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換做一般人,王謐還不敢做這樣的保證,可現在,他面對的是桓沖,自然是信心十足了。
畢竟,桓氏一族一向和朝廷不睦,他們自認為實力強大,應該掌控朝廷,卻因為劣跡斑斑遭到朝廷屏逐。
這口氣,可不是擠壓了一年兩年,而是幾十年,實際上,現在的荊州,不必王謐去煽風點火,桓沖都會很愿意和他聯合。
這種先天不足的朝廷,就應該讓它早日毀滅才是。
有了袁飛的幫忙,王謐這邊和桓沖的通信,可以說是越來越順暢了,很多話都可以毫無顧忌的講出來。
互相許諾,也是應有之義。
當然了,王侍郎也絕對沒有那么笨,那些犯禁忌的話,他是不會主動提起的,都是桓沖先說的。
而他要做的,不過是沒有反駁他而已。
他和桓老爺子也算是老相識了,王謐相信,以桓沖對他的了解,這樣表現足以讓桓沖明白他的想法。
一切盡在不言中。
而接下來,王謐將要面對的,則是如何從建康城脫身。
他已經預感到了形勢越來越嚴峻,而對于他來說,建康城已經是越來越危險了。
“稚遠,你一定要小心,尤其是要防備著那些別有用心之人對你下黑手!”
既然王謐有信心,何無忌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一路將他送了出來,看著他跳上了馬車,卻還是不愿離去。
王謐慎重的點點頭:“這個你放心,我心里有數,現在我出門已經加強了護衛。”
“這就好。”
何無忌放心了,身旁的妻子的心卻又懸了起來。
“出了什么事?”
“為什么要加強護衛?”
謝明慧柳眉擰緊,緊張的不行。
王謐連忙安慰她道:“沒什么事,不過是隨口一說。”
面對明顯的謊言,謝明慧自然是一百個不相信,但是,王謐這邊也很堅決,是咬死了口也不愿意說實話。
自家的夫君,自己還不了解嗎?
這個人一向是自己認準了的事情,你就是拼命的磨他,他該不松口也還是不松口。
而王謐這邊,明明知道寶貝愛妻已經生氣了,卻也不敢把實情相告。
開什么玩笑?
瘋了嗎?
剛才他與何無忌商談的事情,告訴了她,只能讓她更焦急,更擔憂而已。
何無忌的提醒,并非沒有道理。
以目前的形勢來看,王恭確實很難從正面突破,以他的能力,絕對打不過北府兵,這是肯定的。
但是,王恭也絕對不可能放縱王謐繼續在朝堂上出風頭,他是一定要想辦法搞倒他的。
明著來不行,那還能怎么辦?
只能下黑手了!
只要鏟除了王謐這個人,北府就徹底亂套了,就算是不亂套,也足夠讓王恭解氣,同時,減輕他在朝廷之上的壓力。
以往,王謐只是覺得,王恭大小也是頂級世家的子弟,行事,至少也要行的正,做的端。
暗殺這種事,是絕對不屑于做的。
但是,現在看來,這也是不一定的。
在嚴峻的局勢面前,誰也不能保證,王恭不會狗急跳墻。
看來,自今往后,再出門,確實是要多帶幾個護衛了,這樣才能安心。
帶著這份憂慮,王府的馬車行進在漸漸昏暗的大道上,街鼓響起,眼看就要宵禁。
街市上的路人還是不少,他們來來回回的,出現在馬車的旁邊,然而,坐在馬車上的王侍郎,卻一點也感受不到這些熱鬧。
街上人再多,也不能給他帶來多少觸動。
他的心情很沉重。
很多事情,你要是不提,也不會發生,只要你一提,麻煩就會跟著找上來。
于是,這街上來來回回的人群,王謐看著就心煩。
會不會是這個人?
身后藏刀?
又會不會是那個人?
懷揣炸彈?
看誰誰都像壞人。
越看,心里就越是慌。
除了這些不能為外人道也的危機感,還有一些令王謐疑惑的問題也完全沒有得到解決。
殷仲堪到婚宴上攪和這么一場,他到底想干什么?
實在是難以理解!
他大小也算是個朝廷命官,怎么可能無緣無故的就闖到仇人的婚宴上來。
如果他是來攪局的,這倒是還容易理解一些。
至少,你可以推測他的目的。
可是,婚宴持續了大約一個時辰的時間,殷仲堪除了那些賀喜的吉祥話,居然是什么也沒說!
殷仲堪這個人,實在是太深不可測了!
最關鍵的還在于,這樣的事,不可能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才發生的,一定是有王恭在背后出謀劃策。
他們究竟是想干什么?
冥冥之中,王謐感覺,巨大的危險,正在向她逐漸靠近。
“主公,到了。”
隨著趕馬小廝的一聲叫喚,吳迪從緊張中恢復過來,整個人都放松了。
這是…無事發生?
怎么可能呢?
本該是好戲連臺的一天,就這樣平靜的度過了?
王謐跳下了馬車,才剛剛把寶貝妻子接下來,就見大門口竄出來了一個人。
快步向他們迎過來。
“稚遠,你們可回來了!”
“快進來!”
“等了你們好久了!”這個焦急萬分的男人,正是借故沒有去參加婚宴的王珣,王法護。
“你不去參加婚宴,在這里等著做什么?”王謐被他搞得一頭霧水,謝明慧見他們是有事要談,也就先一步回了后宅。
而這時,王珣卻停下了。
“你還想讓我去?”
“幸虧我沒去,要不然,怎么能知道那些事?”
“那些事?”
“究竟是什么事?”王珣一臉諱莫如深,王謐的心里也跟著小鼓敲了起來。
本來他今天就有點緊張,被他這樣一說,就更緊張了。
只要是進了自家的地盤,不管是王謐還是王珣都放心多了。
王珣見四下無人,這才拉著王謐說道:“你可知道,就在你去參加婚宴的時候,王阿寧親自登門,拜訪了謝安!”
“什么?”
“竟有這樣的事?”王謐心里咯噔一下,王珣早就知道,他是沒有防備的。
遂道:“幸虧今天我沒有趕上你們的宴席,寫完了那幅字之后,我發現,早就過了聚會的時辰,這才出門走走,正巧看到,王阿寧的牛車,從謝府離開。”
“他這樣聲勢煊赫的貴人,親自上門,還能是為了什么?”
“當然是為了和謝安見面!”不用王珣再引導,王謐自己也能得出答案了。
王珣能夠認出王恭的牛車,這一點也不稀奇。
如今的建康城里,大凡是達官貴人,很多已經換了馬車,畢竟,現在好馬多了嘛。
有了馬,誰還在乎牛?
但也有一些另類人士。
比如王阿寧。
要說這官職的品級,王阿寧絕對已經是建康城里的頂級了,絕對又乘坐馬車的資格。
但是,他卻偏不這樣做。
每每出行,不論是去哪里,都要來回坐牛車。
他為什么如此執拗?
那當然是因為,戰馬變多,那都是因為王謐,都是因為他能征善戰,才為建康城爭取到了更多的良馬資源。
別人對王侍郎的功勞可以欣然接受,可是,王恭他怎么能夠呢?
他絕對不能接受,也不能承認。
于是,在這個建康城的街道上,王恭家的牛車就變成了非常惹眼的存在。
因為牛車和馬車還不同,牛車往往要做很多的裝扮,掛上鮮艷的毛毯,還可以串上名貴的珠寶。
于是,在牛車盛行的年代,建康城的街道上,各式各樣裝扮華麗的牛車,可是牛擠著牛的。
可是現在,就沒有這般的光景了。
只剩下了王阿寧的牛車,還保持著以往的風范。
于是,不必別人提醒,甚至不必看到王恭的真人,只要看到他這架牛車,熟悉他的人立刻就能判斷他的行蹤。
“恐怕阿寧也不會想到,最后暴露了他的,竟然是他心愛的牛車。”王謐感嘆道。
王珣也欣然點頭:“確實如此。”
“我也沒看到他在謝府進出,不過他的那架牛車,實在是太顯眼了,我想裝沒看到都不行。”
“稚遠,之前我就提醒過你,現在的王恭和謝安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勢不兩立了。”
“你在鄴城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見過面了,這一次又專門見面,你說說看,他們會談什么?”
王珣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樣,王謐都被他逗笑了。
“你竟然還笑得出來?”他大驚小怪道。
“為什么不能笑?你問我,我也不可能知道,誰讓他們也不知道叫上我?”
這不是亂說了嗎?
王珣正色道:“稚遠,我是真的為你擔心,他們兩個這肯定是故意選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才見面的。”
“你想想看,這樣秘密見面就可以肯定,他們是要密謀什么事情,大約就是針對你的。”
“你就一點也不擔心?”
“擔心啊,可是擔心又有什么用處?”
“現在,我和王阿寧已經是勢同水火的關系,我其實并不想為難他,是他總是要跟我找茬。”
“我已經盡了全力,步步退讓,這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可是,他就是不醒悟,不給我面子,我能怎么辦?”
“自從統領北府兵,我就選了和他完全不同的一條路,男子漢大丈夫就應該馳騁疆場,浴血奮戰。”
“搞陰謀詭計,那算什么好漢?”
“我也知道,王阿寧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做大,但是,只要北府還在我手中掌握著,我就沒什么好怕的。”
“法護,實話告訴你,我就根本沒想防著他,防著這種人,有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那貪生怕死之徒,我就根本不會到戰場上去,在那種地方,送命不是更快?”
“何必等到他王阿寧向我動手?”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王珣也被他感動的一塌糊涂。
“是我多心了。”他一臉歉意,王謐連忙擺手:“沒有的事。”
“你能掛念著我,我很感動,這就說明,我們還是一家人,這就夠了。”
多一個親人,總比多一個敵人要好得多,只要能確定這一點,對于王謐來說,就算是重大勝利了。
他可不希望,在這個家里都潛藏著敵人。
“不過,你的提醒也很重要。”
“這至少解釋了,殷仲堪今天為什么會去酒宴上攪局。”
“殷仲堪?”
“你是說,他也到何府去了?”
“這肯定有鬼!”
“他絕對不是摻和這種熱鬧的人!”
別人不了解殷仲堪,王珣還不了解嗎?他們以前可是親密無間的戰友。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酒宴上看到他,我頓時就吃了一驚。”
“當時還在琢磨,好端端的,他跑到無忌的酒宴上去做什么?期間,他也沒做什么壞事,也沒有什么古怪的作為,我還納悶呢!”
“這一回,我算是知道了,原來,他是派了殷仲堪出來看著我。”
“這邊他要和謝安暗中見面,自然不想讓我發現,所以才故意挑了這么一個時間。”
“何府距離烏衣巷也比較遙遠,我到了何府,就絕對不會知道烏衣巷上發生的事情。”
“你要是和我一道去了,自然也就沒機會發現這件事了。”
“是啊!”
想到這件事,王珣也是心有余悸。
要不是他正好在那個時間點出去,正好看到了王恭的牛車,又怎么會有這樣重大的發現?
要是王恭動作快一點,提前離開了,或者是再拖延一陣,那么他家的牛車就不會剛巧出現在謝府門前。
那誰能發現他的行蹤?
“他也太小看我了!”
“就算是被我當場抓住又能如何?”
“我還能不讓他們兩個見面嗎?”
“說不定我還會撲上去,和他們一起聊天呢!”
王珣尷尬一笑:這個王稚遠,心胸還真是寬廣。
“既然你不擔心,那我就放心了,我也只是提醒你一句,讓你有個準備。”
“具體怎么做,也確實要看你自己。”
說完這些話,王珣就回了自己的小院,他是走了,留下的王謐卻又提起新來了。
這個建康城,算是沒法呆了!
“你這是怎么了?”
“從何府出來,就一直悶悶不樂的。該不會是無忌跟你說了什么吧。”
謝明慧也不知道王珣找他說了什么,一心只認為是何無忌那里出了錯,這也很正常,王謐情緒不佳,可是從何府那里就開始了。
粗看起來,與王珣也沒有多大的關系。
王謐一頭躺在床上,長吁短嘆。
看他這副樣子,謝明慧就更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