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薈的臉色有點陰沉,這讓王謐不禁敲起了小鼓。
不是吧!
不是又說錯話了吧。
就說很多事情,不能夠說出去,不能夠說出去,要低調,哪知道這些人,一個兩個的,非要拼命逼問。
現在看看,就算是逼出來了,能有什么用?
嚇到了吧!
王謐是真的不想這樣。
這不就和自己家鬧不和了嗎?不管怎么說,人是不可能脫離他所處的時代生存的。
就算是穿越者也是一樣。
很顯然,現在這個形勢,遠遠還沒有發展到那個地步,幾大世家把持大晉朝廷,這樣的好日子,他們已經過了太久了。
這樣的好日子,繼續過下去,幾乎是沒有任何的困難,他們根本就沒有動力去改變這一現狀。
現在這樣逍遙生活,躺著賺錢,不香嗎?
為什么要跟著王謐努力拼命?
甚至是,還會嘲笑王謐的種種行為,是上趕著去作死。
他們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
把蛋糕做大,從幾家一起賺錢,變成只有瑯琊王氏一家賺大錢。
王謐這邊毀的腸子都快青了,可他能怎么辦?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也收不回來,只能寄希望于王薈對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阿叔,這只是我的一個計劃,能不能成,還不一定。”
“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不過是隨口說說。”
“我為什么不放在心上?”王薈嚴肅至極的一張臉上,忽然出現了幾道紋路。
接下來,那紋路越來越擴展,起了非常大的變化,陡然一變,竟然成了一個笑臉。
對這一切變化,王謐都看呆了。
“阿叔…”
“你這是…”
王薈大笑不止:“你緊張什么?”
“你的想法我很贊同,我只是驚奇,你小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念頭?”
“是在京口歷練的時候就開始了嗎?”
王薈一個輕輕的大喘氣,就讓王謐整個人差點抽過去。
直到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王謐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的擔心,完全都是多余的。
而眼前的這位長輩,完全就是想看他的笑話,才故意那樣表現的。
花了好長時間,他才重新恢復了平靜。
“具體什么時候,我也記不得了,但是,從襄陽一戰之后,我的野心就越來越不能控制了。”
“只要戰術得當,我們也可以戰勝氐秦、鮮卑等強勢的部族,除此之外,時機也很重要。”
“如今,氐秦崩塌,北方大亂,紛爭不斷,這不正是我大晉進取的好機會嗎?”
“若是以前,肯定有不少朝廷大員都會主張,既然北方亂戰,那么我們只要鞏固好江淮防線,不讓他們打過來就是了。”
“恕我直言,在當前的朝堂之上,除了我,沒有一個大臣敢于奪取更多的城池。”
“因為他們早就已經喪失了進取的勇氣!”
勇氣!
不是誰都有的,也絕對不是喊幾個口號就能激發出來的。
朝堂上站著的這些大臣,他們只需要把當前的利益保護好了就行,哪里還有那種冒險精神。
甚至,他們還會懼怕冒險。
因為,他們不是一無所有,他們擁有的東西很多,很多,他們懼怕風險,他們也不愿意受到挑戰。
一旦出現風險,把他們的好日子給破壞了,那可如何是好?
所以,想要讓世家子弟冒險,根本就沒有這種土壤,他們也絕對不會這樣做。
這就是現實的情況。
所以,這件事,落到王謐的頭上,也算是時也命也。
而現在,他也不過是順勢而為。
“你說得對。”既然選擇了主動向王謐說起這件事,那么,王薈的態度就是很明確的。
他也想到了這一層。
“我們確實早就已經喪失了銳氣。”
“想當年,還是有不少智勇之人的。”
在王薈的頭腦中,此刻,又會顯現出那些人呢?
是祖狄?
是郗鑒?
甚至是……桓溫?
不得不說,近些年來,大晉境內,連桓溫那樣不安于室的世家子弟,都找不到了。
整個社會都彌漫著一種得過且過的氣息,雖然,很多人把那稱之為是體面的享樂。
但是,但凡擁有一個基本的認識的人,都不會不清楚,這樣的好日子,是維持不了多長時間的。
畢竟,國境之內的人要享樂,那國境之外就必須有一支強悍的部隊,去用武力來維持這一切。
大晉,難道是存活于治世嗎?
自從晉南渡以來,大晉的四周不只是不太平,甚至還危機四伏。
到處都是威脅的力量,而到了今日,這種威脅,也絲毫沒有減弱。
而現在,建康城里的人可以繼續歌舞升平,嬉笑玩鬧,那都是因為有北府兵在為他們抵擋敵軍的刀鋒。
幾個鄰近的國家之間,爭奪資源是必然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還有這份心,那么戰爭也就是不會間斷的。
是誰帶領著北府兵殊死奮戰,為大晉境內的百姓換來了美好和平的生活?
是王稚遠!
就是坐在這里,看似文弱的書生,王稚遠!
沒有他,就沒有大晉今天的局面。
而他的功勞那樣大,不只是遠遠超過了瑯琊王氏內部的這些子弟,甚至是朝堂上其他家族的子弟,也早就被他遠遠的拋在了后面。
誰能是他的對手?
既然建立了這樣的功勛,那么,他應得的,也就不止于是目前所擁有的一切。
“怪不得,你小子,朝廷許給你那么多的賞賜,你一個都不要,原來…”
“你是早就存著這樣的心思!”王薈欣然笑道。
一切都有了解釋,非常合理的。
有了對整個朝廷的追求,那些賞賜還能算的了什么,揮揮手就可以扔了!
根本就看不上眼。
“好啊,稚遠,既然你立定了心意,那作為族長,我也沒有不支持的理由。”
“你就放手干吧!”
這就…完了?
王謐本來還做好了十足的準備,要充分的說服王薈,不讓他從中作梗,給他制造困難。
卻沒成想,王薈不但是沒有給他設置障礙,反而還宣布將全力支持他。
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也是王謐疏忽了。
在王稚遠將要奪取朝廷這件事上,瑯琊王氏會吃虧嗎?
當然不會!
看似當前的投入確實是比較多,但是,只要王謐能夠連戰連勝,最后奪取了北方,那么,瑯琊王氏可就發達了!
這樣的好事,誰會拒絕?
當然了,王謐做的事,和瑯琊王氏一直以來秉持的觀念是決然不同的。
瑯琊王氏的座右銘,就是當好官,一定要當官,并且,為了把世代當官的好形勢延續下去,還世代傳承了一套家學。
就是要求子弟不可以過于放縱,不可以過于放蕩,不可劍走偏鋒,一定要在時代的接受范圍之內享受生活。
而做官,自然也是如此。
我們要做的,就是拱衛一個又一個的朝廷,幫助他們治理國家,但是我們自己,抱歉,對于當皇帝這種風險性極大的職業,我們不感興趣。
或者說,為了規避風險,將自家的富貴一直延續下去,瑯琊王氏舍棄了可以和司馬家爭天下的可能,卻選擇半分天下。
而這種半分的結果就是,司馬家和王家的權力都被限制了一部分,而朝廷顛覆的風險,自然是由司馬家來承擔了。
就算是沒有了大晉朝,瑯琊王氏的子弟,依然可以在南朝的各個朝廷間流轉,高官不斷,極大限度的保有財富。
當然了,這樣的方式也有極限。
遇到強勢的朝廷,詭計多端的皇帝,不接受他們那一套世家子弟三六九等,先天高貴理論的,就完蛋了。
而這樣的人,當然是有的。
正是因為有這種家學淵源做指導,王家代代涌現的都是那種畫風并不太清奇的人。
沒什么意思。
與瑯琊王氏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隔壁,同樣如日中天的陳郡謝氏。
謝氏一族就不太講究當官的哲學,對于所謂的修身之道,也并不嚴格的要求。
從謝安開始,就比較追求天性的解放。
恃才放曠,是他們的共同特征,從謝安開始,謝家就盛產各種畫風清奇的男子,女子也有不少。
他們的行為乖張,很多時候,不顧一切。
但也因為這份自在逍遙,讓謝氏一族的人,在歷史上留名的更多些。
當然了,因為畫風過于清奇,對于一直維持家族的勢力這種事情,也并不是特別的熱衷,以至于,謝家的崩潰來的比王家早多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而到了王謐這里,他將要突破的,可不只是個人,也不只是當時當代的王家人,大晉朝廷上的人,而是整個大晉朝已經延續了上百年的一種社會倫理準則。
你瑯琊王氏都已經是頂級世家了,就算是在世家圈子里也是頂流的存在,你還有什么不滿?
你居然還想當皇帝!
這不是既要又要嗎?
也正是因為這種社會準則,可以看到,不只是晉朝之后的南北朝,亦或者是更后面的朝代,都從來也沒有出身世家的子弟,能夠登上皇位的。
一方面是這些家庭的子弟也并沒有這樣的想法,另一方面,當然也是社會對他們的期待不同。
而王謐呢,他現在就是要打破這種既有的觀念,承擔起做皇帝的責任。
這樣好的局面擺在眼前,要是再不奮起,豈不是對不起來這一遭?
王謐這邊能夠得到的消息,王恭那邊自然不會一無所知,他不只是知道了謝安已經回城,同時,連王謐在他之后進宮,面見了太后娘娘這件事,也是一清二楚。
絕對不是王阿寧能掐會算,坐在家里就可以知道這些消息,而是,他在內宮也有眼線,這些消息,眼線都會適時的告訴他。
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我們王阿寧也是朝廷宰輔了,這么體面的身份,整個朝廷上的大臣,基本上都唯我是尊,在后宮安插一兩個眼線,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這個后宮里,有對太后娘娘忠心耿耿的小得兒,也就有不愿意跟著太后娘娘跑的。
小順子就是其中之一。
一早他就和王恭交好,而之所以走到了這一步,還是因為,在和小得兒競爭太后娘娘眼前的大紅人的戰斗中,敗下了陣來。
很多內宮大太監都是如此,既然不能是最受寵的,那么也不會甘當第二,干脆轉投其他的門路,比如,小順子就是主動投靠到王恭的門下的。
大晉的后宮管理并不嚴格,也沒有那么多的規矩,太監的數量也遠遠少于有些朝代。
這些內宮之中的異類,可以隨意的出入皇宮,基本上沒有太多的約束。
于是,小順子可以非常暢通的把宮里的消息帶給王恭,甚至是親自送上門,都沒有人會在意。
“居然還敢單獨見面!”
“果然又是在欺騙老夫嗎?”
書房之中,王恭喃喃自語,而他在抱怨的人,正是親妹妹,王貞英!
當得知了王貞英把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打發了出去,單獨和王謐長談的時候,王恭的眉毛都豎起來了。
豈有此理!
他們談了什么?
王恭后悔的不行,早知道,就應該再晚一些進宮,至少也要等到王謐走后,這樣,再看到王貞英,總可以從她的各種表現之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可以推斷,她現在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可是,怎么會呢?
王貞英可是他的親妹妹,自家的親妹妹,怎么可能不和自己一條心?
王恭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沒有過這樣的設想,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家的妹子,怎么可能一門心思的和王謐保持一致。
正是因為這一層血緣關系,也讓王恭陷入了迷惑,深深的迷惑。
可是…
有了這一場長談,王恭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那就是自家的親妹子,也很有可能靠不住,什么控制王謐的話,根本就沒可能的。
既然王貞英已經指望不上,那么,王恭也該想點別的辦法了。
原本,他還不想走到這一步的。
可是,這是他們逼他的。
“來人!”
“去把郗恢和殷仲堪叫到府上來!”
關鍵時刻,就是要和老朋友見面。
這才好商量對策。
但是,想要見到老朋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老朋友要見面,新朋友當然也可以從陌生,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