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青,什么時辰了?”
司青猛地站起,看了看殿門前的沙漏:“太后娘娘,已經是丑時了。”
太后娘娘睡不著,身為貼身伺候的小宮女,自然也是無法安然入睡的,甚至連打個盹都不可能。
“都已經是這個時辰了。”
“司青,明日一早,把劉有德召進宮吧,讓他給我看一下,我總覺得近日心緒不寧,白天晚上都惴惴不安的。”
司青暗自將這件差事記在心里,按說,太后娘娘鬧情緒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至于太后娘娘為什么會這樣,司青著實是猜測不出。
按理來說,現在的王貞英幾乎是沒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事了,小皇帝司馬德宗被她牢牢的掌握在手中。
外有王謐帶領北府兵攻城獵地,內部來講,雖然大哥王恭不是個能力很強的人。
但是,難得的是,王恭那人菜癮大的毛病倒是改好了不少,最近很是消停。
朝廷上的事務,只要是他能夠幫上忙的,他也都會盡力幫忙,只是還不能上朝而已。
建康城的達官貴人們呢,對這種心照不宣的事情也不再鬧騰,對于他們來說,王恭這樣有實無名的活著,似乎也還算看得過去。
王貞英坐穩了中宮之位,基本上也就是把握著大印,來了急務就蓋一個,剩下的事情,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司青實在是想不出,這樣的好日子,太后娘娘還有什么不如意的?
甚至還有一絲憂愁。
這是最令人想不通的。不那么高興也就罷了,深宮女子,很多心思也是捉摸不透。
不能出宮,生活上也是單調的,還沒有什么新鮮勁,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王貞英的生活還不如宋輕音鮮活。
雖然宋輕音是內廷女官,但是,不管是幫助王貞英傳遞消息,還是上街辦私事,她總是可以比較自如的往來于建康城的街巷之間。
自由度那是嘎嘎的高。
反觀王貞英,即便她現在是建康宮中唯一的主宰,偌大的宮殿,幾千號人都要聽從他一人的指揮,但是,那又有什么用處?
她仍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隨意走動,不能呼吸到這皇宮范圍之外的空氣。
恐怕,只有不時吹進來的風,可以帶走她一絲絲的憂愁。
然而,司青呆在王貞英的身邊,已經有十年了,這十年來,司青可以拍著胸脯說,她對王貞英的了解,很多時候比她自己都多。
這一次,太后娘娘的憂慮絕對不是因為什么閨中寂寞,而是有什么麻煩事再困擾著她。
但究竟是什么事?
司青也幾次打聽,王貞英也是極力的回憶,卻仍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正是因為無法找到癥結所在,這才讓太后娘娘的失眠癥越來越嚴重,這個時候,確實只能求助于劉有德了。
自從挖掘了劉有德這么一個寶藏人物,在醫療的這個方面,王貞英倒是一點都不發愁了。
相比那些醫術一般,人還不牢靠的御醫,劉有德可以算是和王貞英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絕對可以信賴。
他的醫術又是極佳的,嘴巴又嚴實,最重要的還在于,他和王貞英是有利益的相關性的。
于是,王貞英可以坦然的將自己的身體狀況透露給他,甚至,朝堂之上的事情也可以說一些,而不必擔心劉有德會走漏風聲。
這股妖風,到底是從哪里吹來的呢?
翌日,當劉有德出現在太后娘娘眼前的時候,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然而,老謀深算的狡猾的大大的劉有德,卻并沒有立刻挑明這一點。
王貞英的憂慮顯而易見,劉有德還沒有診完脈,她就急急追問,劉有德搖頭晃腦的,還撫了撫長須。
卻并無急色:“太后娘娘別急,越急,晚上越難睡著。”
劉有德這樣一說,王貞英趕忙就把嘴巴閉緊了。
“太后娘娘,司馬家的人難成大事,依微臣看來,娘娘完全不需要憂心。”
“城中有瑯琊王留下的北府兵鎮守,城外,京口也有劉將軍在,就算司馬家的人有異動,他們也過不了這兩關。”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憂心司馬尚之?”
只一句話,王貞英的心就好像是咻的松開了,心結沒有了,渾身輕松。
在劉有德說完這句話之后,王貞英便瞬間茅塞頓開了!
是的!
沒錯!
她的憂慮來源,正是司馬尚之!
上個月的這個時候,王貞英還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剛剛得知司馬尚之等人的心思,立刻就把這個消息送到了王謐的手中。
但是,任何的行動,即便是近在揚州,真的想要干起來,那也是需要時間的。
于是,那個時候的王貞英吃得飽,睡得香,絲毫不擔心會有強兵從揚州撲過來,把她這位妖女太后給扔出皇宮。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王貞英的心中卻漸漸的不安定起來,明面上,她并不知道這種不安是從哪里來的。
又是因為具體的哪一件事而不安,但是,那種感覺是不會有錯的,而現在,有了劉有德,一句話就為太后娘娘指點了迷津。
正是因為摸不準司馬尚之他們的動向,太后娘娘才會不安。
“劉寺卿說的容易,我怎能不急?”
“揚州距離建康實在是太近了,只要司馬尚之他們下定決心,他們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沖過來。”
“到時候,我怎么辦?陛下怎么辦?”
這確實是值得王貞英憂愁的事情,別的就不說了,只司馬尚之所在的這個地方就足夠讓王貞英心中敲小鼓。
這么近,這么危險。
太可怕了!
如果司馬尚之足夠狡猾也足夠機敏的話,他甚至都不需要攪動京口的北府守軍就足以攻入建康城。
城中雖然有北府兵鎮守,但是,卻沒有得力的將領,這個現狀,沒有人比王貞英更清楚。
之所以現在司馬尚之他們還沒有在建康揮鞭,那是他們自己的原因,王貞英是不可能知曉的。
不過,越是這樣無知無覺的狀態就越是讓人放心不下,王貞英這邊,又沒有太好的消息渠道,揚州那邊的情況,她是真的摸不到。
在未知的危險之下,本就膽小的太后娘娘還如何睡得著?
“太后娘娘何必庸人自擾?這種事情,也根本不是擔憂就能有用處的,按照年月來算,瑯琊王應該也收到書信了,得知了司馬尚之他們的陰謀,大王不可能無動于衷,必定會派兵回援。”
“現在,太后娘娘除了耐心等待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如果老天不棄,就可以等到北府將軍及時趕到,若是不然…”
“不然怎么樣?”
這劉有德不開口還好,他這樣一說,剛剛心情平復了些的王貞英頓時又緊張了起來。
怎么樣?
就說有大危險吧!
這讓誰睡得著啊!
要命咯!
與焦急萬分,臉上都繃不住了的王貞英相比,劉有德就顯得過于云淡風輕了。
很難不讓人聯想,他是事不關己才如此的。
反正,到時候若是司馬尚之真的打進來,極大可能也不會向他一個光祿寺卿下手。
沒必要。
根本就入不了眼。
“太后娘娘,就算是趕不上,我們能做的,也只是盡量堅持,不要讓司馬尚之攻入皇宮而已。”
“我們拖延的時間越長,我們的機會就越多,而現在,既然司馬尚之還沒有動作,我們自然可以高枕無憂。”
“大不了就是在城外多安排一些巡邏的士兵,加強警戒,其他的事情,也不是現在擔心就能解決的。”
“太后娘娘,現在整個建康城,大晉朝廷可都指望著娘娘維持局面,娘娘千萬要保重自身,娘娘的身體若是垮了,那可真是要便宜司馬尚之了!”
你是大晉太后!
你肩負著責任!
你不能倒下!
王貞英我了握拳,目光瞬間就變得堅定了許多。這變化如此之快,如此之明顯,劉有德自然不會放過。
“太后娘娘能想通是最好的,娘娘近來為了大晉勞心勞力,也確實傷了神,微臣之色就去開幾副安神的湯藥,娘娘只要按時服用,應該就會有所緩解。”
“最重要的還是娘娘自己要放寬心,不要因為還沒有到來的事情多煩心。”
王貞英深深的嘆了口氣,話雖這樣說,但是,這樣危險的時刻,只是輕飄飄的說一句不要擔心,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現在建康城的情況,那就是一顆危卵,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極有可能被搖動。
而最先受到影響的,不會是別人,必定只能是她王貞英!
沒有人比王貞英更加了解這種情況,并且對這樣的下場十分篤定。若是拿出來討論,現在司馬家最痛恨的人,她王貞英絕對是排第一的。
別人還都不能越過她,看到王貞英都要自覺向后站。
在司馬尚之兄弟的眼中,現在的朝廷已經快要改成姓王了,而這一切的罪魁,便是太后王貞英。
身為大晉的太后,王貞英卻一心幫著外人,更不要說,司馬曜是怎么死的?
為什么不明不白,透著一股陰謀的氣息。
就算是沒有陰謀,完全的正常死亡,只要是司馬家的人認為有問題,你就是清清白白,毫無問題也擋不住悠悠眾口。
雖然這些口中,并不包含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但是,只說是司馬家的人就完全可以以司馬曜的死有問題為旗號,討伐王貞英。
而王貞英在這件事上確實是百口莫辯,局勢發展的太快,她和王謐的合作又那么的默契,進展極為順暢,從外人的角度來看,確實有一股陰謀的氣息。
這個確實是賴不掉的。
只要司馬家的人咬準這一點興風作浪,王貞英確實是有很大的嫌疑,即便是她自己明白,這件事和她沒有半點關系,真兇另有其人。
又能怎樣?
到時候,如果真的被司馬尚之抓住,大刀一揮,人頭落地,就是再怎么辯解也是沒有用處的了。
把張貴人從民間接回來?
不可能的,別開玩笑了,根本沒有這個時間,再者說,就算是司馬尚之知道了真相,對于王貞英的境況幾乎也是毫無作用的。
為什么這樣說?
你以為,司馬尚之關心司馬曜的死活嗎?
他是怎么死的,對于司馬尚之兄弟來講,有那么重要嗎?
當然沒有!
如果司馬曜不死,哪里輪得到他們在這里爭搶?
老實說,這些人比王貞英更加希望司馬曜早早咽氣,然而,他們當然不會承認。
于是乎,司馬曜的死反而是成全了他們,給了他們機會。
王貞英這個人,對于他們來講,本來就是障礙,現在登基為帝的是司馬德宗,因為他是司馬曜的親兒子,那么,當他名正言順的當上了皇帝,身為司馬曜妻子的王貞英,自然要榮升為太后。
這都是一套的模范流程,沒的說。
但是,如果當皇帝的人是司馬尚之又或者是其他司馬家的疏宗的話,那么,這個太后會是誰來當,那可就不一定了。
人家別個司馬家的人,難道就沒有親媽的嗎?
憑什么就要讓他王貞英來做太后?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如果不是司馬曜的兒子當皇帝,王貞英想要完成平穩過渡,回歸民間的大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呢!
所以,司馬德宗雖然是個傻子,但只要有那么一個傻子在那里,就足可以維護王貞英的位置不墜,利益也不會受損,甚至還會大大的增加。
司馬家的人,一向人情親情淡薄,親屬之間是沒有多少親情的,雖然他們時常也以各種情感來唱高調,但那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故意拉大旗而已。
那些司馬家的子弟也從沒有把王貞英當成是一家人,更沒有把她放在眼中。
要不是司馬道子這個不爭氣的死了,這個皇位,哪里輪得到這種小娃娃?
更不要說是之前從無存在感的冷宮皇后王貞英了!
你以為,那些司馬家的人很喜歡看到王貞英嗎?他們難道不明白,有一個手握實權的大哥在背后站著,如果王貞英當了太后,那么,大晉朝廷就等于是改姓王了嗎?
現在可倒好,確實是改姓王了,但是此王非彼王,從太原王氏輕輕一腳,就跨到了瑯琊王氏。
殊途同歸了等于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