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做是血氣正盛,豪俠四處游蕩的漢朝,恐怕王稚遠這樣小臉蛋白凈凈,粉撲撲的男子,應該就不會受歡迎了。
王謐能夠在這個時代獲得擲果盈車的待遇,那都是因為東晉的民風所致。
這個年代人們崇尚無為,逍遙,尤其是有一種趨向,女子對于男子也是有一定審美要求的。
她們往往會喜歡那種細皮嫩肉,貌若婦人的男子,聲勢浩大的追求。當然了,會產生這樣的審美趨向,也不完全是女子選擇的結果。
這個年代,男子也流行服食五石散等藥物,五石散的一個副作用就是,會讓人的皮膚變得白嫩敏感,甚至是手勁稍微重一點,一戳就破的地步。
男子喜歡這個營生,自然是不會有力氣去做仗義豪俠的,這在東晉也是無所謂的。
本來,這個時代就是個極度重文輕武的時候,崇尚各種清談玄學,青年男子,甚至連馬都不會騎。
人人都以身體羸弱為美,甚至,有些弱不勝衣的人,出門還要兩三個人攙扶才可以。
這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歷史上真實發生的段子。
受到這種審美趨向的影響,女子也不是很喜歡那種具有傳統男子氣概的男人。
王稚遠這樣的相對文弱的美男子,身價也就水漲船高。
爛桃花多,也挺愁人的。
要是在上一世,擁有如此旺盛桃花的王謐怎么會浪費這樣的大好機會?
早就左摟右抱,盡享齊人之福了。
可是,偏偏現在就不行。
明明在這個時代,納妾狎妓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他既不能辜負妻子的一片情意,又不能拋開謝家的支持。
于是,這眾多的誘惑,擺在眼前,反而成了累贅,那么多美女環繞在身邊,這不是引誘他犯錯誤嗎?
“看來,過幾天,我要找個寺廟去住幾天,好好的舒緩一下心情。”看著泛綠的池水,喃喃自語。
“家里好好的,為什么要去寺廟住?”
“大勝歸來,居然還有心事?”
背后忽然響起聲音,王謐勐地回頭,居然是王珣!
這還真是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法護,好久不見了。”
確實是好久不見,這不是一句虛言。
王謐長途征戰,與這王府里的諸多人物本就是許久未見,在這種多的人物當中,王珣又是見面機會更少的一個。
本來他就是個深居簡出,不喜交往的人,平日里和王府里的人走的也并不算近。
王謐就是想見他,也并不容易。
更何況,兩人以往并沒有太多的交情,王謐也不會專門想起還有他這么一位親戚。
并沒有專門要見的必要。
卻沒想到,王珣卻自己找過來了。
這就更奇怪了。
一個少言寡語的清澹人物,怎么可能主動找他搭話,看來這是有事情了。
“不過是發發牢騷,我也不會真的去寺廟住,不說家里同不同意,就是我家娘子,也不會答應。”
多長時間才回來一次啊,竟然還想讓親親老婆獨守空房,王謐不想活了嗎?
王珣走近,也看著池水。
他沒有注意自己的面容,反而是關注那些在綠色池水之下,游來游去的小魚。
“這倒是一句實話。”
還不走?
看來,真的有大事。
“法護,今天我見到阿寧了。”
王珣和王恭是好朋友,甚至比王謐和王恭的關系還要鐵的多,這種事情,沒有必要瞞著他。
王珣面色微變,完全沒想到。
“是他去找你了嗎?”
“你今天不是到將作坊去了嗎?”
看來,王謐的行蹤,在這個瑯琊王府里并不是秘密,就連王珣這樣深居簡出的人,消息都很靈通。
“說的就是,不過,你怎么知道是他去找我,而不是我去找他?”
一般人聽說了王侍郎早晨就出門了,而同一時間,他和王恭又見了面,都會認為是王謐專門去拜訪王恭了吧。
王珣笑道:“那不可能,我最了解阿寧,他絕對不是個沉得住氣的,你則不同。”
“你是要做正經事的人,回到建康,有那么多要緊事要處理,怎么可能上趕著去見他?”
啊…這…
王恭那個小心眼的,若是知道好朋友心里就是這樣想的,不知道會不會氣的跳起來。
王謐不知可否,隨著拋出了王恭,兩人之間談話的氛圍也輕松了許多,王珣本就是先來搭話的,自然不會介意王謐沒有及時答話。
“看來,談的是很好了。”
“阿寧妥協了?”
王謐點了點頭:“你猜的沒錯,確實談好了。”
“不過,這也是一時的,阿寧本來就看不慣我,就算是現在退讓了,也不知道將來如何。”
“法護,你和阿寧關系更好,你覺得,他會如何處置我?”
聽到這句話,王珣心念一動,視線終于從池水邊上收了回來。
“處置你?”
“這怎么可能!”
“現在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在地方上,都是你占據著絕對優勢。”
“以阿寧之力,怎能撼動你分毫?”
老子有那么強嗎?
難道,他們都是這樣看他的?
王謐忽然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這種話,如果換做一個慣于阿諛奉承的人來說,王謐不會有任何的觸動。
但是王珣不同。
這是一個很少吹捧的人,他的評語,或許可以表現真實的情況。
“你也不必太過夸張,阿寧也是有能力的,自從陛下晏駕之后,朝政交到了阿寧的手中,不是一直都井井有條嗎?”
“可見,阿寧的能力還是很不錯的。”
“唯一的缺點,也就是心眼小了一點,不過,那對于我來說,也沒什么影響。”
“他想不開,心眼小,難受的是他,又不是我。”
“今天我已經把心意都和他講清楚了,雖然我現在確實是有一些軍功,但是,我也不想和他爭奪朝堂上的權力,他只需要放心就行。”
“我所求的,只是他作為宰輔,不要干涉我的一干作為,就已經足夠了。”
王珣面露疑惑:“稚遠,你為什么如此謙退?”
“難道,你真的甘心位居阿寧之下?”
這不是朋友之間的信任與否的問題,這是根據常理來看也根本不可能的問題。
一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世家子弟,他明明有資格去競爭,去把王恭的差事搶過來。
可現在,他不但是沒有爭搶,同時,還親自表態,對于朝廷上的權力,并不感興趣,只想一心撲在戰場上。
這種事情,說出去,別說王恭不會相信,就連頭腦簡單些的王珣,都不可能相信。
這根本就不符合客觀事實。
看看王珣的這副表情,就知道,知己難求。
王謐嘆了口氣,沉聲道:“法護,這不是誰在上,誰在下的問題,這是個人愛好的問題。”
“我就是想領兵打仗,攻城掠地才是我的愛好,你讓我回到朝廷上和阿寧拼個你死我活,有什么好處?”
“這不是傷了朋友感情嗎?”
“可是…”王珣還是想不通。
王謐卻制止了他的胡思亂想。
“沒有什么可是,你們不相信,可以繼續看看,我要是真的想和阿寧爭奪,也不會等到今天,早先那些勝仗,又不是沒打過,又不是別人指揮的,都是我的功勞。”
“那個時候,我就沒有資格和王恭斗嗎?”
“那個時候我都沒出手,現在我說我不想出手,你們為什么就不相信我?”
王珣沒話說了,氣氛一度尷尬到了極點。
王謐說的都對,都有道理,這是必然的,作為強勢的一方,本來道理就都在王謐這邊。
“雖是如此,我還是要提醒你,不要被別人挖了墻角,后院起火都不自知。”
原本以為,今天的這一場談話,就要以尷尬收場,卻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驚喜。
既然王珣也有特殊情報,那就不能再站著說話了。
打開書房,王謐把王珣請了進去。
兩人相對而坐,王謐親自去煮了茶水,一人一份,這才算是有了一個正式談話的意思。
王謐忙活的這個間隙,王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只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他。
果然,能干大事的人,性情都是與眾不同的。
雖然沒有看到過王謐在戰場上的模樣,但是,王珣也能夠想象得到,一定是非常驍勇果敢的。
但是,再看看王謐現在的行為,不是一般的謙遜,事事親為,以他的身份,他原本就不需要這樣做。
這樣判若兩人的行事風格,王珣是真的做不來,然而,王謐偏偏得心應手。
只能說,王恭也是倒霉,誰讓他碰到了這樣一個強勁的對手呢?失敗,似乎是注定的。
于是,王珣的選擇也可以定下來了。
“法護,有什么話,盡管說,關起門來,就不必擔心隔墻有耳了!”鳥鳥香氣升騰之間,露出了王謐的笑臉。
王珣也痛快,直說道:“你在鄴城征戰的時候,阿寧辦過一次壽宴,當時,我也有份出席,你可知道,謝公也親自到場慶賀了嗎?”
謝安?
那當然不知道了。
王謐搖了搖頭,王珣了然道:“我就是覺得,這件事恐怕沒有人告訴你,才專門留意了一下。”
“之前你說的話,我反復想了幾次,覺得也很有道理,我們終究是一家人。”
“我就算不為你分憂,總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向著外人。”
王謐暗笑:這么淺顯的道理,怎么現在才想明白?
明明是那么機智博學的一個人。
“可是他們兩個在壽宴上有什么異常舉動?”
“具體說了什么,我也沒聽清,他們都是背著我,在很遠的地方談話的。”
王珣是個實誠人,在這種關鍵問題上,可不敢扯謊。
“但是,謝公和阿寧早就已經鬧僵好幾年了,突然之間,阿寧邀請,他就真的來了,這不是很奇怪嗎?”
“當初兩家鬧僵,其實還是因為謝公,他的責任更大些。”
“有理。”王謐輕輕點頭,表示認同。
受到鼓舞的王珣,遂繼續說道:“謝公一到場,就坐了上座,而且,兩個人相談甚歡,談了很久。”
“我想,你現在還是要借助謝家的力量,在朝廷上站穩腳跟的,如果,謝公背后也準備了后招。”
“或者說,對于阿寧也有拉攏之意,那么,你的處境就會艱難些,這一股力量也非同小可,你要多加小心。”
“法護,多謝你提醒,我全都記在心里,一定會多加注意的。”
“喝茶,快喝茶。”
“這可是我親自煮的,火候,配料都是沒的說,嘗嘗看,味道如何?”
初時品嘗,因為是帶著心事,所以也沒有注意,看到王謐如此自信,王珣的心情也好轉不少。
香茶再次入口,果然是一陣唇齒生香。
“好茶!”
“確實是好茶!”
“稚遠,你從哪里學會了這種手藝?我看那茶葉并沒有什么稀奇,就是府上現成的吧!”
茶在晉末只能說是出現,在士大夫這個層級,也算是個風雅之物,但是,真的擅長煮茶、烹茶的人,還沒有幾個。
王珣雖然不懂其中之道,但是,茶的好壞,主要還是茶葉的優劣決定,這一點他還是清楚的。
可是,王謐剛才所取的茶葉,明明就是府上現成的。
王謐笑而不語,我們那個時候,茶早就風靡大江南北,就算是尋常人家,也天天都離不開。
我煮茶的功夫,豈是你能知曉的?
“不過是在軍中操持的多了,熟練些許罷了。”
“法護你若是感興趣,也不妨多煮幾次,就能摸到門路了。”
“說的有理。”
王珣醉心的還是書法,對于其他的風雅之物,確實親自操手的少,煮茶,就更是沒有接觸過。
經過了熱情的招待,王謐起身,送走了王珣。
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他的酒便全都醒了,也不愿出去見人,關起門來,只在書齋中閑坐。
現在這個時候,他的大腦需要絕對的清醒,才足夠看清楚眼前面對的情況。
謝安,他難道有意和王恭聯手?
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畢竟,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王謐在建康朝廷實在鋒芒過盛,謝安這樣的老江湖,會心中不適也很正常。
但是,為了防備王謐,捏著鼻子跑去和王恭和好,也算是相當忍辱負重了。
想到之前謝安對自己的諸多勸勉之語,王謐不禁深有感觸。
做人,還是不能太天真!
就在不久之前,看到謝安蒼老的臉,殷切的話語,王謐還真是小感動了一回。
回過頭來一看,只有一句話。
他xx的!
又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