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英趕來的時候,宋輕音并沒有想到,除了監督陳歸女的學業,偶爾出一份詔書,太后娘娘還有需要她的時候。
“娘娘,這么緊要的事情,我也可以說話嗎?”王貞英說明來意,宋輕音就陷入了可笑的自我否定自我懷疑。
“輕音,這個皇宮里,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朝廷上的大臣雖好,但是,他們也絕對不會完全站在我的立場上,幫我出謀劃策。”
“只有你,輕音,你是最有學識,最有遠見,同時也愿意真心為我考慮的。”
“坦白說,來之前,我也反復的思考了許多,也想不要把太多的人牽扯進來,但是,只憑我一個人,實在是拿不定主意。”
“更何況,我也不能確定,我的選擇是否是合適的,正確的,輕音,不要推辭,我相信你的眼光。”
輕音一直聽的很認真,王貞英的話,算是把她的顧慮打消了。
對于現在的她來說,追隨王貞英似乎也并沒有什么壞處,一方面,她雖然醉心學問,但也對朝廷上的事情很感興趣。
畢竟,她是有學識,有能力的,和一般的世家女子還不同,既然選擇了進宮卻不做后妃的這條獨特的路,就足以說明,宋輕音的頭腦非比尋常。
再者,雖然她現在名義上還只是內宮的一個女博士,看似與朝政沒有什么關聯,但實際上,她也一直都在參與。
那些幫王貞英潤色的詔書,甚至是監督著陳歸女念書識字,這些事情,其實都是在無形中影響著大晉朝局。
如果,將來有一天真的追究起來,她或許也難逃被卷進去的風險。
于是,做一件事也是參與,做一百件事也是參與,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從宋輕音選擇了這條路,她就沒打算后退。
女人為什么就不可以有一番作為?
明明她的學識,能力一點也不輸男子!
宋輕音總是這樣想,這樣的念頭,從年幼開始就經常在她的頭腦中縈繞。
人常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或許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如果不是宋輕音遍覽群書,博古通今,這樣的念頭,根本就不會生出來,無知者無畏,或許也就沒有痛苦了。
但是,現在機會送到了宋輕音的眼前,一切,都不同了!
這可是王貞英主動要咨詢的,身為女子,宋輕音想要積極的參與政事,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幫助太后是最好的途徑。
“若論能力,當然是王侍郎更高一籌,這一點,太后娘娘也明白,也正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太后娘娘現在才如此為難。”
“對!”
“太對了,輕音還是你了解我!”王貞英點點頭,為自己終于找對了人感到高興。
王貞英現在的困境就在這里了,明明是王恭不爭氣,去還要把怒氣撒到王貞英的身上。
豈不是無理取鬧?
如果他有用,能夠把北府帶領起來,獲得同樣的戰績,王貞英又怎么會縱容王稚遠?
“我的意思,現在太后娘娘最需要防范的,反而是宰輔大人。”
“這是何意?”
“正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太后娘娘心痛宰輔大人不爭氣,而宰輔大人呢,也會因為太后娘娘是親妹妹卻不愿意支持自己而心生怨懟。”
“以當前的局勢,我認為,王稚遠不會率先出手,他的優勢太明顯,實力強盛,犯不著和宰輔大人拉開架勢一較高下,反而是宰輔大人,他現在肯定已經察覺到了太后娘娘的心意,至少不是偏向他的,那么,宰輔大人會怎么做?”
“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王貞英咬牙說道。
突然之間,一陣心慌突然包圍了她。
也就是說,大兄會跳起來,反咬一口?
可是,他有這個能力嗎?
對王恭的實力,王貞英是很清楚的,如果他有別的辦法,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借助她的力量了。
現在,王貞英已經擺明了態度,至少在王恭和王謐的競爭當中會保持中立。
這確實很有可能造成王恭的不滿,而他又不能把王貞英怎么樣,那么,下手的對象也就變成了王謐。
“他會不會逼著王稚遠謀反?”
宋輕音仔細的想了想:“有這種可能,但是我覺得,王稚遠不會上當。”
“而且,他統領北府以來,戰績卓著,卻一直以來都很謙退,沒有一點造次舉動,朝廷也沒有給他加官進爵,也沒有封賞,他卻還一心撲在北府的建設之上,這樣的人,早不反,晚不反,偏偏等到這個時候,建康城一片祥和的時候,要反叛,實在是說不通。”
“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朝野上下也不會認為,王稚遠的行為和宰輔大人沒有關系。”
“相反,我倒是覺得,如果宰輔大人只是和王稚遠個人有仇,又不能看著北府大軍長期被他統領,倒是很有可能對他個人下手。”
“畢竟,拼實力,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如果單人來論,宰輔大人就可以隨意處置了。”
宋輕音沒有把心中的猜想全都說明白,但是,很顯然,王貞英不會聽不出來。
“你是說,大兄會對王稚遠下黑手?”
“弄死他?”
“太后娘娘,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而且,這是最方便也最快捷的辦法,不是嗎?”
“況且,太后娘娘執掌后宮,現在陛下幼沖,朝廷上就是太后娘娘說了算,如果,宰輔大人真的做了這種事,太后娘娘真的會處置他嗎?”
這真的是一個靈魂提問,一下就把王貞英問住了。
王稚遠不是司馬曜,就算是他死于非命,朝廷也不一定就要為他追索兇手。
更何況,就算是司馬曜,不也是輕飄飄的就把這一頁翻過去了嗎?宮廷中的秘聞,不是誰都有權力知道的,掩蓋真情也很容易。
而宋輕音的擔心,也正是王貞英的困境。
如果,王恭真的對王謐下了毒手,那么作為中宮太后,朝廷的執掌者,王貞英又要何去何從?
“不行!”
“一定要阻止他!”王貞英語焉不詳,卻已經跳起來,叫上司青,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宋輕音快步追了上去:“太后娘娘請三思!”
“沒時間了!”
“輕音有什么話,下次再談!”
等不及了,現在就去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王貞英火急火燎的,千頭萬緒一時全都涌了上來,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真的見到了王恭,她能怎么說?
但是,不管怎樣,也一定要把他的這個心思掐斷,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到時候,不只是朝廷要大亂,整個建康城也必定難逃劫難,甚至是大晉境內都要血流漂櫓!
不行!
絕對不能這樣!
身為大晉的太后,至少在為自身計的同時,保一方安寧也是職責!
“太后娘娘,宰輔是攔不住的!”
“切莫弄巧成拙!”
“輕音,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輕音頓了頓:“娘娘,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提醒王侍郎,讓他加強防備!”
“娘娘和宰輔本就是兄妹,宰輔現在對娘娘頗有心結,這個時候娘娘去和宰輔爭論,只會讓宰輔更加氣憤,說不定,他原本還不想動手,娘娘一談,就把他的怒氣給激起來了!”
“娘娘千萬要謹慎吶!”
宋輕音聲聲勸說,王貞英的心緒也終于平靜了些些,她把司青又趕到了一邊,回到了內學堂。
“可是,這個時候,我召見王謐,不是更容易讓大兄忌憚了嗎?”
王貞英的擔憂不無道理,可以想見的是,后宮當中,王恭也是有眼線的,這是必然的。
一旦王貞英召見王謐,這件事肯定是瞞不住王恭的,而這個時候,王恭不知道他們究竟談了什么,不是更加憤恨了?
到時候,起到的作用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激起亂戰!
作為中宮太后,王貞英要做的就是平衡各方勢力,從她本人來講,還有大晉太后的立場來講,她都不可能想要把還算情緒穩定的雙方關系弄僵,甚至挑動他們掀起大戰。
那該怎么辦?
我該怎么辦?
聲聲質問,來自太后王貞英,這一次,她是真的沒辦法了,想要把自己摘出去,安穩度日,為什么就這么難?
難道,這是上天對她盤算自己的懲罰?
這就是所謂的“天懲?”
“太后娘娘若是信得過我,我愿意去走這一趟!”宋輕音低下了頭,抱起雙拳,這樣決絕的宋輕音,是王貞英從來也沒有見過的。
她一時震驚,又感動不已。
“輕音,你真的愿意出宮送信?”
宋輕音點了點頭,雖然她的動作很輕微,但是,那種堅定,不容置疑。
“好!”
“我的身家性命就交到你的手里了,輕音,不要辜負我!”
輕音抬頭,深深的望進了王貞英的眼中,那一刻,熱血在胸中激蕩,在這形單影只的后宮當中,難得的是,她們還有彼此。
宋輕音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作為內宮的女博士,她既不是宮女,也不是妃嬪,而是正經的有職位的女官。
而且,這種女官職位還不是建筑在宮女體系當中的,她可以像正經的朝廷大臣一樣,隨意的出入宮廷,只要是她有需要。
雖然這些年來,她也極少出宮,但那是因為她沒有這樣的需求,而現在,因為這個女博士的身份,她甚至可以沒有王貞英的首肯或者是印信就可以沖出皇城的包圍。
雖然近來宋輕音和王貞英還是走的比較近的,但是,王恭也知道,她們兩個以前就是朋友,在司馬曜故去之后,兩人見幾次面,倒是也無可厚非。
宋輕音的舉動,并不會引起王恭特別的關注。
更何況,宋輕音也不是吃素的,她的頭腦可不是那種只知道傳信送信的小太監可以相比。
雖然是臨時決定要出宮傳遞消息,但是借口都是現成的,都不需要動腦子。
身為內廷女博士,負責的就是收集整理各種有關女子的學問,書冊。這個范圍,自然是包括內宮中已有的,還有宮外收集的。
于是,當宋博士換上了常服,坐著牛車出現在宮門口的時候,就連看門的小太監都沒有絲毫的懷疑。
“宋博士今天居然親自出宮,看來,這幾卷書是相當的重要了。”
掀開車簾,小太監發現是宋輕音,很是驚奇,要知道,以往內學堂里的女官也經常出宮采買,但是卻很少見到博士本人。
宋輕音微微笑了笑:“我聽說城里的博雅書院有先秦的遺本,甚是珍貴,但是,這樣的孤本,造假的可能也很大,只有我親自去看看了。”
“先秦的孤本?竟然還有遺存嗎?”先秦兩個字一出,小太監就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太厲害了!”
“宋博士辛苦了!”
宋輕音才沒工夫去管辛苦不辛苦,她只知道,趕緊混出宮門才是最重要的。
不再和那小太監糾纏,一路狂奔出的宮門去。
當然了,狂奔也是不可能的,畢竟坐的是牛車。
但至少,也算是闖出去了。
宋輕音的目標是瑯琊王府,而王稚遠的目標,則是陳郡謝府,到底誰會成功,誰會失敗?
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在烏衣巷上推進著,一架馬車,周圍跟著的都是體格精壯的護衛,如果仔細瞧瞧就可以看出,他們的虎口全都布滿了老繭。
絕對不是普通的護衛出身。
為首一人,身著鎧甲,腰佩寶刀,目光銳利如刀,便是王謐一手提拔的北府隊主曾靖。
作為少數跟隨王謐從京口來到建康的北府將領,雖然曾靖的官職一直都沒能得到提高,但是,他的地位之重要,無人可以比擬。
有他在,王謐的心就踏實了不少。
王恭那廝真的會對他動手嗎?
按照狗急跳墻的理論,似乎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南北朝亂世,戰場上拼不贏,戰場外決勝負也是從常有的事。
在這個混亂的年代,刺殺亂戰并不鮮見,雖然歷史上的王謐并沒有遭遇過這樣的禍事。
但現在的王謐和歷史上的那一位做的事情也截然不同,確實不能不防!
不過,這樣在建康城的街道上招搖過市也確實讓王謐很別扭,本來只需要他只身一人靜悄悄的上門就可以了,既能夠掩人耳目,又能把影響范圍限制在最小。
可惜,這樣的行動方式,短時間內是無法實現了,于是,熟悉烏衣巷上形勢的人,很快就可以猜到,王侍郎是親自登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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