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的波動并沒有逃過陸離的感知,他暗暗把這件事記在心里,在椅子上調整合適的坐姿,繼續揭曉本次任務的謎團。
“會說話的木板,并不代表這些木板真的有一張嘴可以口吐人言,而是一種比喻與象征,它的學名叫‘朗戈朗戈木板’。最先發現這種木板價值的,是法國修道士厄仁·艾依羅。”
對于這個名字,卡塞爾學院的幾位學生都覺得陌生,無論是《秘黨發展史》、《龍族通史》、《龍類家族譜系入門學》等幾門講述歷史的課程,都沒有相關的記載。不過已經粗略了解混血種行事準則的他們,大致能猜出來是怎么一回事。
——在大航海時代,對于一些未開化之地,混血種征服、掠奪、探索總是打著宗教的幌子來探索龍類文明。不出意外,厄仁·艾依羅就是其中一員。
“厄仁·艾依羅,關于這個人,歷史的記載少之又少,我們只能從只鱗片爪的史料中得知,他是天主教的傳道士,來到復活節島發現這種木板后認為這是魔鬼的文字,用火焰焚燒了它們,再加上連年的戰火,讓這些木板幾乎毀于一旦。”陸離的解釋并沒有超出意料。
他撥動手機上的音量鍵,幽藍色的光影從地形圖轉變成更加清晰的圖片。
所有人抬頭望去,這種深褐色的木板大多呈圓形,看起來更像是船槳,上面刻滿了一行行怪異的圖畫。有的畫像是兩翼蛇尾人,有的是鉤喙、大眼、頭兩側長角的兩足動物,還有螺紋、龜、鳥、魚、蟲等各種介乎于現實與虛妄當中的生物。
“好亂啊…”路明非喃喃自語。
在《龍類家族譜系入門學》的課程里,講過幾種辨別古代文字的方法,但對于這些圖案全都不適用。它們的雕刻方法非常怪異,既不是從左至右,更不是從上到下排成豎行,而是一行從右至左,另一行從左至右,前后兩行首尾相接構成奇妙的“S”形。
“剛才我們說過,厄仁·艾依羅毀掉了這些木板,表面上是為了傳教,實際上是為了毀掉這些秘密。”
“秘密?”
“沒錯,我們都知道,古代的皇帝命令工匠修建自己的陵墓,大多會殘忍地讓這些工匠一起陪葬,防止墓穴的地點暴露。而工匠也有對應之法,他們會偷偷修建一條逃生通道,確保自己的生命安全。”陸離說。
他緊接著一頓,講課的職業病又犯了,“但是,為什么遠古的島民會偷偷記下來相應的開啟圖書館辦法呢?”
“因為對于力量的渴望。”楚子航回答,對于混血種那段骯臟的誕生歷史,獅心會的羊皮卷詳細說過。
“沒錯。”陸離投以肯定的目光,“龍類將混血種視為奴仆、食物,而受到壓迫的混血種自然想著如何推翻這些暴君的統治。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像我們熟知的歷史?”
“聽起來就像是攻占巴士底監獄的翻版。”路明非及時補充,他是文科生,哪怕歷史不好也對這個重點內容爛熟于心。
“攻占巴士底監獄監獄,是人類憑借勇氣與大炮攻克了巴士底監獄堅固的高樓。”陸離豎起兩根手指,“而想要推翻龍類的統治,也需要同樣的東西。分別是勇氣,以及力量。”
他特意在最后那個詞語上加重了語氣,“混血種就是人類竊取龍類的權柄而誕生的,所以當時的島民同樣選擇偷盜龍類的力量對抗龍類。或許他們這一代不可以,但是他們的后代,他們的子孫,遲早有一天會誕生勇士,打開圖書館將龍類驅逐出去。”
“聽起來又像愚公移山了。”夏彌面對這種精神也不得不動容。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陸離的聲音經久不息,“世界的格局在某一刻改變了,龍類接連隕落,有天災有人為的因素,總之人類到最后成為了世界的主人。哪怕復活節島也不例外,于是這個寶庫從‘推翻龍族統治的希望’,變成了互相殘殺的籌碼。各個部落大動干戈,險些打到滅族,時光荏苒,后來已經沒有人能破譯上面的文字、知曉這里曾經埋葬著龍類的寶藏了。”
無人回答,這段歷史就是幾千年混血種乃至全人類文明的縮影,沉重,悲哀,但是很常見。
“所以當厄仁·艾依羅破譯這些文字上的秘密后,他是為了私吞,才讓這些木板付之一炬?”過了一會兒后,是路明非打破沉默。
“沒錯,這些奇怪的木板與我國的象形文字類似,記錄了龍類圖書館的全貌、開啟方法、陷阱,掌握這些知識就能進化成世界的主宰。”陸離輕聲說,“但可笑的是,厄仁·艾依羅還來不及實現這個偉大的愿望,就死于結核病。”
一樁樁歷史懸案在娓娓道來的故事中得到了圓滿的回答,不少人都露出‘原來如此’的微妙感。
“結核病?這也太…”路明非猶豫了半天,最后吞吞吐吐地說出兩個字,“太草率了。”
“聽起來很可笑是不是?一個妄圖稱霸世界的野心家,死于了疾病。他的身體并沒有配得上他的野心,人就是這樣脆弱的生物。”陸離長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草率,恐怕1863年厄仁·艾依羅就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了。”副部長棉托羅忽然沉聲說。
學生們這才如夢初醒,發覺自己并不是置身在卡塞爾學院的課堂上。紛紛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心說你忽然義憤填膺地冒出來干什么?
“看來棉托羅副部長有話要說。”陸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厄仁·艾依羅在島上是個禁忌的名字,會觸犯本地的法律,部落將會判處你絞刑。”棉托羅說,“現在大家看到的影像,都是當時的酋長霍圖瑪圖阿偷偷保存下來的,總共二十五塊。他用這二十五塊木板釘了一條小船,趁著夜黑風高偷偷放入大海,后來被聞風而至的混血種們瓜分殆盡,保存在各個博物館中。只可惜后來的混血種并不知道這些木板的用處,因為知道也沒用了,它們組成在一起也不過是殘破的拼圖,無人能讀懂上面的文字。”
“手抄本,手抄本還留在這個世界上嗎?”楚子航忽然問。
這是個很容易被忽視的問題,厄仁·艾依羅想要獨享這個秘密,但那些文字可不是膾炙人口的《靜夜思》,就算是言靈·天演,也很難將這些文字全部錄入。他一定會留下手抄本,便于閱讀。
“很可惜,手抄本也隨著厄仁·艾依羅的死亡不翼而飛了。”棉托羅的聲音很輕很輕,帶帶著一股惋惜,“厄仁·艾依羅是當時人人厭惡的惡魔,他死于這種可怕的疾病,幸存下來的部落成員焚毀了他的一切,包括那枚半朽的世界樹勛章。”
“這種反面人物竟然是秘黨成員?”誰都坐不住了。
包括陸離,他解釋的資料大多來自獵人網站那個神秘的ID披露,一小部分來自諾瑪的數據庫,可無論哪一方的資料都沒有說明厄仁·艾依羅這個野心家竟然是秘黨當中的一員。
現在望向棉托羅副部長的幾道目光都有些微妙,這個家伙是本地人,說不定祖先當年就被厄仁·艾依羅迫害過。本地的居民雖然不知道這些木板的用處,但任何一個外來人想要毀滅從古流傳下來的文明,都不會允許。
何況焚燒朗戈朗戈木板少不了沖突與流血,豈不是說島上的居民和秘黨是世仇?這場晚宴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哈哈,你們想多了。”棉托羅爽朗的笑聲打破了被冰封的空氣,笑得前仰后合,讓人一愣一愣的。
“這件事不太光彩,所以沒有寫進秘黨的黨史中。像我們這些知道內情的混血種,都能理解。一個龐大的組織,少不了投機取巧的家伙,一個人并不能代表全部。而后來秘黨也給予了我們莫大的幫助,幫我們開發旅游業、送來了醫生、教師、現代設備等援助,彌補了厄仁·艾依羅當年犯下的錯誤。”
路明非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陸離也微微一笑,大致明白了秘黨為什么會允許一個‘本地人’擔任副部長的權限,也明白對于用‘龍血結晶’提純血統的事情會什么得到了默許,這算是一種補償。
而提到‘朗戈朗戈’木板時這位副部長情緒的波動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釋,這是一段悲慘的歷史,對于當地居民來說,尤其是知曉真相的混血種,不動容才是冷漠無情。
“陸離教授的授課真是精彩。”部長托奎輕輕拍掌,“我來到這座島嶼三十多年,竟然不知道擁有如此的隱情。”
“沒錯,我這個本地人也是第一次知道這段塵封的歷史。”副部長棉托羅低頭,望向腳下的大地,“想不到這里竟然埋藏著龍類的圖書館,那些雕塑、朗戈朗戈木板,竟然都是為了守護龍族的秘密而設立。”
“明天就是徹底解開這個謎團的日子了。”面對稱贊陸離早就習以為常,聲音不冷不熱。
然而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他的情緒變化,陸離教授這會情緒已經激昂到頂點,眼中那抹火熱幾乎要溢出來。他這人平常沒有什么愛好,喜歡安靜,喜歡烹飪菜肴,只有考古和探險,或者當好奇心要被滿足的時候,才能明顯感覺到那股年輕人的心潮澎湃。
“明天?”托奎與棉托羅面面相覷地對視一眼,“莫非學院已經得到了朗戈朗戈木板的破譯方法?”
“那倒沒有,但是學院獲得的資料包括了全部的朗戈朗戈木板,包括當年那些已經被焚毀的。”陸離冷笑著,“發送信息的人神通廣大,竟然弄到了當年的拓印本。”
“我記得就是先輩們需要解讀木板上的文字,都需要專門的字典,而字典也已經遺失在歲月中。”棉托羅說,“這要怎么進去?”
“這個不用你擔心,世界上沒有陸老師無法解讀的文字,只要不是那種加密的龍文。”路明非插嘴。
“會不會是陷阱?”部長托奎一向謹慎,“竟然有人提供了整套的方法,為什么他自己不來打開圖書館?這讓我想到了…”
那幾個字沒有說完,但誰都知道那是‘格陵蘭冰海事件’。
“陷阱的幾率很小,就算是陷阱,憑借我們幾個人的能力,也足以安然度過。打開圖書館的大門,勢在必得!”聲音充滿了肅殺,仿佛古代的武士對決,雙方齊齊拔刀,刀身明亮,殺氣就足以粉碎落葉。
他的目光威嚴不容侵犯,被掃過的人都稍稍偏過頭,只聽到近乎命令的強硬語氣:“托奎部長、棉托羅副部長,我需要你們協調島內的居民。明天我會挪動島上的巨型雕塑,讓他們不要阻止。”
“島上的居民好說,可那些游客…我們這里的人手不夠。”
“游客好處理,只需要一點障眼法或者精神暗示,就能讓他們忘記這駭人聽聞的一幕。”
“收到!”兩人立正,齊聲說。
地下忽然傳來坍塌的聲音,好像是木質結構在大火中化作灰燼,正副部長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既然正事說完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吃飯了?”
“嗯。”陸離淡淡應了一聲,關閉手機,半空中的投影消失。
“塔娜,保加利亞!”部長托奎遙遙喊了一聲,“帶上工具,可以把我們精心準備的菜肴鏟出來了!”
木質的簾子被掀開,兩位奉命接機的專員肩上都扛著鐵鍬,他們的身后同樣是躍躍欲試的專員,開始熟練的掘土。泥土中是升騰的熱氣,已經從淺褐色變成深褐色,一鏟鏟土被掘到兩邊,泥土的芬芳混著菜肴的香味飄了出來。
路明非捂著肚子,里面已經不爭氣地叫了好幾聲。本來他還對‘鏟’這個字眼不滿意,對這所謂的‘美食’感到懷疑。
但隨著淺灰色的棕櫚葉一層層被剝開,那些懷疑早就被拋到腦后。他踮起腳尖,把頭湊到人群中,“好香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