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朝廷雖然對王恭行刺之事已經有了一個定論,王恭也被幽禁了,端坐建康宮的王貞英,身為王恭的親妹妹,她能做到這個地步,或許已經算是給大眾一個交代了。
但是,對于殷家人,這樣還遠遠不夠!
他們是受害人,他們絕對不能容忍首惡王恭還活在這個世上,他沒有資格,他都不該喘氣!
“孩子,切莫輕舉妄動,你們不是王恭的對手!”
“聽娘的話,阿爹也不希望你們為了他反丟了自己的性命!你們難道想讓娘做孤寡老人嗎?”
王英彥拉著兩個女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對于她來說,一夜之間,丈夫沒了,兩個兒子也沒了,膝下就只剩下這兩個女兒。
王英彥生性剛烈,她何嘗不想去報仇?
但是,她卻不能讓兩個女兒再去冒風險,更何況,她們都是普普通通的閨閣女兒,平日里,連舞刀弄槍都不會,更不要說讓她們去殺人越貨了!
對于根本就沒有可能成功的事情,母親又怎么舍得讓孩子去冒險?
“娘,你別說了!”
“我們聽你的就是。”
“孩子,你們的恨,我都明白,不過,以后可不能再提報仇的事情了,那不是你們能辦得成的。”
“娘!”
“女兒!”
娘三個緊緊的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然而…
日頭西斜,黃昏來臨,天氣漸涼,雖然還沒有鳴鼓,但是,街上的人也是越來越少,即便是還在街上活動的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都趕著回家呢!
一對妙齡女子,雖然身上穿著鮮艷的衣衫,臉色卻極為沉重,完全和這鮮艷的衣衫不配套。
別人都在往南城奔走,而她們卻逆著人流,向著烏衣巷的方向走去。
“阿姐,待會我要做點什么?”開口的小女孩,頭上還梳著總角小髻,一看就還很幼小。
被她換做阿姐的小女孩,身形已經初見窈窕,看起來有個十四五歲左右。
“先別急,我們今天過來就是為了觀察地勢的,不為動手,你就跟著我就是了,有阿姐在,保證你平安無事。”
小女孩的眼婕顫動著,晶晶的攥住了阿姐的手。不管如何,只要跟著阿姐就對了。
雖然,在她小小的腦袋瓜里,還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殺人,殺人具體需要做什么事。
這一對逆著人群走在街上的姐妹,自然是殷仲堪的兩個女兒,一名荷子,一名葉子。
年紀大些的叫荷子,今年已經十五歲了,年紀小的葉子,才只有九歲。
姐妹感情很好,葉子一直都很聽荷子的話,可以說,對姐姐,葉子是有一種崇拜心理的。
這一次要為父報仇,也是荷子提議的,葉子不過是個小女孩,當然不會有這樣的念頭。
荷子拉著葉子,快步走在街上,天色越來越晚,兩個小女孩的身形越顯單薄。
如果按照后世的觀點來看,她們此時的做法,絕對是難以理解的。不過都是些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她們能干什么?
她們怎么可以去做這樣兇險的事?
那里是太原王府,她們的仇人就在府內,雖然王恭現在有傷,也被朝廷排除在外,但是,毫無疑問,現在的太原王府,內部的守備也不會松懈。
甚至會比之前更加森嚴。
兩個神無武藝的小女孩,她們能干什么?
她們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但是,古人的思想和現代人決然不同,她們不會衡量這個事情我做了會不會違法。
她們計較的,只是快意恩仇,而且,身為子女,面對被王恭殘忍殺害的現狀,她們能夠做的最正義的事情,就是手刃仇敵。
在這個時代的社會倫理當中,就算她們這樣做了,而且成功的要了王恭的小命,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也不會有官府來捉拿她們,因為,子為父報仇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一點問題。
古人做事,從來都只看中道義上的正義,你殺我爹,我就殺你,這就是最大的正義。
即便是被官府當場抓獲,官府也不會說什么,自會立刻放人。
姐妹兩個這樣做,從道義上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于,她們的能力。
兩個人之前從來也沒有這種經驗,又不是經受過特別訓練的女殺手,他們愿望完全沒有成功的可能。
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就是動手。
只要動手了,她們的心愿也就了了,至于能不能成功,根本就沒在乎。
為了避免嫌疑,掩飾行跡,兩姐妹還特意換下了孝服換上了鮮艷的衣衫。
果然,街上異樣的眼神就少了很多。
其實,這也是應當的,誰能想到,兩個小女孩,沒帶任何的兵器,就要去殺掉當朝權臣。
別人想不到,她們這邊說不定還真的有成功的可能性。
步行大約半柱香的時間,便看到了王府的屋檐。
不過,形勢卻不太妙。
“阿姐,王府外面都是士兵!”
“我們還進得去嗎?”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天真,就算沒有士兵把守,以你們兩個這副身手,也一樣進不去啊。
現在,王恭被關在家里不準外出,居然成為了兩姐妹達成心愿的重大阻礙。
我們進不去,你還不會出來嗎?
如果等到王恭落單的時候,再把他除掉,還算是有點可能性。
然而,現在王恭被幽禁在家,幾乎是寸步難行,再加上,他人又受傷了,更加不會輕易出門。
兩姐妹要想動手,豈不是難上加難?
“都是北府兵。”荷子還是有點膽識的,為了不給建康百姓增加負擔,守在王府門口的北府兵都沒有穿鎧甲,但還是被荷子察覺了。
“那我們怎么辦?”妹妹的眼中明顯的出現了畏懼的顏色,荷子攥緊她的手,堅定道:“別急,我們去后面看看。”
荷子年長些,膽子也更大些,對這烏衣巷上的大宅子,她還是有些了解的。
哪一家豪宅不是有好幾個可供家人進出的小門?
她們到此處來探查地形,不就是為了發現這些小門的嗎?總不能是為了從大門堂堂正正的進去吧。
說走就走,兩姐妹拉著手就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而在她們身后,幾個北府兄弟的眼神一直在追隨著。
“隊主,那兩個小姑娘,很可疑啊!”
隊主點點頭:“確實可疑。”
“要不要追上去盤問一番?”
“不必,后門那邊也有人,交給他們處理就是了。”
那隊主很是篤定的樣子,不管是前門還是后門,不管是左門還是右門,凡是這王府里可供進出的可以被稱作是門的地方,早就已經被北府兵包圍的嚴嚴實實。
之所以從街面上看不出,那是因為士兵們照顧建康城百姓的心情,全都藏到暗處去了。
大家都是高手,訓練有素,打個埋伏還是很容易的。
建康城商貿繁盛,尤其是烏衣巷上聚集著各類店鋪,賣什么的都有,高高低低的小樓鱗次櫛比,想找到一個合適的躲藏地點,不要太容易。
兩姐妹當然不知道這王府內外早就被北府兵接管了,也不了解他們的具體布置,只是大著膽子一直向目標走去。
繞過這一段院墻,再跳過側旁的小橋,就可以看到太原王府的后門,目標還是挺明顯的。
姐妹兩個跳下小橋,自以為完全掩人耳目,沒有被發現,實際上,從她們一出現,就被上方的四只眼睛捕獲了。
不是吧!
還真的有膽大的!
“走,我們下去看看!”
這王府的后門邊上,倒是沒有守備的士兵,看來這條路還是選對了。
為什么要選擇天快黑的時候過來?當然是因為黑暗的夜色可以給兩姐妹提供掩護。
掩飾她們的行跡了。
她們躡手躡腳的從木橋上跳下,立刻就發現了院墻一側的小偏門。
兩個小女孩都身量小小,就算是偏門開的小,她們也不用擔心,輕輕松松的就可以鉆進去。
眼看就可以打開那扇門,看到王府里的情況,站在門前的荷子,卻又有些緊張了起來。
小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小姑娘,你想干什么?”
荷子的手指才剛剛觸到門邊,身后就響起了一個洪亮的聲音。荷子勐地一頓,抬頭再看,面前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俊美男人,突然出現了人還不說,這個人的手下還把葉子給扣下了。
“你放了我妹妹!”
“姑娘別害怕,
我沒有惡意,不過是想和你談談。”王謐擺出了一個笑臉,和藹至極。
他的笑臉,在建康城可以說是通行證一樣的存在,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就沒有不迷戀的。
再怎么樣,都會給他幾分薄面。
可惜,荷子還只是個小女孩,還一心只想著為父報仇,根本就沒有往那個方向想。
只是疑惑的看著王謐:“要談可以,先把我妹妹放了。”
王謐揮揮手,何無忌便把葉子放開了。
小葉子回到自己身邊,荷子的心情才算是稍稍平復了些。
王謐做了個手勢,笑道:“別再這里站著了,姑娘若是有意,我們不妨到那邊去談。”
順著王謐所指的方向,荷子看到了一個茶肆。
現在都快關城門了吧,茶肆還開著嗎?荷子心中不禁升起這樣的疑惑,不過,看那個男人的模樣,似乎是很有信心的樣子。
荷子拉著妹妹,雖然一肚子疑惑,卻也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王謐的后面,好像兩個小跟班。
走在前面的王謐,心情極為舒暢,卻是一點壓力也沒有。
自從被明慧提醒了一句,他便快馬趕到了太原王府門前,把一應事宜都交代清楚,務必叮囑這里看守的北府兵不能松懈。
雖然王恭是折了腿,不能出門了,但也要注意不能讓外人上門,不管是什么目的,拜訪也好,尋仇也罷,統統不能進門。
這幾天建康城已經夠亂的了,他可不希望再發生更亂的事。
本來把一應事宜都交代下去,王謐就可以離開,不過,出于某種好奇心,他還是帶著何無忌跳上了屋頂。
卻沒想到,真的有收獲。
一舉就捕獲了兩條小小美人魚。
這可是重大收獲啊!
不過,這兩個小姑娘,看看就知道是小丫頭,她們到這太原王府來做什么?
她們是誰?
想干什么?
不可能是無所求的,畢竟,她們兩個自從出現在王謐的視線當中,就鬼鬼祟祟的。
總之看一眼就知道,一定有問題。
而在王謐的身后,荷子的眉頭也漸漸的皺了起來。
這個人,為什么越看越熟悉?
好像在哪里見過。
到底是在哪里?
荷子年紀小小,也不經常參加各種應酬,認識的年輕男人,一只手數的過來。
可是,這個男人分明在她的頭腦中留下了印象,就是目前對不上號。
荷子葉子兩姐妹跟在男子的后頭,進了茶肆,那茶肆的小二本來都已經在收拾桌子了,看到男子,立刻就堆上了笑臉,迎了上來。
“瑯琊王駕到,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快請進。”
“瑯琊王?”
“你就是瑯琊王?”
“怎么?”
“你還認得我?”
幾人落座之后,荷子才敢開口。
那店小二的一聲瑯琊王立刻就喚醒了她的記憶,瑯琊王,王稚遠!北府兵!
都對上了!
“那怎么會不認得,你帶著北府兵凱旋歸城的那一天,我也上街圍觀了。怪不得從剛才開始看著就面熟,原來確實是見過的。”
“那就好,我們說話就更容易些了。”
為了哄小娃娃,何無忌還特地給葉子買了幾塊糖果,雖然這個時代沒有那種五顏六色的糖果,只有麥芽糖,但是,總也是零食的一種,聊勝于無吧。
小葉子高高興興的接下了,到底是小孩子,只要有糖吃,其他的事情就全都顧不上了。
這一招,對付七八歲的小娃娃還能管用,不過,對于荷子這樣十幾歲的少女,就沒有效用了。
何無忌只能眼巴巴的看著王謐和她反復交鋒。
“小姑娘,你們是誰?”雖然瑯琊王確實是能掐會算,但也做不到會相面。
對面的兩位小姑娘,看穿著打扮也知道是世家女子,但是,很顯然,她們并不是來自太原王府。
“你會不認識我們?”不知為何,少女的語氣多有怨恨。
王謐很委屈,少女接著道:“我們是殷仲堪的女兒。”
王謐的心咯噔一下,連忙起身:“二位娘子,還請節哀。”
堂堂瑯琊王,突然的站了起來,還給兩位小娘子行禮,一臉歉疚,殷荷子也坐不住了。
“你不必如此,這也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