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露天訓練場。
陰冷的秋風卷著落葉飛上天空,灰蒙蒙的云層中帶著難以言訴的潮氣,直往人骨子縫里飄,但凡有點天氣常識的人都知道大雨將至。如果說天氣跟人一樣擁有情緒的話,現在明顯它的心情不太好。
陸離就站在階梯式分布的觀眾席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場內如茵的綠草。
在他的視野中,所有動作都像是電影的特寫鏡頭那樣,有一種被放慢拉長的美感。
“他們的表現不錯。”
后方的通道中慢悠悠傳出蒼老的聲音,年邁的校長從露臺的陰影中走出,以同樣的姿態看著訓練場中央。
巨大的訓練場是無數金色的雙瞳,他們的眸光在陰雨天氣中異常閃亮,蕭瑟的風并沒有讓他們的動作受到絲毫影響,每個人身上都帶著野獸的意志與對鮮血的渴望。他們從圓形場館的各個出口中不斷涌出,對準了唯一的目標。
而那些學員們則以揮打投擲機發射的網球那樣專注,一絲不茍地對待這場特殊的訓練。
“表現得馬馬虎虎。”陸離回答。
此刻正是一波猶如狂潮的進攻,路明非連續開槍抹掉了偷襲的一支小隊,成功緩解了側面的壓力。他一人一槍一劍,虎虎生風,大有真三國無雙的武將開啟終結技對小兵呈現割草之勢。
“標準是不是高了一點?”昂熱啞然失笑,“我看這些仿真機器人差不多有b級死侍的水準。”
“b級死侍雖然可以媲美a級學員的戰斗力,但是在以后的戰斗中,可能連炮灰都算不上。”陸離說,他的要求一向嚴格,“花了學院這么多經費,目的可不是為了輕松剿滅小兵而已。”
這是一場訓練賽,模擬遭遇大規模死侍圍剿時的演習。
前些天曼施坦因教授怒氣沖沖地詢問預算為什么花得這么快,原因就在此——陸離用一億五千萬美金購買了大批的煉金材料,鍛造了一支數量多達幾百的煉金生命,最次的程度也是b級死侍的水準,用來進行實戰訓練。
而參加實戰訓練的學員幾乎是卡塞爾學院耳熟能詳的角色——愷撒·加圖索、楚子航、路明非、芬格爾·馮·弗林斯…
這些高階學員組成的團體有一個非正式的名字——王牌小隊。
“路明非與愷撒、楚子航的配合越來越好了。”昂熱提起這幾位學員,語氣里也是忍不住的贊許。
在場中,愷撒是戰斗的指揮,擁有鐮鼬的他可以鎖定這個范圍內所有的敵人數量,并組織相應的人手緩解一波又一波的攻勢。這是一場攻防戰,王牌小隊的成員需要守護著最中心的旗幟不被奪走。
“他們的配合的確越來越好。”陸離的臉忽然黑了下來,“尤其是楚子航對于君焰的操控。”
獅心會會長目前正被幾十個模擬的死侍圍攻,那些由金屬構建的煉金生命紛紛伸出手,從四面八方壓向楚子航。
只不過那些手掌還不等被觸碰到他的身體,就撞上了球型領域,那些暗紅色的光弧猶如凝固汽油彈爆炸那樣,焰光四射,將那些黑影全部焚燒。呼嘯的風聲中多出了‘嘶嘶’的聲音,那是雨水迅速蒸發成霧氣。
在朦朧的霧氣中,煉金生命身體表面的仿真肌膚被融化,甚至銘刻在骨骼上的煉金紋路也在消失,變成了一堆枯骨。
關于這些材料被銷毀,陸離是一點也不心疼的,畢竟卡塞爾學院名下有好幾座礦場,鐵與銅被利器砍斷后可以回收再利用,就算被火焰融化徹底報廢也花不了幾個錢。
但骨骼上面的煉金紋路與材料都是價值高昂,并且是被陸離親手繪制的,被破壞核心后的修復工作難度陡然上升了好幾個層次。
“看到這些年輕人,就讓我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昂熱似乎一點也不關心巨量的耗費與工作量,反正他對煉金術的造詣沒有這么高,修繕工作遠不用他來執行。
目睹這群年輕人的英姿,難免想象到當年的光輝歲月,以及近些年的比對,不由得感慨道:
“楚子航對于君焰的領悟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夸張的層次,他甚至可以在掌心凝聚高濃縮的火焰,讓‘凝固汽油彈’變成‘濃縮的手雷’,這對于團體協作是一件好事。”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我看過梅遜克里克礦場的行動報告,君焰與風王之瞳產生了新的組合言靈,威力與范圍遠超過這兩個言靈本身,要不要考慮將我們的王牌小隊添加新的成員?”
此刻的王牌小隊還是1.0版本,愷撒·加圖索是個偵查兼任指揮、楚子航是敏捷并且會自爆的刺客、路明非是戰斗力不俗的奶媽、芬格爾則完美負責了后勤與肉盾的作用。再配合陳墨瞳與蘇茜的控場、蘭斯洛特的支援,以及可以施展‘復活術’的陸離,幾乎是一個完美的配合。
“要讓這屆的大一新生也加入訓練嗎?定位會不會有些重復?”陸離說。
羅納德·唐對于君焰的掌握程度甚至還在楚子航之上,只不過他沒有一顆殺胚的心,專業的訓練很少;阿卡杜拉·阿巴斯的因陀羅雖然是一個強大的控場技能,但這是不分敵我的雙刃劍;上杉繪梨衣的審判雖然所向披靡,但她的實戰經驗太少了。
奇蘭的先知更是一個耗費生命的技能,屬于文職人員,戰斗力基本為零;至于夏彌的風王之瞳雖然能和楚子航完美配合,但鐮鼬與君焰的‘灰燼之妖’也不是吃干飯的,何況這個家伙隨時都有‘叛變’的風險;至于那三位來自日本分部的白王血裔…情況更是一言難盡。
說起來也就是零的‘鏡瞳’是個好用的言靈,堪比萬金油的存在。
“我的意思是,組建第二支小隊。”昂熱的提議飄蕩在陰冷的秋風中。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陸離稍稍低頭沉思。
眼下聲音轟鳴,已經下起了如細絲的秋雨,雨滴在考究的面料上暈開,傘面如同曼陀羅花那樣綻放。
年輕的教授思量著這個問題,不忘在兜里按下可遙控器的某個按鈕。
那是第四波攻勢開啟的信號,鋼鐵閘門被打開,清一色換上了a級死侍。這些死侍的身材魁梧,遠比芬格爾開啟‘青銅御座’后還要攝人,那簡直是犀牛的身軀,看上去就壓迫十足。
學生們重新陷入了苦戰,這次死侍的速度與力量幾乎與常態的眾人媲美,一起沖鋒更是發出了萬馬齊喑的轟鳴,在雨中組成了狂龍般的力量之墻,快速向守護的紅旗移動。
“不過我們可能要更改兩支隊伍的人員比重,不能是新帶新、老帶老…”陸離抬起頭,對上了蒼老的眸光。
這個提議無疑會加大工作與訓練量,甚至看起來還有些多余——畢竟連現有的王牌小隊都沒有存在的必要,現在哪怕融合后的龍王也不是陸離的對手。
只不過狡兔還有三窟,未雨綢繆儼然是重中之重,一旦兩頭龍王甚至多頭龍王同時蘇醒,他無法分身乏術,只能交給這群學生。
“把愷撒調到我們的預備隊,你看怎么樣?”思考一會兒后,陸離說。
“愷撒?”昂熱對于這個決定小小吃了一驚,“我還以為你會讓阿巴斯充當預備隊的指揮呢。”
愷撒的戰斗力雖然有點低,但是他出色的指揮才能和大局觀恰好是學員們所缺少的,這東西有一大半出自天賦,另一小半則來自后天培養。
楚子航是個獨行俠、路明非尚且稚嫩,阿卡杜拉·阿巴斯則恰好中和了獅心會會長與學生會主席的優點,是個不錯的人選。
“阿巴斯…”陸離苦笑一聲,“根據我對他的了解,不太合適。”
他總不能說阿卡杜拉·阿巴斯疑云重重,極有可能是奧丁派來的細作尚未蘇醒的龍王吧?他和夏彌同樣是一顆定時炸彈,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引爆。
“是這樣么?”昂熱點點頭,沒有多問。
校長對于阿卡杜拉·阿巴斯的了解不深,畢竟這位學員不是出自混血種名門,加入卡塞爾學院不過月余的時間,連任務都沒有執行幾次。對于他的了解,顯然沒有指導教授的認知要深。
“如果把愷撒調到第二支小隊,那阿卡杜拉·阿巴斯和夏彌就需要進入第一支小隊。”昂熱說出了自己的排兵布陣。
這是一個合適的選擇,愷撒的鐮鼬可以被陳墨瞳的‘精神感知’替代,但是他離開之后第一支小隊不僅缺少了指揮,連組合言靈這個大殺器都被拆散了。為了維持隊伍的平衡,只能讓夏彌進入一隊。
“可以這樣劃分。”陸離眼睛一亮。
夏彌與阿卡杜拉·阿巴斯這兩個潛在的定時炸彈,放在一起正好便于管理,哪怕同時引爆他也有信心穩定局面。
“不過還是等到過幾天實戰演練一下再確定最終的結論吧。”
昂熱目視前方,雨點噼里啪啦地落在傘面上,牛毛細雨并沒有變大,傘骨也沒有出現肉眼可見的變形。
“沒錯,如何讓阿卡杜拉·阿巴斯服眾還是一個問題。”陸離嘆了一口氣。
“這點我倒是不擔心,只希望在未來的幾年中,我們的王牌小隊能更好地執行任務。”昂熱長長的感慨。
陸離怔了一瞬,因為校長的語氣頗有‘已經看到死神揮動鐮刀不久離世’的滄桑感,聽起來有些看破紅塵的味道。
“校長你相信瑪雅人的預言?”猶豫片刻后,他問。
瑪雅人曾經精準地預言了四個太陽紀的毀滅,事實上它們也的確被四位龍王動用終極言靈毀滅掉了。而第五個太陽紀的結束是2012年,也就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世界末日,在秘黨歷史學家的解讀中,這個日期代表了終結與虛無,很有可能是黑王尼德霍格歸來之日。
“不,不是瑪雅人的預言。”昂熱笑道,“是再過幾年,這幫學生就要畢業了,很難像在校時間一樣,隨時隨地集結。”
卡塞爾學院在世界各地都有分部,這些優秀的學員畢業后大致會被分配到世界各地擔任分部長。
——愷撒無疑是意大利分部的分部長最佳人選;芬格爾沒有繼續留校讀第九、第十乃至第十一年大學后,估計會前往心儀的古巴分部;楚子航也有可能去韓國分部,那里的副業是打造偶像天團,楚子航這種表面是硬漢又兼具偶像氣質的學員會如魚得水。
上杉小姐估計也會回到日本分部去,而路明非、蘭斯洛特、蘇茜、陳墨瞳…等人讀完大學后都將離開這個短暫的歸宿,各自踏上新的征程。只有他們這些教職人員會日復一日地留在山頂校園,迎來又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學員。
到那時重新聚齊王牌小隊都是一件難事,除非龍王的蘇醒被提前預知,否則根本沒有時間讓這些人集結。
“只能希望龍王近些年快速復蘇了。”陸離想了半天,才說出這樣一句話來。
這無疑是個傷感的問題,又不得不面對,縱使他早就有過心理準備,但想起來胸口還是悶悶的。
正好此時雨更加大了,從傘面上傾斜下來的水珠匯聚成股,憑空形成了透明的雨幕,讓傘內的人看向一切都是白茫茫且有些模糊了。
秋風裹著雨絲灌了進來,打在陸離的臉龐上,說不出的冰冷。
“怎么了,有些舍不得?”昂熱扭頭,目光穿過兩層雨幕,望向那張蒼白又有點年輕的英俊面孔。
“是有點。”陸離輕聲說,“不過可能時間長了就好了吧?我們這些當老師的,總要目睹一個個學生離開,看著他們在天穹中肆意地振翅翱翔。分別與重逢,是任何世界都繞不開的話題。”
“沒錯。”昂熱長長地嘆息,對于這個話題,他最有發言權。
之后兩人沉默無言,看著訓練場中央的天藍色旗幟迎風飄揚,在漆黑猶如深夜的天空下,是那些年輕且稚嫩的面孔,正在不知疲倦地廝殺,任由大雨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