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雪懷想起那一日,李綺娘去買豬肉,卻帶回一個小孩子,那孩子臟兮兮像被遺棄在垃圾堆里的玩偶。
顏雪懷打量著小滿,十歲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歲,還是那副小小的身材,還是怯生生宛如初踏人世的小貓。
唯一不同的,是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比初來時多了幾分血色。
現在的小滿,是個孩子,活生生有血有肉的孩子。
不再是那個破破爛爛的玩偶。
顏雪懷的目光從小滿的臉上緩緩上移,撞上了柴晏深邃的目光。
她沒有與柴晏對視,而是重又看向小滿,接著,她又去看柴晏,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柴晏生得真好。
柴晏遲疑,想說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小滿依然仰著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這孩子正在等著他的答復。
不要去救皇帝,行宮里沒有皇帝了!
“小滿,齊家軍是定國公統領的軍隊,他們只會聽從定國公的調遣,你求這個哥哥沒有用,你要去告訴定國公,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訴定國公。”
顏雪懷的聲音如同山間的溪流,不急不緩,不高不低。
小滿驚愕地望向她:“我,我去見定國公?我嗎?”
“小滿,你可信定國公?”顏雪懷看著他的眼睛,那是屬于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見底。
小滿重重點頭:“我信!”
他信定國公,父親和哥哥全都信,他也信!
顏雪懷豎起食指在唇邊:“噓——不要讓娘聽到,這是我們,我、你和這位哥哥三個人的事,我們悄悄去見定國公,你說好不好?”
小滿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屋里一片靜寂,良久,小滿終于抬起頭來,垂在身側的兩只小手緊握成拳。
“好。”
短短一個字,卻像是用盡了這個孩子所有的氣力,他的身子挺得筆直,卻讓他更顯瘦小。
顏雪懷伸出手,小滿錯愕,顏雪懷嘆了口氣:“把你的手給我。”
小滿這才反應過來,伸出了他的小手。
顏雪懷牽住他的手,向門外走去,柴晏看著姐弟倆的背影,想起剛剛顏雪懷打量他和小滿時,目光里一閃即逝的驚愕,他的眉頭微微蹙起,快步跟了上去。
齊慰沒有想到,柴晏會去而復返。
他更加沒有想到,跟著柴晏一起來的,還有一對姐弟。
“和我一起來的,是顏姑娘和她的弟弟。”柴晏這樣說。
齊慰一怔,顏姑娘就是李綺娘的女兒,她的弟弟......
“李伯母新近收養了一個孩子,名叫小滿,是當成兒子來撫養的。”柴晏繼續說道。
齊慰點點頭,原來如此。
柴晏看著齊慰臉上一成不變的平靜,又道:“我和顏姑娘是陪著小滿一起來的,小滿想要見你。”
齊慰目光微凝,但是他沒有遲疑,微笑頷首:“好啊,讓那個孩子進來吧。”
柴晏轉身出去,他推開門,讓等在門外的小滿進來,與小滿擦身而過的一剎那,柴晏拍了拍小滿的肩膀:“別怕,我和你姐姐在外面等著你。”
灶間里,蘭草把腦袋探出去,美玉拍拍她的屁股,沒好氣地說道:“我都說了多少次了,那位小爺,你想了也白想。”
“他帶來一個姑娘”,蘭草像是在對美玉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腰倒是挺細,就是沒屁股,哎呀,怎么就看上她了。”
美玉冷笑:“人家是雛兒,你見哪個雛兒是半盤子大屁股的?”
“怎么沒見過,我見得多了。”蘭草冷哼。
美玉呸了一聲:“你就酸吧,酸死你!”
蘭草翻個白眼,把腦袋縮了回來,坐在灶間的板凳上:“那女的那么白,八成抹了二斤粉,就像是從面口袋里鉆出來的一樣。”
美玉撇嘴:“你有這個功夫,還是琢磨琢磨以后咱們這的生意怎么做,少想那些有的沒的,就那個小爺,一看就是云端里頭的,你就省省吧。”
“我可沒有想那些有的沒的,我一早就說過,我就是想讓那位爺疼我一回,就一回,也累不著他。再說,就我這臉,這身子,他也不吃虧啊。”蘭草伸手輕撫自己那如云的秀發,手指觸到什么東西,她摘下來一看,是根草棍兒。
蘭草把草棍扔在地上,跺著腳,帶著哭腔:“哎呀,氣死了,整天燒火,啥時候是個頭啊。”
美玉哼了一聲,沒有理她。
美蘭居并不寬敞的庭院里,顏雪懷抱膝坐在臺階上,柴晏在她身邊坐下,輕聲問道:“在我書房里時,你為什么總是看我又看小滿?”
顏雪懷轉過頭來,看著柴晏:“你的鼻子和小滿的鼻子是一樣的。”
柴晏摸摸自己的鼻子,眼前浮現出小滿的臉,小滿的鼻子和他的是一樣的?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第一次見到他時,覺得他有些面熟,他像......他和浩子小時候有點像,真的,我想起來了,他長得像浩子,小時候的浩子。”
柴晏猛的站起身來,忽然想起顏雪懷還坐著,他便重又坐回去,壓抑住心里的疑惑,問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顏雪懷不答反問:“他和你的侄子很像嗎?”
柴晏想了想,道:“他和小時候的浩子很像,大約三四歲時吧,當然,我說的是臉,不是個頭。”
“你那侄子現在也不大吧。”顏雪懷看著他。
“嗯,浩子比小滿還小一歲,只有九歲,可是去年的時候,他就到我這里了”,柴晏比劃了一下,繼續說道,“去年我回到家里,差點沒有認出他來,我大哥請了兩位師傅教他武功,那小子曬得像個黑炭頭,又高又壯,不仔細去看,我都要認不出他了......”
柴晏的聲音頓住,他望著顏雪懷,問道:“小滿他是......”
顏雪懷的目光卻落在不遠處的一盆花上,輕聲說吧:“可能吧。”
說完,她又笑了起來:“柴晏,你說我娘的運氣是不是特別好啊,隨便一撿,就撿個大麻煩回來......天大的麻煩。”
柴晏也跟著笑了,笑得牽強,他柔聲安慰她:“沒事沒事,別擔心。”
“怎么沒事?我娘一早就說過,她的錢都是我的,她賺的錢也都是我的,我是她的唯一繼承人,現在倒好,又多了一個和我分家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