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的臉色變了又變,到了最后,張開大嘴,只道了一句:“王稚遠這小子!”
“欺天了!”
“阿乞,既然京口有了這樣的動作,我們也必須防備才行,我這就去調動建康周邊兵馬,嚴密防備!”
郗恢擺擺手,卻并沒有那么著急。
“阿寧,這些當然要準備。”
“不過,現在我們能做的,是一定要在參劾王謐的奏疏上,加上這么一筆。”
“既然言明王謐有反叛朝廷的可能,那么,荊州之事,不是很好的借口嗎?”
“況且,這也不是借口,而是實情。”
“這樣的大事,怎么可以讓朝中眾臣蒙在鼓里,讓今上蒙在鼓里?”
今上還不會數數呢,正在吃奶中,他就是不想在鼓里呆著,也不成,這里所指的,當然是對王謐全力支持的太后王貞英。
早先,郗恢就知道,王恭和王貞英在支持王謐這件事上,多有分歧。
身為太后,王貞英似乎并不想要立刻對北府動手,而且傾向于把北府仍然放在王謐的手上。
王貞英的想法不是不能理解,為了求穩嘛,國家新喪,她這樣做,也無可厚非。
況且,王稚遠軍功卓著,從大晉的當家人角度,確實也找不到什么懲治他的理由。
不過,現在好了,理由送上去了,王貞英不能再固執己見了吧。
女人和男人有的時候處理難題的辦法確實是有很大的不同,出發點也不同。
女子求穩,男子求進。
現在的形勢,在王恭他們看來,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了,可是,王貞英想的還是,只要王謐不出招,他們就可以繼續狗著。
和平來之不易云云…
雖然,她想的也有道理,況且,大晉軍隊現在戰斗力最強的,就是北府兵!
還掌握在王謐的手中,被他攥的死死的。
不用懷疑,短時間內朝廷想把這支軍隊收回來,是沒有可能的。
現在又有跡象表明,北府和荊州部在聯手,那么,大晉朝廷可以指揮的軍隊還有多少?
這個年月和南北朝時期還有區別,那個時候的南朝,有感于晉末的亂象,進行了反思。
將自家子孫都分封到各個重要的戰略地點,領兵的同時,管理地方。
雖然這樣的手段也有弊端,但是,如果換做現在的晉末,這卻是一招好棋。
至少,這樣可以預防北府兵做大。
這樣一支軍隊還是掌握在司馬家的人手里,更讓人放心,而現在的矛盾其實也在這里。
不知道是朝堂上的人都還沒有發現,還是他們在刻意忽略,這都是為了個人的利益。
現在想要跳出來,掌控北府的,是老司馬家的人嗎?
還有人嗎?
這也是王謐一直能夠左右運作反復折騰而不倒的基礎之一。
想想看,如果司馬道子還在,如果再狗二十年,等到司馬消難長大成人,這一場爭斗,還會有王恭的份嗎?
如果是司馬道子或者是司馬家任何一個稍微有點能力的大王作為朝廷的主腦,伸手向王謐要北府的軍權,他能夠堂而皇之的就當做沒聽見嗎?
他能夠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拒絕嗎?
他不能!
不管這個大位是怎么來的,總而言之,現在的大晉還是姓司馬的。
司馬家的人掌兵,天經地義!
那么王恭呢?
他又算是哪根蔥?
他現在的權力來源,又是什么?
雖然王恭自己不承認,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朝野上下有目共睹。
如果,不是王貞英做了太后的話,王恭是絕對不可能掌權的,至少也會有人和他爭一爭。
但是,王貞英又代表誰?
毫無疑問,是大晉,是司馬家!
這也是王貞英和王恭經常意見相左的原因之一。
雖然私底下,王貞英當然是向著自己的娘家的,但是在大面上,她必須維護大晉的根本。
如果她不這樣做,她的這個太后的位子都坐不穩。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如果要平息物議,把北府兵交給和太原王氏毫無關系的王謐,是最合適不過的。
從根基上來講,王謐要聽從謝安的指示,而軍隊呢,又實際掌控在王謐的手中,他是來自瑯琊王氏的。
朝廷上日常處理大政的,則是來自太原王氏的王恭,現任國舅。
這是一個很好的平衡,幾乎是照顧到了朝堂之上的幾大世家,讓每一家都可以美美吃肉。
而如今,王恭居然想要打破這種平衡。
不得不說,是過于自私自利,自不量力了。
把北府也交給王恭,朝廷上的事情也都是王恭在把持,那么別的家族會答應嗎?
必定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這可是實打實的利益之戰,甚至比王謐帶領北府反手指向建康朝廷還要棘手。
把王貞英的根給刨了,他王恭還有留在朝廷里的必要嗎?
真是分不得輕重。
雖然王貞英幾次暗示王恭,讓他稍微隱忍,不要處處挑釁,但是,很遺憾的是,王恭完全沒有聽進去。
他有自己的一套原則,并且沾沾自喜。
現在,他正在為郗恢的發現欣喜萬分,有了這個消息,參劾的奏疏就會更加具有說服力。
交上去看看!
就算是不能把王稚遠從北府大將的位置上拉下來,也要讓他傷筋動骨!
雖然是奏疏,但是因為有了王恭主導,一切流程也就可以從簡了。
從起草,到眾臣署名,也就用了兩個時辰,就在王謐忙著獻俘儀式的這個時候,在太原王府,一場針對扳倒他的陰謀正在秘密進行當中。
所有被拉來聯名的大臣,看到王謐的諸多罪狀也都是嘖嘖稱奇,還可以這樣?
竟然還有這樣一條?
沒想到!
完全沒想到!
這封由王恭和殷仲堪共同執筆的參劾奏疏,就好像是一紙八卦小報,原來人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通過這封奏疏,也全都被公開了。
可惜的是,王侍郎對這樣的局勢,居然還渾然不知。
不是他的消息不夠靈通,而是得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在可以隱瞞。
有的是專門就不想讓王謐提前知道消息,這些人都是王恭一黨,必然不能提前走漏風聲。
而有的人呢?
那個內心就很難揣測了。
謝府。
后院竹林。
“大兄,又有熱鬧看了。”
謝安在竹林中閑坐,面前是一副青蔥翠綠的美景,空氣清新,心情也跟著平靜了不少。
謝安的眼前擺著幾個筐子,其中堆滿了各色各樣的小石子。
謝安喜歡把玩石頭,這是建康城都聞名的一件事,于是,很多上門求見的同僚,也會把各種奇石當做小禮物送上來。
要是送錢送寶物,謝安還真的不愿意收,因為,不符合他的格調,他也不缺這個。
沒有必要為了幾個錢,去傷了自己的名聲。
唯獨石頭是例外。
收這個東西,和貪墨也沒有關系,也不必因為收了別人幾塊好看的石頭,就把自己給出賣了。
還必須為某某賣命,沒有的事。
于是,謝公這里,總是有非常多的新鮮貨源,他把這些奇石都堆放在一起,收滿一筐,才拿出來分揀一次。
相互對比,孰優孰劣就可以分出來了。
本來是輕松休閑的好時候,卻被謝石給攪合了,這個大嗓門,到手的靈感都給沖散了。
“什么熱鬧?”
“至于你這么興奮?”
當政多年,謝安見識過的風雨已經太多了,到了此刻,已經是波瀾不驚的程度。
很少有熱鬧,能夠在他平靜的內心深處投出一波漣漪。
謝石當然知道自家大哥的脾氣,興沖沖道:“大熱鬧,你絕對想象不到。”
謝安頭也沒抬,還是在拿著兩塊石頭對比。
他的冷澹,并沒有沖散謝石的興致。
只聽得他道:“王恭手下的那些大臣,正在聯名參劾王稚遠!”
“這樣啊…”
怎么?
這樣大的消息,還是不能讓謝安觸動?
謝石有些失望,卻也沒有打消積極性。
他這邊還有的是大消息,等著一波接著一波的向謝安傳遞呢!
“這些人參劾他的主要罪狀是說他擁兵自重,企圖反叛朝廷!”
這可是一頂大帽子,妥妥的重罪,放在哪一個權臣的頭上,都承受不住。
然而,謝安還是沒有被撼動。
他澹然道:“這很正常,他現在帶著北府,那么強悍的一支軍隊,沒有這個罪名才奇怪了。”
“這種事情,朝廷自有公論,不是奸險小人三言兩語就能顛倒黑白的。”
還這么有信心?
謝石更加感覺,這最后一個包袱抖起來很有意思了。
“不過,大兄,奏疏的具體內容,你肯定沒有見識過。”
這一回,謝安終于抬頭了。
“老夫整日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怎么可能知道。”
“到底說了什么?”
看來,文章就在這里了。
謝石笑道:“大兄,王稚遠其實一直都和荊州部的桓沖有聯絡,這個,你不知道吧。”
“你說什么?”
謝安眸光微聚,終于有反應了。
謝石的面容也更加舒展了。
就知道,這是一個重磅新聞。
“大兄有所不知,王恭那邊的人收到的消息,說是王稚遠一直都和桓沖有聯系,這一次,桓沖還特別派兵從荊州遠道而來,到了京口駐扎。”
謝安起身,略有焦急:“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就是這幾天,自從他回到建康之后,大約就給桓沖寫了信,王恭的人便發現,荊州部的士兵都已經到了京口了!”
“竟有這樣的事?”
“這小子,前些天見面的時候,居然一點口風都沒露!”謝安撫著胡須,在竹林中緩緩踱步。
長袖飄搖,隨著微風飄飄蕩蕩,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一位隱士高人或者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呢!
雖然消息非常爆炸,但是,謝安卻并沒有太過震驚。
這反而讓謝石有些失落了。
“大兄,王稚遠那小子,竟然瞞著我們做了這么多事,他還口口聲聲說不想掌控北府,說要把北府還給謝家,豈不是謊話?”
作為謝家的中堅力量,謝石當然看不慣北府長期被王謐把持,如果可以,他也可以統領北府,為謝家分憂。
但是,這需要謝安點頭才行。
而謝安,很顯然,目前并不想這樣做。
但那也是建立在王謐并沒有亂搞事的前提之下的,現在,種種跡象表明,他也不是什么老實人。
難道,謝安還要固執己見?
“我們難道就真的要把十幾年的心血全都交給王謐,交給瑯琊王氏?”
這一場爭斗,不只是針對王謐個人,更多的是家族利益之間的競爭。
陳郡謝氏栽樹,瑯琊王氏乘涼,簡直是手動滑稽。
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也不能被接受!
謝石還是懂的事理的,并沒有把這件事大肆宣揚,只是告訴了謝安一個人。
但是,他的這份氣憤,卻是屬于整個謝氏一族的。
當初無人可用,仗著是孫婿的身份,王稚遠才能竊奪了北府,可是,既然他現在也生了異心,不管是為了朝廷著想,還是為了謝氏一族著想,都應該盡早把北府拿回來才是。
至少,也要有個反擊的措施才是。
“石奴,莫急,既然王恭已經把這件事挑出來了,那我們就靜觀其變好了。”
“他們兩方的惡斗,哪里有我們插手的份?”
“可是,我們就不要跟著加一把火嗎?”謝石實在是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自從王謐代為接管了北府之后,朝堂之上,謝氏的存在感就低了許多。
雖然朝野上下也全都知道,王謐是作為謝安的孫婿才有機會染指北府的,但是,王謐干的事情,總歸不能蓋在謝安的頭上。
他立了再大的功勞,和謝家也沒有多大的關系,這不是白白浪費資源,給他王謐鋪地毯嗎?
誰能服氣?
謝安聽了謝石的勸說,卻也沒有改變心意。
“何必如此?”
“我們那么長時間都忍了,這個時候跳出來,只會打草驚蛇,除此之外,還會自降身份。”
“讓他們斗去吧,你記得,如果他們要拉著謝府的人聯名,誰也不要去應承!”
謝石點點頭,雖然有些失望,但是,這是大兄的指示,他也只能遵從。
一直以來,他都是很聽謝安的話的,而現實也證明,謝安一向是極為有遠見的。
他做出來的判斷,就基本上沒有錯誤。
“王稚遠那邊,也不要走露半點風聲!”
“是是是。”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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