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建康這邊的局勢還不明朗,但是,作為朝廷的代表,王貞英這邊的賞賜卻也一點沒有落下。
尤其是向王謐承諾過的,給北府兵的撫恤,已經逐批發放到位,這件事,王貞英辦的確實漂亮。
大長今朝廷并不寬裕,有限的錢糧大部分都把持在各大世家的手里,還有那些密密麻麻的中小世家。
他們不僅把持著大晉的錢財稅賦,還把持著大晉的眾多人口,土地,當然了,這些肯定都是互相聯系的。
沒有人口、土地,也就沒有財稅,于是,以朝廷上的大臣為代表的世家都已經把大晉的財稅控制完畢了,那么司馬家領銜的大晉皇族,可以拿出來的錢財其實就相當的少了。
雖然籌錢不易,但是,王貞英還是把該給的錢都給了,這份恩情,王謐自然是記在心里的。
而現在,王貞英故意提起此事,自然是有交換的意思。
王謐欣然表示感謝,也重申了自己的態度。
只要是王恭愿意相信他,他就沒有反叛朝廷的心思,他一心為大晉爭奪土地,對其他的事情,一概沒有興趣。
這些話,不知道王貞英究竟聽進去幾成。
王謐言說的時候,她一直繃著臉,表情比較嚴肅,卻也沒有打斷他。
等到王謐短暫停頓,他才注意到王貞英的眼神。
如此深邃,如此意味深長。
此刻,她在想什么?
太后娘娘,你趕緊給個話,我好繼續往下說。
王謐抬著頭,不停的給王貞英眼神暗示,王貞英當然不是瞎子,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做事節奏,并不會因為王謐的幾個眼神就改變心意。
要不要給這個年輕人一點暗示呢?
王謐確實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穩重的人,雖然他還很年輕,但是從剛才的表現就可以看出,從戰場上歷練過的人,就是不一樣。
明明是留有后招的,面對王恭的咄咄逼人,卻也不肯一開始就拿出來,還在那里兜來兜去的,這不是看不起王恭,故意耍弄他嗎?
從這個層面來看,王恭根本就不是王謐的對手。
既是如此,王貞英似乎也該為自己多多謀劃一下。
“王侍郎,自從我做了太后之后,才意識到,相比當皇后,還是當太后更舒坦。”
沒來由的一句話,讓王謐眉頭一顫,抬眼看去,果然王貞英的眼神很有深意。
“太后說的是。”
說的是什么,鬼才能猜到。
王貞英點了點頭:“所以,這個太后,若是能一直當下去,就是最好了。”
“我不做伏壽,卿也莫做阿瞞。”
我不做伏壽,卿也莫做阿瞞!
我不做伏壽,卿也莫做阿瞞!
從建康宮出來,王謐的腦子里,這句話一直反復回蕩。
吃飯的時候,在想。
睡覺的時候在想,洗澡的時候也還是在想。
王貞英為什么要說這么幾句話呢?
這肯定不是憑空來的,王貞英當時的眼神,還歷歷在目,很顯然,她是想要暗示些什么。
王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最后,干脆披上衣服,坐起來了。
還睡什么睡?
這么重要的問題想不明白,還好意思睡覺?
干脆推開門,到院子里跑圈去了。
這個古代的靴子,還真是不合腳,要是有運動鞋,恐怕現在1000米都能跑出來了。
雖然各種紛亂的思緒始終纏繞著王謐,但是,有一些無用的思維泡泡還是不合時宜的竄了出來。
太后這個位子,只要大晉不倒,王貞英肯定是可以繼續坐下去的,這一點沒有任何的疑問。
唯一的威脅,或許就是來自于司馬德宗的親媽陳歸女,畢竟,天子不可以隨便換,但是太后的位子,給嫡母,給生母都是可以的。
不過,王貞英似乎也沒有這樣的煩惱。
在明清之前,兩宮太后并存這樣的事情,是極為少見的,因為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操作,沒有這種規矩。
比如,漢成帝崩逝之后,身為皇后的趙飛燕雖然一個孩子都沒有,但是靠著推立上來的小皇帝,也依然把太后的位子坐的穩穩的。
而皇帝的生母,也并沒有人要把她拉出來追尊一個太后名號,可見,就算是陳歸女不服氣,這個太后也只能是王貞英來做。
唯一的變數,便有可能在陳歸女聯合朝堂眾人,擠兌著王貞英,讓她當不下去這個太后。
然后,司馬德宗還是皇帝的基礎上,陳歸女才有可能當上太后,而這個時候,太后的人選也會有變動。
但是,這種操作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陳歸女有什么優勢,能夠坐上太后之位呢?
她的兒子司馬德宗,就是個傻瓜,智商根本不行,指望著他成長之后,拉扯親媽一把,基本上是做夢。
況且,就算是陳歸女有這樣的想法,群臣們也不可能同意,司馬德宗頭腦不靈光,這件事,在最近幾年還可以瞞得住,畢竟孩子還小。但是一旦超過五歲,就可以很輕易的被外界了解到這個孩子真實的智力水平。
就這樣一個純傻子,群臣若是不想要大晉這個招牌了,就隨便拉著陳歸女上臺當太后。
只要他們還不想砸了自己的飯碗,就絕對不會這樣做。
再者,陳歸女也無世家支持,在這個以出身論高低的時代,這是先天的弱勢。
有王貞英這么好的人選在上面,誰會想起她來?
這樣看來,王貞英應該不是擔心自己不能長久的當太后,但是,她又確實說了那些話,古里古怪。
伏壽,曹操。
王貞英的重點,肯定是在這兩個人名之上。
曹操就不說了,這樣的風云人物,大家都熟悉,不過伏壽是誰?
王貞英以此人自比,看來應該是個女人了。
圍繞在曹操身邊的女人。
這個時候,王謐就萬分的氣惱了,上一世的時候,為什么不多學一學歷史呢?
要知道能有這樣穿越的命,就應該把一部二十四史全都學明白了,到這個世界大展拳腳,也不算是浪費這樣一遭。
和曹操關系最密切的人是誰?
漢獻帝!
想到這個人,王謐忽然好想是被撅住了,心中有一種壓迫感,在逼迫著他,不停沿著漢獻帝這條思路,繼續想下去。
伏壽,不就是漢獻帝的皇后嗎?
一瞬間,王謐的腦袋像是被雷噼了一下,頓時一片亮堂堂。他停下了腳步,背后的衣衫已經濕透,隨意坐在花壇邊上。
想當年,漢獻帝被曹操軟禁,身邊也是帶著皇后的,這位劉協的皇后,不似劉協貪生怕死,只要能茍且,什么都成。
她聯合在宮外的母族,想要謀殺曹操,最后,當然是以失敗告終,而伏壽,自然不會有好下場。
即便伏壽這樣拼死拼活,但是,等到真的生死存亡的時刻,劉協甚至連為妻子求情的勇氣都沒有。
曹操便把伏壽拉出去砍了。
想到了這個典故,王貞英的意思似乎就很清楚了。
死了丈夫的王貞英,除了繼續謀求當太后,似乎也不可能改個什么別的職位。
她是個心寬的人,只要有太后當就可以,管他誰家的。她不做伏壽,這就是說,她不會因為王謐的諸多攬權行為有任何的不滿。
更不會暗中搞事,她在意的,只是能不能繼續坐穩太后,而王謐呢,攬權可以,也勸他不要學曹操。
對柔弱婦人下毒手。
等一下!
伏壽果斷謀劃,那是為了漢室江山,那么,王貞英身為晉朝太后,卻對王謐掌控北府的事跡,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說明了什么?
想到這里,王謐忽然感覺,身后的冷汗,又重新變熱,舉體燥熱,血液也似乎要沸騰了。
太后,我做誰家的都可以!
可以是司馬家的,當然,也可以是王家的!
是這個意思嗎?
王貞英真的有這樣的想法嗎?
王謐更激動了,睡覺,是不要想了。
烏衣巷上,幾排葡萄架后頭,一個男人氣哼哼的敲開了大院子的門,也不管漏夜更深,任憑看門小廝要去提前通稟,便自顧自的闖了進去。
“王公!”
“王公還請慢著些,主公現在已經睡了。”
“都什么時候了,他還好意思睡覺?”王恭腳步一停,眼風就殺了過來。
那小廝立刻閉緊了嘴巴,乖乖帶路。
其實也不必帶路了,這個宅院,王恭也熟悉的很,都是常來常往的。
王恭大步流星,毫不耽誤,兩步并一步,三步并兩步,很快就來到了老朋友的廂房門口。
砰的一聲!
王恭落腳,木門應 〔請不要轉碼閱讀(類似百度)會丟失內容〕
聲而開。
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那么的突如其來。
王恭一路殺過來,自然驚動了府里的小廝丫鬟,他們紛紛圍攏上來,有的披著衣服,有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披一件。
他們一路吵吵嚷嚷的奔過來,等到看清楚這位鬧事的大爺是誰,頓時就啞巴了。
別人都被鬧騰了起來,再看這家的主人如何?
王恭也是膽子很大了。
漆黑的夜里,早就已經過了子時,他居然還敢冒著被巡城士兵當場捉住的危險,親自上門鬧事。
上門鬧事也就罷了。
在這座城里,估計也沒有人真的敢抓王阿寧。
不過,有些事情總還是要顧忌的吧。
雖然郗恢也是年紀一大把,但是,好歹也是個有妻室的人,在這蕭瑟的深秋夜晚,難道,他不會摟著自己的妻妾呼呼大睡嗎?
眾人就這樣看著王阿寧闊步走進了自家主人的臥房,屏住了呼吸。
他會看到什么?
該不會是什么香艷的場景吧。
門外的人十分緊張,門內的人,確實澹定自如。
這澹定的人,不單單有王恭,當然還包括郗恢。
四仰八叉,死豬倒臥,大約也就是這副光景了。
王恭還在臥房外面站著的時候,就聽到了呼嚕呼嚕的聲音,仿佛牛羊鳴叫。
都這樣了,他居然還睡得著!
王恭也不顧及了,一路朝前,書桉,圓桌,在他的眼里從來都不是障礙,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伴著這樣的雜音,王恭已經走到了老朋友的床前。
郗恢還在打鼾,王恭只覺得,今夜這樣一鬧,是既幸運,又不幸。
幸運的是,郗恢的身邊居然沒有女卷,他是自己一個人睡著的,總算是免去了一些尷尬。
王阿寧怒氣沖沖,卻也是個講面子的人,如果郗恢的身邊真的躺著個美嬌娘,那他這番興師問罪,多少有點奇怪。
不幸的是,任憑吵鬧聲震天,居然都無法打擾到郗恢分毫,不知該說他是睡功非比尋常呢,還是心太大呢。
王恭越看越氣,摸著黑就找到了郗恢的衣領,一把揪起。
“怎么回事?”
“哪個刁奴,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郗恢還沒睜開眼,只是感覺整個身子都上升了,開口就罵。
“你個腌臜老頭!”
“竟敢害我!”
恍忽之中聽到這些話,郗恢終于清醒了。
張開眼,就是王恭的大臉,正在“友好”的瞪著他。
郗恢一個翻滾就條下了床,而這個時候,小廝也適時的出現在了房里。
他們聽到了郗恢的聲音,斷明了沒有問題,這才敢出現。
郗恢連忙揮手,讓他們退下。
小廝出門之前,還把蠟燭又點上了兩支。
大老們要談事,黑咕隆冬的算怎么回事?
頃刻之間,在王恭的怒容之下,郗恢總算是穿戴整齊了。
無數個問號在他的腦子里轉來轉去,他實在是想不出,會在什么地方陷害了王恭。
郗恢坐下,一番禮讓,王恭卻說什么也不肯坐。
雖然他還是很氣憤,但是,比一開始上門鬧事的時候,狀態倒是平和了一些。
郗恢看著他咬牙切齒的,斷定是當真出了大事,這個時候,他便無比想念王珣他們。
有那兩位哼哈將在場,至少,現在的郗恢,總有個墊背的。
一向暴脾氣的郗恢,在王恭的怒火之下,也難得的平靜了一次,而這時,王恭終于重新找到了狀態。
辱罵人的狀態。
“阿乞,京口的情況,你沒有弄清楚,就攛掇老夫上書參劾王稚遠,這下可好,讓這廝在太后娘娘身前一通狡辯,居然就這樣哄弄過去了,讓老夫丟盡了臉!”
死也要死個明白,雖然王恭心里氣憤的很,還是把在建康宮里發生的事,簡要的說了一下。
在他說話之間,郗恢的臉是越來越黑。
黑的夜晚都顯得亮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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