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司馬家,目前為止的大晉朝廷上能夠站出來說句話的其他勢力,也并沒有存在。
尤其是武將這個類別,更是還沒有存在,至少有力量的將領并沒有涌現。
讓司馬德宗當一個傀儡,擺在上面當樣子,眾臣在下面商議著就把事情都辦了。
把利益全都分了,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王恭吃肉,大家跟著喝湯,大晉前所未有的好局勢,不就在眼前嗎?
但是…
饒是這樣的好形勢,卻也有那不長眼睛,不肯配合的愣頭青。
每每想到那王稚遠,王恭就恨得牙根癢癢,必欲除之而后快。
自從把那封朝廷的詔書送出去之后,王恭非但沒有更高興,反而卻更更郁悶了。
此刻,他正站在自家院子里,望著仍然青蔥的幾株小樹,感慨萬千。
“這個時候,北方的樹葉都要發黃了吧!”
“北方的樹葉黃沒黃我是不知道,只是,你現在的臉快黃的發綠了,倒是真的。”
耳后傳來熟悉的聲音,那么刁鉆,那么蠻橫,不用回頭,也知道,必是夫人無疑。
“夫人,你又有意見?”
王夫人是個極有見識的女子,就連把持朝政,頗有能力的王恭也時常想,若夫人是個男兒,恐怕早就已經功成名就,有一番大作為了!
可惜了!
窩在這深閨之中,只能拿夫君斗氣。
“意見倒是不敢當,不過,確實有點想法。”
你看,還是有意見吧,而且,看夫人的樣子,這個意見還不是一般的大。
那就聽聽看吧。
王恭轉過身來,躬身一揖,做出了恭敬的樣子。
王夫人笑笑:“我聽說,你把王稚遠叫回來了?用朝廷的名義?”
王恭一愣:“這是朝堂上的事,夫人竟然又知道了?”
“消息還真是快啊!”
王恭如此反應,便表明了,他已經做好了夫人會知悉消息的準備,唯一讓他感到驚訝的,正是這個速度。
也太快了點!
要知道,這件事發生到目前為止也不過是過了三天而已,三天!
不說那些只在閨閣里徘回的貴婦人,就算是朝堂上的大臣,沒有那么核心的,處于邊緣位置的小官,都還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夫人又是從何處得知?
在王夫人面前,王恭幾乎就是個透明的人。
只是,他自己還未曾得知,自我感覺相當良好,以為他的這些微妙的表情變化,根本不會被夫人抓住把柄。
然而…
“你就不用琢磨了。”
“我對你們那點破事根本不感興趣,之所以能知道的這么快,一則是,大晉朝廷的自有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都是瞞不住任何事情的,要說一句通俗的話,便是前籬笆走狗,后籬笆跑貓,如此而已。”
“至于我為什么會知道,那當然也是在貴婦人的聚會上聽到的。”
其實,王夫人并不是很喜歡那些浮華的貴婦人聚會,在她看來,越是沒有什么見識學問的女人,就越是喜歡參加那樣的聚會。
畢竟,對于很多貴婦人來說,除了她們自身的門第,丈夫的官職地位,也沒有什么好吹噓的。
而所有的這些東西,就算是外表看上去好得不得了,也只能是屬于自己的,別人無從得知。
這怎么能行呢?
這份榮耀,只有分享給別人才能帶給她們極大的滿足。
于是,一定要想個辦法,找一個途徑,時不時的顯擺一下這些毫無營養的東西。
貴婦人的聚會就應運而生,你是如何如何,我是如何如何,互相八卦,探聽消息。
當然了,壞消息為多,畢竟,姐妹們之間就算是表現的再妥帖,大部分都不想看到別人過得好。
既是如此,王恭的消息在聚會上流傳,就可以判斷出,貴婦人們是如何定位這件事的。
必然是不看好的,才當做笑話一樣在聚會上傳揚出來,而王夫人,狀若擔憂,其實心里卻不以為然。
她參加這樣的聚會,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誰不關心朝堂上的事情?
自家郎君雖然是現今朝堂上最大的一個官,但是,想從王恭那里知道更多的消息,也并不現實。
就比如,王恭他就絕對不會把他自己在朝堂上的那些密謀都說給親親老婆聽。
這就…沒有辦法了。
王恭露出遺憾臉,他又不能把那些長舌婦的嘴巴堵住,只能接受消息走漏的現實了。
“那夫人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招他回來?”
這好像有點明知故問的意味,同時,王恭能這樣問,就說明了,他自己也覺得所作所為有失體統。
不是很體面。
“你說呢?”
“阿寧,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小肚雞腸了?”
既然開口了,就沒有藏著掖著的道理,王夫人把王恭的臉面往地上一扔,干脆就敞開了說了。
“人家王稚遠連戰連捷,多么大的功勞,為了朝廷也好,為了他自己也好,終究人家是有功勞的。”
“你不說獎賞也就罷了,大軍長途跋涉,到了北方腹地,你怎么能不讓他們休整一下就讓他們匆匆返回?”
“這樣做根本就不合情理!”
“你是不是故意給王稚遠出難題?想要收拾他?”
“啊這…”
“夫人想多了,我可沒有這樣想法。”
還不承認?
要是沒這種想法,又怎么會干這么缺德的事?
要是以前,換做別的事,王夫人也就饒過他了,畢竟夫妻二十幾年,王恭是什么德性,還能不知道?
該給他留一點面子的時候,就要留一點。
可是,這件事不行!
違背道德準則,而且,也對不起辛苦征戰的士兵們!
“你不承認也沒用,我早就看透了,你就是小心眼,容不得人家王稚遠功勞比你大!”
“你就算是不為了他著想,也該為千里奔襲的北府兵將士們想一想,難道,身為宰輔,你連這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嗎?”
呵呵!
還憐憫?
與夫人想象的相反,這樣一番情詞懇切的話,非但沒有喚起王恭的同情,反而招來了他更大的怨氣。
臉色都變了。
只聽的他道:“提到北府兵,你以為我不想給他們優待嗎?他們要是屬于我的,那我就愿意讓他們回來,甚至,我給他們加官進爵也可以。”
“但是,那北府兵現在是屬于王稚遠的,說的更明白點,是屬于站在他背后的謝安的,既然是謝家的事,那就讓他們自己去想辦法,獎賞也好,軍餉也好,都是他們自己去籌措,找我要,大門都沒有!”
嘖嘖…
原來所謂的癥結是在這里,王夫人也是大大的吃了一驚。
原本以為,王恭只是嫉妒人家王稚遠年輕又有本事,就想給人家故意下小絆。
卻沒想到,事情根本就沒有那么簡單。
往深里說,王恭這樣做,還確實不只是因為小心眼作祟。
這關系到北府兵這支大晉境內最有戰斗力的部隊的歸屬!
尤其是,現在的北府兵絕對不是以前的北府兵,他們的勝仗打的越多,王恭心中的怒氣就越盛。
這樣能打的一支部隊,為什么不能屬于我?
要是屬于我,該有多好?
王恭時常這樣想,當他收到前線的戰報的時候,他這樣想,當他碰到謝安的時候,他仍然這樣想,當他想起王稚遠的時候,他更加這樣想。
甚至,說的更難聽點,他想攫取勝利果實,直接把北府兵劃到自己的名下,那是最好!
王稚遠種樹,王恭乘涼!
可是,現在他卻做不到!
因為王稚遠他不是單槍匹馬的在北府里混,他的背后,有最強大腿謝安撐著。
這根大腿,實在是過于強力,他王恭撼動不得。
而北府內部,追隨著王稚遠的,又有一大批年輕的將領,這些年輕將領和王稚遠是過命的交情,彼此之間的感情相當堅固。
即便是不堅固吧,人家也不會跟著王恭做事。
這就是了。
外有外援,內有倚仗,王稚遠在北府中的地位那可不是一般的穩固,絕對不是王恭想動搖,就能成功的。
再加上,在他的帶領下,北府的裝備越來越精良,戰斗力直線上升,勝仗打了一場又一場。
北府兵的士氣達到了史上最強,不必看到他們歸來,王恭都能想象得到,這幫人現在一定是相當驕橫不可一世。
這樣的一支軍隊,掌握在王稚遠那么一個野心勃勃又狡猾奸詐的人的手中,怎能不讓王恭氣憤?
要是在他的手里,這還差不多!
他想的倒是挺美的。
人家王稚遠辛辛苦苦帶兵打仗,研制兵器,提高士兵們的戰斗力,忙的不亦樂乎。
他王恭不但不忙,還在建康城中一點危險都沒有挨到過,輕輕松松的吃酒觀風景。
這樣的好日子,如果王稚遠想過,難道不能過嗎?
可是,他還是選擇了去戰場上吹風沙,忍受真刀真槍的威脅,這般身先士卒的奉獻。
到了王恭這里,他竟然想摘現成的桃子。
要是讓他成功了,那王稚遠也不用混了。
很顯然,王恭也隱約猜到了王稚遠的想法,呵呵,這小子,如此折騰,肯定是沒安好心。
當然,王恭的思維還是那種傳統的世家子弟的思維方式,王稚遠這樣折騰,一定是奔著老子的位子來的!
爭奪權力,打壓太原王氏!
掌控朝廷,做大晉朝廷的隱形王者!
于是,看到王稚遠的軍功越來越大,在北府里的地位也越來越穩固,王恭才會心急如焚。
這要是等他回來,帶著鄴城大勝的軍功,往朝堂上面那么一站,好了,勝負已分。
還有他王恭什么事?
你想奪權?
我自然不會讓你如愿。
于是,王恭借著占據朝堂宰輔的有利位置先行出手,火急火燎的把王稚遠叫回來。
管他的呢!
只要他敢踏足建康一步,來了就讓他的部隊原地解散,再也不讓他掌兵!
看他還怎么從他王恭的手里奪權!
在了解到丈夫的真實想法之后,王夫人也是無語了,這還不叫小心眼,什么才叫小心眼?
“阿寧,我不是故意指摘,也不是反對你在朝堂上的作為,只是,你和王稚遠以前便是朋友,人家為了大晉出生入死,你卻要背后耍陰謀,實在不是什么大丈夫的作為。”
“朋友?”
“你覺得我們還算是朋友?”王阿寧背起手來,不只沒有反省自己的錯誤,反而怒了。
“自從他進入北府掌兵,他與我就已經不是朋友了,要是還顧念著朋友之情,怎么可能成為我執掌朝廷的阻礙?”
王夫人也很震驚。
這是什么情況?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思考方式?
完全想不明白。
“你的意思是說,只許你王阿寧掌權,別人就沒有這個資格?”
“這個朝廷合該聽你的擺布?”
王恭瞪大了眼睛,還很驚訝。
“對啊!”
“除了我,還能有誰?”
“你說說看,難道,是他王稚遠嗎?”
如此簡單的想法,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夫人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和他廢話了,只撂下一句,你要是覺得這個朝廷就應該是屬于你王恭的,不妨和其他同僚商量一下,聽聽他們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想法。
看看他們服氣嗎?
便把老頭子扔在樹下,自己回房了。
看王夫人的那個背影,仿佛都是帶著怒氣的。
但是,王夫人氣成了這副樣子,王阿寧本人,確實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什么東西?
難道,他們竟然還覺得,這個朝廷上有比他王恭更適合的掌權者嗎?
特別,還是那個中看不中用的王稚遠?
是了!
雖然王恭從沒有上過戰場,雖然在王恭的領導下,大晉朝廷也沒有什么進步,雖然王恭一直以來都沒有吃過什么苦頭,更不要說是受到傷害,面臨死亡了。
沒有的!
一切的危險都遠離了堂堂太原王氏的頂級世家子弟王阿寧。
但是,他仍然覺得,別人在承受這些苦難的同時,仍然沒有資格掌控權力。
有這份能力的,只有依靠著妹妹在后宮忍受冷板凳多年,得來的姻親關系的王阿寧!
別人誰都趕不上他!
這當然是謬論一個,但是,不用去費力思考,說服王阿寧,絕對是不可能的。
卻在這時,一個身穿紅衣的小太監突然出現在了王恭的面前。
這不是…小才兒嗎?
正是跟在現任太后,王恭親妹妹,王貞英身邊的小太監!
看大晉撿到一只戰神。