,酒廠的分紅我不要,我要投一半錢拿一半的股份。”
“嚯,看來你真看好酒廠,股份都不謙讓了。”
“謙讓個屁,酒廠要走到茅臺的高度,起碼得十好幾二十年,錢且有的投呢。這個也跟你爸先說好了,別到時候一兩年看不到回頭錢,說我在騙你們。”
“屁,我爸才沒這么鼠目寸光,走吧,吃飯去。”
“剛才遇到的熟人要請我吃飯,待會你也一起去吧。”
“你熟人又不是我熟人,我就不去了。”
“你得去,多半是想找我借錢的,一會你幫我擋一下。”
“什么人啊?”
“打架認識的。”
“那去個屁啊,我們自己去吃不就完了。”
“得去,我想看看他們幾個葫蘆能賣什么藥,他們多半是在做彩電,要真是,到時候你就是海丯倒彩電的總瓢把子。”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