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出了什么事?”饟 “你總是說,夫妻本是一體,不應該有隱瞞,我可是都記著了,有什么話,從來都跟你說。”
“你要是有麻煩,可千萬要跟我說,不能瞞著我!”話到最后,竟然隱隱有了哭腔。
她這一哭,王謐的心也軟了。
本想過一段時間,等到把將作坊那邊的事情都忙完了,朝廷上的事情也都安排妥當了,再和她說清楚的。
可是現在,他是忍不住了。
遂翻了個身,握著她的小手,輕聲道:“慧慧,我問你,如果將來有一天,王家和謝家真的鬧了矛盾,你向著誰?”
“你打算怎么做?”饟 王謐定定的看著她,謝明慧不是個能隱藏情緒的人,只要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她的想法就可以一覽無余。
而現在,王謐竟然震驚的發現,謝明慧她居然臉紅了!
這種問題,至于她臉紅嗎?
這就說明,她肯定沒想什么正經事!
不是吧!
他可是很嚴肅,很認真的在問他。
卻沒想到,謝明慧臉色未改,竟然還是面帶羞赧。饟 不一會便嗤笑道:“你說呢?”
“你是我的夫君,我不跟著你,我還能跟著誰?”
她這樣不正經的表情,讓王謐實在懷疑,她真的聽懂了嗎?
“慧慧,我是說正經的。”
“現在朝堂上的局勢,我想你也看出來了,我和王阿寧之間的矛盾是說什么也無法彌合了。”
“就是今天,我聽說,阿寧上門去拜見謝公了,依你看,謝公會答應和他聯合嗎?”
突然之間,話題就從一個簡單的態度的試探變成了公然探討朝廷大事。饟 既是如此,那保持現在這個姿勢就不合適了。
王謐一個翻身坐起,謝明慧也跟著起身。
她攏了攏衣衫,為難道:“你問我這個,老實說,我也說不準。一直以來,阿翁都特別的疼愛我,當初,讓我和你成婚,也是阿翁疼愛我的表現。”
“他知道我心里喜歡你,所以就著力撮合了此事,當時肯定是很看重你的,也想拉攏你,這個我不否認。”
“但是,阿翁也是好心吶。”
“要我看,事情也不見得就會變得這么糟糕吧。”
王謐連連嘆氣,女人啊,就是太過天真。饟 有的時候,王謐覺得,女人也并不似俗語里說的那般頭發長見識短,她們只是想法比較天真,總是喜歡把復雜的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象。
不會一開始就考慮那些陰暗的詭計。
就好像是現在的謝明慧,她不見得是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降臨,但是,因為謝安的慈愛,因為期望兩家人能夠和平相處,所以才不愿意面對。
這樣看來,現在的王謐就是十分惡毒的了,他親自挑破了那層溫情脈脈的面紗。
讓謝明慧只能面對。
這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要共度一生的人,謝明慧剛才說的話,也是王謐認同的。
既然是夫妻,在大事上就絕對要做到坦誠相待。饟 謝明慧能做到的事情,他王謐也絕對不會落后。
于是,他拉著明慧的手,將心中的猜測和擔心,還有王珣告訴他的那些消息,一五一十的都和她攤牌了。
為什么要懼怕?
如果懷疑她,那就根本不會和她結婚,就算是結婚了,也不會和她事事交心。
誰還看不出,謝安將謝明慧帶到他的身邊是別有用心?
謝明慧看不出的事情,王謐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恐怕她的親親阿翁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場婚姻最后注定不會一帆風順。
矛盾的種子,是一開始就種好了的。饟 “你都聽明白了,那么,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桉了。”
王謐又將那個問題重復了一遍,他希望,從謝明慧那里聽到的答桉,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兩人手牽著手,心貼著心,這個時候,哪里還說得出別的話。
明慧慎重的點點頭:“只要你做的是對的,是正義之舉,我就會支持你。”
“但是,稚遠我也有一件事要求你。”
謝明慧還沒有明說,王謐就已經知道她要說什么了。但是,他還是等著謝明慧親口來說。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那種危急的關頭,稚遠,你一定要饒阿翁一命!”饟 “阿翁他不只是我的,也是你的,你知道的,當初他也是很看重你的,如果沒有阿翁的提攜,你也不可能這么快就坐穩北府的位子。”
“你想要做大事,我并不反對,但是,我也很清楚,阿翁年紀大了,世家之間的關系又是那么的復雜,他可能無法全力支持你,你們是一定會有矛盾的。”
“這么多年來,這建康城的安穩,就靠著幾大世家盤根錯節的關系來維持,大家都能相安無事。”
謝明慧越說越起勁,王謐也開始重新認識眼前的小妻子。
原來,這些朝堂上的事,距離謝明慧也并不遙遠,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談的頭頭是道。
既然她想談,自然要給她機會。
王謐重新坐到了她的身邊,靜靜的聽著。饟 “現在,你如果想要讓瑯琊王氏一家獨大,其他的家族肯定不會同意,他們會聯合起來和你拼命的。”
“阿翁自然也不例外。”
嗯嗯,這些說的都對。
然后呢?
就只是想讓他保住謝安的性命?
這大約是沒問題的,本來謝安也是長輩,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士,況且,謝明慧說的沒錯,沒有謝安一開始向他打開了北府的大門,也沒有他王稚遠的今天。
從各種角度來說,謝安都不應該因為這件事而喪命。饟 “但是,稚遠,我總是有一種想法…”
正在王謐深思之時,謝明慧的聲音又響起,只聽得她柔柔說道:“阿翁不見得會答應阿寧。”
“何以見得?”
現在他們兩個可以說是完全的坦誠相待了,很多話也不需要說的很明白,那些對話,完全是發生在他們兩個之間的,只有他們才懂得的詞語。
“憑著我對阿翁的了解,其實,阿翁一直都是一個澹泊名利的人,想當初,如果不是因為家族里實在是沒有能夠支撐局面的人,阿翁甚至都不會出來做官,這你是知道的。”
“這么多年來,雖然名以上是大晉的宰輔,可實際上呢,阿翁做人做事都是坦坦蕩蕩的。”
“包括讓阿爹掌管北府,也著力提拔年輕將領,從來也沒有把北府牢牢的攥在自己手心里的意思。”饟 “在朝堂上,也一直沒有使用過那種陰謀詭計,也沒有暗算過他人,這樣的人,他怎么可能為了爭奪北府,就和王恭聯手呢?”
“要知道,想當年,他和王恭是有深仇大恨的,以至于兩家鬧的非常不好看。”
“在這種情況下,和好還有可能,你要是說為了扳倒你就去合作,我覺得,并不現實。”
“而且,據我所知,阿翁對王阿寧的人品并不看重,甚至是有幾分鄙夷的,阿翁一向是把人品看得很重,當初選擇你執掌北府,也是看中了你是個有本領,又人品端正之人。”
“可是,王阿寧,阿翁一向對他多有防備,如果我一直以來的觀察沒有錯的話,阿翁是不會選擇和王阿寧合作的。”
“甚至,極有可能的,一旦局勢真的有變,北府的歸屬成為了一個問題,阿翁甚至會將北府拱手讓給你。”
“你這是說的什么話?”王謐都被她逗笑了。饟 “這怎么可能呢?”
“慧慧,那可是強盛的一支部隊之間的爭奪,王恭半天都沒有在北府里待過,還想搶奪主帥的位置呢!”
“北府是在謝公的手里帶起來的,又是在岳丈的手里壯大的,謝家怎么可能把這份心血都交給我?”
那可是真刀真槍的爭奪,親親老婆不肯承認,王謐也不好點破,但是,在這個問題上,謝明慧也很是堅持。
于是,王謐也不好再說什么。
不管怎么說,現在可以肯定一點,如果兩家發生矛盾,謝明慧會選擇站在他這邊,當然也是正義的一邊,這就足夠了。
明慧能這樣說,反而讓王謐很欣慰。饟 這至少說明,她絕對不是敷衍了事,她是確實認真的思考過,只要是經過了思考得出的答桉,王謐就放心了。
如果謝明慧一口一個親親郎君,什么都聽你的,這才可怕,誰知道,等到大風暴來臨的時候,她會做什么樣的選擇。
明慧的話,也不是沒有參考的價值。
對謝安的處置,確實需要再多考慮一下。
畢竟,謝安也算是他的恩人,如果將來他真的要超出世家的范圍,榮登大寶,那對謝安,還是要多一份尊重。
雖然謝安的年紀也不小了,但是,王謐也相信,他的宏圖大業也就在眼前了。
不會等多長時間,一切就可以順理成章。饟 謝老爺子一定可以堅持到那個時候…
然而,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對于王謐來說,現在最穩妥的去處,就是回到北府,回到京口。
妻子這邊倒是沒有問題,他已經和謝明慧說好了,只要他想離開,明慧立刻就可以跟著動身。
唯一的困難,反而是出在王謐自己的身上。
朝廷上的事,倒是不需要他費多少心,經過了王貞英的居中調和,他和王恭在朝堂上的勢力已經呈現均衡的狀態。
朝廷上的事,自然有王恭帶領著一干朝臣來處理,反正,大晉的這些國事也沒有那么復雜,需要做的事情也沒有那么多。饟 這一點,跟后世的那些大一統王朝是明顯不同的。
別人的郡縣制都是嚴格被執行了的,朝廷對地方上的管控也是到位的,不管是稅收,還是軍事,到最小的管理單位縣衙,都運行良好。
最重要的是,那些大一統王朝,管理的地盤也大呀。
那個時候的皇帝陛下才能稱得上是一句日理萬機。
可是大晉的朝務,有一半都是掌握在各大世家的手里,不說別的,財稅收入這一塊,盤踞在建康城里的各大世家家里的賬本,就要比朝廷上的那筆總賬要清楚的多。
很多的朝務,都被世家瓜分了,朝廷上能管理的事情,自然就會迅速變少。
所以,你可以看到,那些史書上的記載,很多南朝的大臣,整日里就是吃喝玩樂,游山玩水。饟 看起來特別的清閑,別的朝代的官員,總是忙前忙后的,大江南北的奔波。
可是南朝的大臣,當然了也包括東晉時候的大臣,就絕對沒有那么辛苦。
大江南北的奔忙?
沒有這種可能啊!
江北的地盤還都沒占上呢!就是想忙,也沒有他們的份。
軍事上,只有半壁江山的東晉,那是先天的孱弱,只要北邊的那些豪族不來找事,他們就可以保持穩定。
這樣一躺就是幾十年的情況也是有的,而且,在軍事建設上,東晉開始,朝廷甚至把一部分國防的任務分攤給了幾大世家。饟 強盛的世家在他所盤踞的地方上,是一定有自己的部曲的,所謂部曲,就是世家所擁有的私兵。
這種私兵,甚至比朝廷擁有的正規部隊還要死忠。
他們實際上是必須依附于世家豪族生存的一些沒有個人土地的鄉民,豪族將其中身強體健甚至是會些拳腳的人挑選出來,組成自己的部曲。
這就可以看出部曲就是一個在晉南北朝這種特殊時期會產生的一種特殊的時代產物。
它既不同于正規的部隊,是要有軍餉,有糧草供應的,即便是長期當兵的軍戶,那也是隸屬于朝廷的。
也不同于各個世家為了看家護院招攬的護衛,這些護衛,往往也是從必須依附于世家才能生存的鄉民之中挑選出來的。
但是家丁也好,護衛也好,還是和部曲不同。饟 那些看家護院的護衛,他們只是負責世家主人的宅院的安寧,再多一點,附近的線香也可以照應一點。
他們的活動范圍十分有限,而且,主要的工作也不是對外征伐,而是保護主人家宅的安全。
人數規模,最多不過百人而已。
但是部曲就不同了,雖然也是隸屬于世家,但是,部曲從一開始成立,就是為了響應世家的號召,在朝廷有需要的時候,他們經常伸手向世家征用他們控制的部曲。
這些部曲,不只身強體健,而且也裝備了兵器甲胃,儼然也是一支隊伍。
是結構松散的東晉南北朝境內,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