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仕,當然也是解決方法之中的一種,在古代,也是很常用的一種方法。
某些官員一旦犯了罪,比如貪墨,比如瀆職,要說是充邊或是處死吧,責罰有些過重,那怎么辦?
對于一些上了年紀的官員,比如王恭這種年齡段的,就有一種折中的處置方法。
明面上,朝廷不會處置你,但是會讓你提前致仕,反正你年紀也大了,為朝廷服務的年限也夠多了,勞苦功高,那么就給你一個體面,約等于現在的提前退休。
這樣,不管是皇帝陛下,還是這位犯事的大臣,都可以翻過這一頁,當做不愉快沒有發生過。
這當然是一種很好的解決方法,兩邊都有面子,但同時也可以看到,這種處理方式一般也就適用于那些輕罪。
皇帝認為可以饒恕的,既往不咎的,但是,殺人,還是殺害朝廷重臣,且一家幾口,這種事,怎么可能被饒恕?
如果王謐饒恕了他,那么這個新的朝代的開端也會以灰暗開局,被蒙上一層陰影。
說到底,你還是袒護你們這些世家子弟嘛,新的朝廷和大晉有什么區別?
甚至,同樣的事,如果發生在司馬曜還活著的時候,他都不一定會寬恕王恭。
畢竟,司馬曜和王貞英的感情也很差,必然不會顧及她的面子,如果司馬曜能夠饒恕王恭,也只能是因為顧及整個太原王氏家族,甚至是王國寶的面子。
但是,萬事沒有如果,如果王國寶還活著,他只會攛掇司馬曜趕緊處死王恭。
才不會給他活路,他更活不到今天。
那么,為了向新的班底證明自己的正直無私,其實,王恭是必死無疑。
而王貞英呢?
原本在王謐那里,她是有十足的功勞的,等到王謐登基,她只要把傳國玉璽交出來,再附上一封禪位的詔書,一切就都解決了。
而現在呢,因為王恭的愚蠢魯莽,王貞英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她再也沒有了和王謐討價還價的資本,為了保住大哥的性命,王謐的要求她都只能聽從。
甚至,受到王恭的拖累,她本人的待遇都很有可能會跟著下降。
不止如此,她還要面對朝臣們的質疑,即便是把大位交出去,也不能免除。
這對于只想過安穩日子的王貞英來說,絕對是一個重大的挑戰。
但她又沒有辦法。
那可是親哥哥,她不能不管。
于是,壓力反倒是給到了王謐這邊,太后娘娘的心意是明擺在那里的,要怎么做,就看你的選擇。
而謝安呢,作為老江湖一位,當然不會簡簡單單的安排。
“致仕,只是第一步…”
“那這第二步…”
“就可以找個理由私下里解決了嘛。”
謝安露出一臉,挺聰明的娃,關鍵時刻怎么傻了的表情,無奈的看著王謐,沒辦法了,只能他自己把標準答案說出來了。
謝安把那木屐在地上蹭了幾下,好像是要化解腳癢一樣,此言一出,王謐是真的傻了。
你個謝老漢,果然詭計多端!
這真的是,夠狠的一招!
沒看出來啊,原本以為,老謝至少是個正直的人,恩怨情仇都會放在明面上,可不會使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把戲。
卻沒想到,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招!
王謐沉默了,很顯然,在當下的這種背景之下,這是最好的一招,既可以安撫王貞英,讓她知道,他王謐已然對王恭高抬貴手。
這是很不容易的,這是很難做的,你可要記得我的好處,不能再找茬。
朝廷上的紛爭,當然會持續一段時間。
畢竟,致仕而已,對于王恭來講,他又損失了什么呢?
他本就是建康人士,生長在這里,就算致仕,也還是生活在這座城里,生活在烏衣巷上。
他的好日子不會有任何的改變,甚至,還會因為致仕了,更加輕松了,既不需要做事,也不需要關心朝堂上的紛爭。
朝廷呢,已經對他的惡行做出了處罰,他也就可以安心了,這比只把他幽禁在府中,不得外出,還要提心吊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倒霉的好。
畢竟,那種等待的日子,實在是太難熬了。
讓你王恭逍遙?
這怎么可能!
大臣們還不鬧的沸反盈天?
但那只是一時的,如果真的如謝安所說,時間不長就可以找個由頭除掉他的話,即便是王謐不承認,還表示惋惜之類的,朝堂上的爭論也會漸漸的平息。
這是很明顯的,就算皇帝陛下說這一切都與我無關,在大臣們的眼中,也會覺得是有關。
那么,事情就變成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默許下,朝廷終于鏟除了一個大奸佞。
這樣一來,王貞英也會沒有什么話好說,她也不好表達,畢竟,明面上王謐也沒有下任何的旨意。
到時候,王恭就會死于一場意外,動手的具體的人,你根本就找不到,難道還能怪罪到皇帝陛下的身上?
就算是明白脫不了關系,你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了。
“妙啊!”
“真是妙計!”
“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老頭子的鬼心眼還是多。”在回府的路上,王謐靠在車廂里,暗自贊嘆。
不得不說,這一趟真的是沒白來,謝安算是幫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這樣一來,今晚算是可以安穩入睡了。
入睡…
安穩的…
這可能嗎?
翌日,天還沒亮,瑯琊王便翻身坐起,他來到窗邊,看著還黑蒙蒙的天,仰天長嘆:“想安穩睡一晚,怎么就這么難!”
這么難!
實際上,都到了大軍啟程的前一夜,身為一軍統帥的瑯琊王本尊,他居然還想睡個好覺,這簡直就是在妄想。
想想看,你的屬下們都興奮激動的,整夜睡不著,你這個主將還想蒙上被子睡大覺,這可能嗎?
他們會允許嗎?
王謐回府之后,就迅速回了房間,一溜小跑,可以說半刻都沒有耽誤。
這樣的日子,他怎會不知道,屬下們都躍躍欲試想要和他多說說話呢?
雖然理解,但是理解歸理解,他也沒有那個心思去接待他們。
他不是個打無準備之仗的人,事實上,他早就已經給出了簡單的部署,尤其是人員方面。
但是,不說京口那些等著集合的兄弟們了,就說是這個王府之內的這些龍虎,也還是不能平靜。
面對一些安排,他們還是希望能爭出一個高下來。
他才剛剛簡單的梳洗過后,屁股還沒坐穩,房門就被敲開了。
真是躲都躲不開啊!
這個時候,若是有隱身術就好了。
他們緊張,難道,王謐就不緊張嗎?
他當然緊張,甚至比他們緊張百倍千倍,畢竟,他很清楚,所謂的北伐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這個任務有多么艱巨,多么困難,沒有人比王謐更清楚。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甚至都不需要再返回建康了,就在長安扎下根了!
這不是很好嗎?
真的是個完美的計劃,干什么還要回來呢?一來一回的,來回往返,難道不是純粹耽誤時間嗎?
甚至還很有可能搞出點事端來,完全得不償失。
況且,南境這邊,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可以說,整個的秩序已經比較穩定,可以說,就算是把北府兵主力撤走,也不會鬧出大動靜。
而北境就不同了。
即便是拿下了長安、洛陽,那里也屬于新占領的地域,境內不安定,再加之,這些地方多年以來就戰亂不斷,境內凋敝不堪,急需整飭,幾大部落也同樣不容小覷,即便是打垮了他們,他們的殘余勢力也不會消停。
各種散兵游勇聚集在一起,雖然打正規戰役是不行了,但是,四處襲擾還是沒問題的。
完全可以給新生的朝廷帶來不小的混亂,這是王謐不想看到的,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但是,部落的勢力就在那里,如果全部都執行物理消滅,那也不切實際,因為你根本就做不到。
于是,這些部落的首領,如果到時候還能有剩下的,該安撫的也要盡量安撫。
安排個職位,大約是必須的,這些都是平定中原之后需要考慮的,而現在,一切還都未有定論,需要等到看看大戰的結果之后再做決定。
但是,很多人他等不及啊!
即便是他們知道,未來的朝廷構成一定是比較復雜的,人員比例和現在肯定不同,他們也還是想要爭一爭。
門一打開,就看到了徐羨之和劉穆之的身影,劉穆之面帶尷尬,很顯然,他是不想來打擾王謐的。
都什么時候了?
為了這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還要鬧到大王的眼前來,這也太不體面了。
但是,很顯然,徐羨之是不那么認為。
他這個人,一向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早就說過了其實和桓玄是一類人。
只不過,在荊州,有桓玄這么一個混世魔王壓制著他,這才顯得他像是個小可憐似的。
其實,他那里是個省油的燈?
有些事,不說清楚了,就是不行。
看到這個徐羨之,王謐就頭疼,這個人當然是有能力的,也有魄力,但是,不忠誠。
小心思實在是太多了,他若是手段高明,能夠不讓人察覺也行,可問題是,他還真就沒有這樣的本事。
他才幾歲?
他上過戰場嗎?
見識過戰場的血腥嗎?
沒有!
到目前為止,他的所有活動,都還只是停留在紙上談兵階段,真正考驗他的時候,還沒到呢!
等到他登上了戰場再來看看,若是真的能行,那才叫真的行!
從這個角度來看,老劉就不同了,老劉是那種人,雖然平日里吹吹捧捧的,顯得很浮夸。
但是,只要一到關鍵時刻,做事的時候,他便會立刻收起心思,全神貫注。
而且,他是個有十分能力,只說出三分,干出七分的人。
這怎么說?
根據王謐的觀察,劉穆之的能力遠在他說出來的那些之上,這個人的實力,不可限量。
到目前為止,王謐交給他的任務,他還沒有一個完成的不好,這說明,劉穆之這個人,潛力巨大。
還是可以深挖。
在這種情況下,王謐倒向看看,這位徐羨之小朋友,他拉著老兄弟過來,究竟想干什么?
“大王,是這樣的,大軍即將開拔,我想,我年紀輕,經驗少,很多事情還不甚明了,若是大王不嫌棄,我想跟著北府兵一起行動,給穆之打下手。”
王謐面色一凜,有些詫異。
“這是為何?”
“你是桓將軍舉薦的人,如今,荊州大軍也要一起行進,你呆在老將軍麾下,不是正合適嗎?”
“你不要擔心我會區別對待兩軍,如今,荊州兄弟也是我們的手足,大軍是一同北伐,但凡是號令待遇,兩軍都不會有什么差異。”
“你在荊州部內也一樣可以得到歷練,等到北伐結束,再回王府,不是正好?”
徐羨之的提議來的很是沒有道理,這個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也合情合理。
他徐羨之本來就是荊州人士,熟悉荊州兵內部的諸多情況,要是來投奔的只是他一個人,那沒的說,王謐一定會把他安排到北府的序列當中。
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可是,現在不一樣,現在桓沖就帶著荊州兵列在城外呢,他這位荊州來的青年才俊,難道不應該先把自家的隊伍料理清楚了嗎?
劉穆之站在他的身邊,就好像是個陪襯似的,也不說話,大約心里都在罵娘。
這都是什么事?
有這個功夫,多睡會多好呢?
很顯然,對于老劉來說,他并不需要什么打雜的幫手,他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的過來。
一直以來,在京口,他也是這樣做的。
所謂的幫忙論,都是徐羨之臨時起意,和他沒有一點關系,他之前也毫不知情。
況且,這樣一看,非要拖到現在才來爭辯,這顯然是徐羨之的陰謀,他想到北府里去任職,這肯定是早就想好了的。
因為,讓他跟著桓沖這是十天以前就決定好了的,王謐早就宣布了。
那個時候不說,過后也不說,偏偏等到大軍即將開拔了,他跑來獻殷勤。
這就是在給王謐壓力,這就是在耍小把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