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濱海市下起了雨。
這座小城靠海,下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尤其是在午夜,大街上根本沒有什么人,磅礴大雨傾盆而下,好像有人在云端倒了一盆水。
陸離撐著一把傘站在雨中。
他的面前是雷蒙德的遇害現場。
水珠順在傘面滾動,大顆的雨在地面上匯聚成股,白色的水花打在雜草上。只可惜這場雨來得晚了些,這些雜草已經失去了所有生機。
“沒能開啟啊。”他嘆了一口氣。
這座高架橋是奧丁尼伯龍根的媒介,但并不是所有雨天都會開啟。
想來當年楚天驕父子誤入尼伯龍根,是因為車上攜帶了那枚卵吧?疑似黑王尼德霍格的骨殖瓶?
“今天就先饒過你。”陸離從遠處收回目光。
與奧丁的這筆賬是一定要算的,但他也說不準能不能打敗這位《北歐神話》中的主神,或許找到第四節枝干會勝算大增?
可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哪怕他在獵人網站懸賞,開出了一千萬美元的高價,至今也是音信全無。
“來。”他伸出手,任由雨珠打濕自己的衣袖。
樹狀的花紋在掌心蔓延,無形的波動擴散,最終整座高架橋都被賦予了精神。
“你是個合格的高架橋了,告訴我,昨晚打你的那個黑影,向哪個方向跑了?”陸離問。
高架橋的裂紋處發出了聲音,在雨中幾乎低不可聞,非常委屈,這場雨仿佛就是它的眼淚一樣。
“我知道了。”陸離點點頭,取消了精神賦予。
他孤身一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順著高架橋指明的方向,他依次對沿途的建筑施展精神賦予,很快得到了一條準確的路線。
這次行動沒有任何人參與,諾瑪給他們訂了明天下午的機票,三人需要共同返校。
——楚子航是小學期開始,需要提前報道;而路明非則需要回去繼續訓練;陸離本人則要在開學前完成兩本教科書的編纂。
現在獅心會會長應該在家里睡覺,他有一個精密的時間表,幾乎不會違逆。李嘉圖·M·路應該和他的表弟擠在一個臥室,和老唐打星際爭霸?
而陸離,則冒著凄風苦雨前來尋找丟失的資料。
不是為了校董會,而是為了他自己,他也想看一看,校董會究竟能調查出什么來。
與此同時,濱海市的另一端,某個老式小區內,同樣有人未眠。
這是藏在高樓大廈后面的老舊小區,破敗不堪,里面還栽培著民國時種植的梧桐樹。想來當年這里也是個氣派的地方,只可惜時光荏苒,美好不再。
15單元,201室,是這棟老樓唯一亮著燈火的房屋。
窗外大雨滂沱,風吹得老舊的窗欞呼呼作響,忽然這扇飽經風霜的窗被刮開,雨珠打濕了窗簾。
恰到好處的閃電從天邊劃過,晦暗的201室一瞬間亮如白晝。
一雙素玉白凈的手關攏了窗戶,那是女孩的手,她是這間屋子唯一的住戶。如此雷雨天,她竟然一點也不害怕。
“吵什么啊!信不信我讓你再也沒辦法打雷了!”女孩鼓起拳頭,示威似地對著天空晃了晃。
也不知道是云層相互摩擦產生的電量被耗盡了,還是上天聽從了這個女孩的命令,紫色的電弧消失,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竟然再也沒有雷聲大作。
“這還差不多嘛。”女孩心滿意足地拍拍手,重新回到桌前。
一般人都會傾向于這是個巧合,畢竟命令老天爺這件事聽起來太扯淡了,你又不是東海龍王,憑什么降雨這件事要聽你的?
可女孩雖然不是東海龍王,但她是大地與山之王耶夢加得,是尊貴的初代種,黑王尼德霍格分裂的四大君主。
或許在人類世界,用‘夏彌’這個名字稱呼她最恰當不過。
“明天得找個人修修窗戶了。”
夏彌不經意間瞄了一眼巨大的落地窗,金屬窗框腐蝕得很厲害。
這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對著門,門與窗中間是一張簡單的小桌子,上面亮著橘色的燈光,來源于百貨大樓清倉大甩賣,不過十塊錢。
而桌面上除了一個裝有兔子雕飾的水杯,就只有一份厚厚的文件。
全部由黑色的簽字筆抄寫。
在2009年,還能見到這樣一疊厚厚的手抄文件是很困難的一件事,畢竟打印機的普及,緩解了許多抄寫員的痛苦,讓他們免得患上腱鞘炎。
只有極少數不能在網絡中留檔的資料,才會用這種最原始、最古老的辦法。
而這份檔案的名字,只有最簡單的四個字——《陸離檔案》。
“你究竟是誰呢?”纖細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夏彌第一次聽到陸離這個名字,還是她上預科班的時候。
按照原先的設想,她這會才高二,慢慢升學,最后進入卡塞爾學院,接近楚子航,探尋奧丁的秘密。
可是混血種社會的一條消息震撼到了她——白王復蘇,被阻止了。
哪怕是尊貴的大地與山之王,也不知道這個星球上還有白王血裔的存在,更沒想到白王會留下骨血。
那個叫‘赫爾佐格’的野心家竟然夢想著進化成‘新白王’,還差點讓他成功了。
這都是公開的資料,也就是那時,這個擁有永恒之槍‘岡格尼爾’的歷史老師,走入了大地與山之王的視野。
而后來發生的事情更加驚人——陸離竟然能制作尼伯龍根!這是高階龍類才擁有的特權,這都讓夏彌懷疑自己的潛入計劃是不是被‘捷足先登’了。
她懷疑這位年輕的歷史老師是王座上最神秘的雙生子——天空與風之王。
所以她不能按部就班,只能提前入學,哪怕這樣會引起注意。
“秘黨真是一群廢物。”
夏彌已經看完了全部的資料,把這些手抄文件全部放回檔案袋里面。
這份資料跟廢話沒什么區別,他從出生到現在的履歷都是昂熱一手偽造的,他究竟是誰,是什么身份,一無所獲。
他就像憑空冒出來的一個人。
“看來還是需要潛入卡塞爾學院才能一探究竟啊。”夏彌伸了一個懶腰,美好的曲線畢露,一頭扎在正中央的床榻上。
藍色的罩單立刻皺皺的。
但是她一點也不在意,反而在枕頭上蹭來蹭去的,活像一只貓。
“這個牌子的洗衣液真好聞。”她深深嗅了一口氣,從枕頭下面掏出手機,準備上一會兒網,然后睡覺。
只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太長時間沒下令,亦或是她根本不能命令雷電,刺眼的白光竟然穿透了深青色的絨簾,讓屋里再次亮如白晝。
緊接著是惶惶的雷聲,窗欞、桌面都在顫動,仿佛一場小型地震降臨。
吱嘎吱嘎的老式風扇停轉,‘啪’的一聲,燈光熄滅,電閘斷電保護,屋內一片黑暗。
停電了。
在床上扭來扭去的夏彌身體僵住了,她用顫抖的開手機內置的手電筒,并不明亮的光芒照亮了這間屋子,很空曠,還有冷風。
“不會鬧鬼吧。”夏彌的臉色慘白,此刻正好是午夜。
她才不是怕黑呢,龍類都不怕黑。
她只是討厭黑暗。
黑暗是什么?黑暗對于龍類來說,就像是死后處于繭化的那一段時間,擁有意識,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無盡的黑暗中等待。
“明年我再也不交物業費了!”夏彌憤憤不平,抓起床頭的黃色小熊,摟在懷里,摸索著下床。
她要去找電閘的開關。
事實上她只是說說而已,這個小區的樓盤年久失修,物業名存實亡,根本沒有人收物業費。
“電閘…電閘…電閘在哪來著?”暗淡的燈光中,她緩慢移動。
“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我混成這樣,不得笑死我?”夏彌嘟囔著。
她口中的其他人,自然是指其余的六位君主們。在遙遠的太古,它們曾施展言靈毀掉一個太陽紀,那是真正的君臨天下,所過之處莫敢不從。
而如今她只能住在配電室改造的屋子里。
聽說諾頓那個家伙混得更慘,只能領社會補助過日子…一想到這件事,她的心情好了不少。
“找到了。”
夏彌踩著五斗柜,終于把電閘的開關推了上去。
光明出現,黑暗被驅散,竟然讓她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如果路明非來到這間屋子,絕對會贊嘆——美少女果然是不用上廁所的!
因為這間屋子只有一室,客廳、臥室、廚房都在這里,并沒有洗手間的位置。
“沒勁。”
重新亮燈后,夏彌把手機棄之若履般拋在床上,失去了娛樂的心思。她單手托腮,出神地望著窗外。
一如既往地,如很多年前那樣。她聽著人類的聲音,學習人類的事,偽造了‘夏彌’的人生。
有時候她都疑惑,自己是‘耶夢加得’還是‘夏彌’?
龍類也會患有精神分裂癥嗎?
她不知道。
咚咚咚——
夏彌緩緩坐直,挺起腰背,臉上的迷茫消失不見,堅毅得如同一位戰士。
她在雨中,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是大地與山之王的權能,凡是踏上土地的人,在一定的范圍內,全部離不開她的監控。
有人來了!
凄風苦雨也不能沖散那種好聞的氣息,是某種植物的芳香,她曾經在三峽水庫內聞到過,是他殺了青銅與火之王兄弟倆!
陸離!
他怎么找到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