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貞英說了實話,其實,不這樣做也是可以的,但是,她還是選擇了不隱瞞。
根據常理來講,兩個人一來一往,相距的時間這樣近,很難保證王謐一點消息也沒聽到。
與其繼續互相揣測,兜兜轉轉,還不如直接把實話擺出來,看看王謐的反應。
而王侍郎的反應,自然是曖昧一笑。
“微臣也聽說了,王公是剛剛離開。”
“你進宮來,有什么要緊事嗎?”
還是趕緊說重點吧,太后娘娘是真的有點累了。
在王貞英的十分期待之下,王稚遠再次開口:“娘娘以為,現在的稚遠應該怎么做,才能贏得朝廷的信賴?”
“我還應該繼續北伐嗎?”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從這里開始比較好。
北伐是個大事,非同小可!
只有王謐一個人在前方拼死拼活是絕對不夠的,朝廷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而現在的朝廷上,能夠給予他支持的,又是誰呢?
王恭?
還是那些比幾大家族更低一等級的世家?
或許他們會支持他的,但是,只要王貞英這邊不同意,選擇站在王恭這邊,他王謐的這臺戲想唱下去,也難。
至少,從名義上來說就喪失了正義性。
而對于王貞英來說,這也同樣是一件難以抉擇的大事。
她這位大晉的太后娘娘,現在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王謐很想知道。
“看來,王侍郎也有困惑的時候。”
“這倒是稀奇了。”
“我之前不是都已經說過了嗎,北伐是你的事,我作為大晉的太后,不會干涉,更不會阻攔,該給的支持,我全都會給,不過,我能力有限,這你也是知道的,所以,北府的大部分開銷,還要你自己想辦法。”
“上一次,大兄也在的時候,我記得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難道,你沒聽懂?”
“還是你不相信我?”
這個帽子扣的可就太大了,王謐趕緊欠身,表態道:“太后娘娘真是冤枉微臣了,微臣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只是這城中對微臣的北伐之行,也是諸多的非議,微臣不過是凡胎肉體,北伐之舉,諸多的艱險,如果沒有朝廷的支持,一意孤行,也會引起朝廷物議紛紛,那也不是微臣的本意。”
油嘴滑舌,王貞英澹澹想到。
她一手支桌,換了個姿勢:“王稚遠啊王稚遠,你要是這樣說,可就算是言不由衷了。”
“你如果真的那么膽小,顧忌朝堂上的言論,為什么不放權?”
“將北府交給其他人不是更好?”
“那些針對你的惡意,瞬間就會煙消云散。”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惡毒了!
這讓他怎么回答?
吳迪只能露出慘笑:“太后娘娘這是在拿我說笑了。”
“不妨開誠布公,微臣現在確實沒有辦法放棄北府,這是我一造的精兵,我怎么可能把它拱手讓人?”
“非是我有什么私心,這只是人之常情,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會這樣做。”
“況且,就算是現在我想把北府交出去,我也可以肯定,沒有人可以帶領這支隊伍。”
“大晉的大好局勢,可就要徹底毀了!”
“微臣只是想懇請太后娘娘,不要自毀長城。”
這個話說的,長城也是我大晉的長城,不是他王謐的長城。
“王侍郎言重了,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打到長城,還早著呢!”
王貞英順口開了個玩笑,殿堂之中的氣氛,瞬間就活潑了不少。
王謐這邊也看到了曙光。
“娘娘說的是,不過,只要娘娘放心把北府交給微臣,微臣敢承諾,不出三年,必定可以打到長城邊去!”
長城的邊上,那可是比洛陽、長安,更遙遠的所在了。
王稚遠的志向,還真是遠大。
“這些可以先放在一邊,既然你今天跟我說了實話,那我不妨也給你透露一個消息。”
王貞英給了個眼色,司青就識相的把一群宮女小太監都帶了出去。
接下來的話,就是誰都不能聽到的了。就連最貼身的大宮女也不行。
眼看著司青他們離開,王謐的心瞬間就提起來了。
這是什么情況?
孤男寡女的,不是有損清譽嗎?
他很想大喊清白,卻也不敢真的說出來。人家太后娘娘都無所謂,你一個老爺們,難道還怕太后娘娘非禮你嗎?
“太后娘娘,這是不是不太好?”
“也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還是讓宮女他們回來吧。”
“不必,幾句話的事,你不用擔心。”
“是嗎…”
我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擔心你。
這也就是在這宮規松散,民風彪悍的大晉朝,若是換做大明朝,此刻,即便他和王貞英還沒說幾句話,甚至根本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緋聞的二三事都可以寫三本書出來了。
“好了!”
“時間有限,趕緊說明白吧!”王貞英騰地一下跳起來,把王謐嚇得向后一縮。
“太后娘娘想說什么?”
不管怎樣,還是該你起個頭吧。
王貞英來到王謐身邊,欣欣然道:“我知道你還有顧慮,也不知曉我心里的想法。”
“你可能認為,王阿寧是我的大兄,我就會事事都依著他,尤其是那些事關大局的事情,更加不會站在你這邊。”
是啊,你不就是這么想的嗎?
王謐無語的看著她,王貞英卻并不在意他的眼神。
她只在乎短時間內的持續輸出:“但是,我卻不是這么想的,我是大晉的太后,并不是王家的太后,只要你沒有威脅到大兄的生命,沒有威脅我王家的利益,我是不會阻攔你把事業越做越大的。”
“作為大晉的太后,我雖然是出自太原王氏,但最多也只能是保住自家,我不可能為了自家就放任大兄毀了北府的大好局面。”
王謐頻頻點頭,表示贊賞。
王貞英所言,也是他此刻心中所想。
他為什么不愿意和王恭徹底撕破臉皮?
還不是為了大晉的事業。
雖然最后這事業也是要毀掉的,但是,目前為止,他還是很希望扛著大晉的旗幟,繼續北征的。
最主要的還在于,他王謐現在的身份。
一般來講,一個新的王朝,想要建立,最初始的形態就是攝政,這一步很重要。
也就是說,控制住前朝的皇族,讓他們淪為傀儡,而自己掌控著軍隊,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大王。
而王謐現在的事業,進展到了哪一步呢?
基本上,還一步都沒走起來呢!
既沒有攝政的大王封號,也沒有鎮國大將軍之類的稱號,從朝廷的眼光看來,他王謐現在的位置還不如桓溫。
根本不是大晉實質意義上的掌控者,雖然現在的大晉皇族,基本上屬于半癱瘓狀態,拉不出一個能管事的人。
但是,王謐也并沒有把他們掌握在手中,搓圓壓癟。
他現在的官職,不過就是個侍郎,看似是掌管著北府,可是北府的帥印卻放在劉牢之那里,王謐卻并沒有去要回來。
這還不說,王謐在朝廷上的勢力,也遠遠未到能夠攝政的地步。
有王恭,還有謝安,這些人,以及他們所代表的勢力,還都很強勁。王謐不過是他們之中最為強大的一支而已。
現在,王謐只是想走自我發展壯大的路線,不想與人為敵,不想和王恭起紛爭。
但是,王貞英已經看出了這一點,最后,總還是要攤牌的。
王恭不可能眼看著王謐做大,而王謐如果真的強大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那么,與他為敵的王恭,也絕對不會沒有危險。
她在懇請王謐留下王恭的一條命,并且保障她太原王氏一族的利益。
坦白說,這些要求,就連王謐自己,現在都還無法承諾,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王貞英。
但現在的形勢,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在四下無人的宮殿之中,能夠作證的,只有彼此。
如果一直含湖其辭,也是混不過去的。
“既然太后娘娘信任微臣,微臣也不想說假話欺騙娘娘,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我不會主動和阿寧為敵,反而是擔心,阿寧會容不下我。”
“雖然,以目前的實力來說,阿寧此舉無意義是以卵擊石,但是,阿寧怎么想,不是我能控制的。”
“滑頭!”
王謐連忙表白:“微臣這不是滑頭,也沒有這個心思耍心眼,微臣是實話實說。”
“娘娘也說了,就在剛才,阿寧也進宮了,他這樣著急來面見娘娘,肯定是為了微臣的事吧。”
王貞英沒有回答,王謐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然是為了微臣的事,以阿寧的個性,他也不會是為了給微臣請封的。”
“也不可能讓微臣升官,那么,微臣斗膽問一句,阿寧他究竟說了什么?”
這本來就與他有關,問一句,也不算過分吧,王謐露出了期待的眼神,小表情特別的活潑。
誰能抗拒的了這樣的小表情?
還是一個頂級大帥哥,在對著你星星眼。
王貞英,自然也不能例外。
當然,她也不會就這樣一點好處都沒有的,就把王恭的消息透露給他。
“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樣?”
“你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徒增煩惱而已,更何況,我若是提前向你透露了消息,你有了準備怎么辦?”
面對太后娘娘的質疑,王謐無所畏懼。
“太后娘娘若是真的這樣想,就不會把宮女都遣出去了,對不對?”
王貞英沒詞了。
“太后娘娘,既然我們是誠心誠意合作,那就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況且,這樣的合作,也必定是建立在互信之上。”
“娘娘相信我,才會把宮女太監都打發出去,而微臣呢,自然也是如此。”
“如果我今天進宮是為了敷衍太后娘娘,那我就不會把對北府的想法向娘娘和盤托出。”
“我會虛與委蛇,告訴娘娘,北府我總有一天要交還到朝廷的手里,拖著娘娘,娘娘又能怎樣?”
“所以,我若是說了實話,你也會據實相告嗎?”
這才是王貞英關注的重點。
欺騙,是最不能容忍的!
尤其是女人,更不能忍這個。
況且,在王謐和朝廷的對比之間,很明顯,現在的王謐是占據著優勢的,北府兵掌握在誰的手中,誰就具備優勢。
一邊聯絡著荊州部,一邊掌控著北府的王謐,是最清楚朝廷此刻的空虛的。
只有他想不想搞事,沒有朝廷給他臉色的可能。
“娘娘不必擔心,我想,你也很清楚,我是個言出必行之人,況且,這么長時間里,你見我陷害過誰嗎?又或者是用陰謀詭計暗害某人?”
那倒是沒有。
這一點,王貞英也很肯定。
“那就不妨直說了,只要你能保住我太原王氏一族,就算是你想當皇帝,我也無所謂!”
王謐童孔地震!
好家伙!
說直接,就真的是直接到底。
雖然他也猜出了王貞英是有這個心思,但是,他絕對想不到,王貞英會這樣不管不顧的就說出來。
她也不怕隔墻有耳。
“太后娘娘,這…”
“這什么?”
“太直接了嗎?”
“確實是直接了點。”王謐也只能實話實說。
“那你呢?”
“我說了實話,你又怎么表態?”
王貞英也不客氣,看王謐略顯猶豫,便請追勐打,不讓他有退縮的可能。
看著她那急迫的樣子,王謐欣然一笑:“太后娘娘請放心,微臣就算是有這個心,也一定會等著你的號令。”
萬語千言,都在這一句話之中了!
王稚遠,他確實有問鼎之心!
而王貞英的想法也很簡單,司馬家的大晉已經是破屋一間,沒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想要讓兩方都好,只有另起爐灶。
身為一介女流,王貞英也沒有其他的念頭,只想保住自己的榮華富貴,欣然隱退而已。
而現在,王謐已經給了她這樣的承諾。
我就算是當皇帝,也要讓你王貞英來給我加冕,我會從你的手里接過禪讓的詔書!
而王貞英也將完成她的終極夢想,從大晉的太后,成功轉為下一代皇帝的開國太后。
這樣說,也許有失偏頗,就算是王貞英給了王謐禪讓詔書,讓他成功當上了額皇帝,他也不可能認她做媽,而王貞英呢,她的這份詔書也只能是代表已經退出歷史舞臺的司馬家。
絕無第二分號。
但是,對于王貞英來說,意義都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